张国庆数到第三千七百六十五根钢筋时,工地的探照灯突然灭了。他蹲在未封顶的十二楼边缘,看着脚下蛛网般的脚手架在夜色中摇晃,远处城市灯火像浮在雾里的星子。

"喝点姜汤暖暖。"怯生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转身看见周小梅裹着褪色红棉袄,双手捧着保温桶,发梢结着白霜。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前两次都在食堂窗口——他递过油腻的铝饭盒,她舀一勺颤巍巍的土豆丝。

保温桶内壁凝着水珠,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腻在喉咙里烧出一道暖流。张国庆注意到她右手虎口有块暗红烫疤,像片枯萎的枫叶。

后来每个加班的深夜,那道红色身影总会准时出现在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里。周小梅在食堂帮工,下班后要走二十分钟来送宵夜。他们蹲在露着钢筋茬的水泥柱旁分食烤红薯,看塔吊的红绿灯在夜空划出弧线。

"怎么老数钢筋?"有天她忍不住问。张国庆从工装裤掏出个塑料发卡,磨砂表面带着体温。"俺妹的。"他说起老家那个总考第一的妹妹,说起去年塌方时工头用身体护住三个学徒,钢筋穿透他左肩时血珠在阳光下发亮。

周小梅忽然抓住他的手,指尖划过那些被铁锈蚀出纹路的老茧。探照灯重新亮起的瞬间,张国庆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

暴雪来临时他们挤在漏风的工棚里。周小梅教他用钢筋头在水泥地刻字,他歪歪扭扭写下"周小梅"三个字,她却突然哭了。潮湿的霉味混着雪花从缝隙钻进来,她脖颈后的烧伤疤痕在昏暗里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春节前最后一场混凝土浇筑出了意外。脚手架坍塌时张国庆正帮学徒工系安全绳,气泵的轰鸣声里他听见周小梅在喊他的名字。下坠的钢管砸中右腿时,他死死护住怀里吓傻的年轻人。

消毒水味道刺得眼睛发酸。张国庆盯着石膏上的裂缝,听见门外压低的争执。"他残废了!"包工头的声音像生锈的钢锯,"医药费我出,但你别犯傻......"

门吱呀开了。周小梅提着保温桶,围巾下隐约露出青紫指痕。"喝汤。"她舀起一勺吹了吹,手腕内侧的烫疤比初见时更红了。张国庆突然攥住她的袖子,布料撕裂声里,成串的旧伤像蜈蚣爬过雪地。

原来那些深夜送来的温暖,都是她用伤痕换的。

出院那天,周小梅在晨雾中等他。工地废墟上,张国庆一瘸一拐地数钢筋:"三千七百六十五、六十六......"铁锈蹭脏了石膏,他忽然摸出那个塑料发卡。

朝阳刺破云层时,他们看见第一批重建的钢材正被吊上高空。周小梅把发卡别在耳边,金属碰撞声里,张国庆发现她笑起来时,眼睛像老家雨后初晴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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