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款到账那天,我永远记得父亲脸上那种志得意满的表情。」
那是2016年的春天,我们家住的老房子面临拆迁。父亲拿着厚厚一沓文件,兴冲冲地召集全家开会。290万元,这笔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堪称巨款的拆迁补偿款,成了我命运的转折点。
「这钱来得正好,你弟弟正打算做生意。」父亲搓着手,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小军在市里看中了一个项目,差不多要投资两百多万。」
我愣住了。母亲坐在一旁不停地点头,满脸都是对弟弟的期许。「是啊,你弟弟有生意头脑,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那...我的份呢?」我鼓起勇气问道。这栋老房子是爷爷留下的,按理说我和弟弟都有继承权。
父亲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你都嫁人了,还要什么份?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将来是别人家的人,这钱还是留给你弟弟发展事业比较好。」
「爸,这不公平。」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也是您的孩子啊。」
「有什么不公平的?」母亲插话道,「你读大学的时候,家里不也花了不少钱吗?现在你弟弟要创业,我们不支持谁支持?」
我苦笑着摇头:「我读大学花的钱和这290万完全是两个概念吧?而且弟弟上大学时,家里不也一样出钱了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父亲拍着桌子站起来,「你是不是在外面被你老公教坏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意识到,在父母心中,我永远都比不上弟弟。从小到大,好东西永远都是弟弟的,我们家的「重男轻女」几乎刻在骨子里。
「算了,我不要了。」我深吸一口气,「这钱你们爱给谁给谁。」
「这就对了嘛。」母亲笑着说,「你弟弟赚了钱,少不了你的好处。」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枕边传来丈夫心疼的声音:「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在南方的分公司正缺人。」
我没有说话,泪水却不停地往下流。这不仅仅是290万的问题,而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从小到大,我一直努力做个懂事的女儿,却换不来父母的一视同仁。
第二天,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留下一封信就和丈夫南下了。信中只写了一句话:「但愿弟弟能像你们期待的那样出息。」
看着高铁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家乡景色,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或许离开是为了成全,也是为了解脱。此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七年。
七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我和丈夫在深圳扎下根来,买了房,生了孩子,事业也蒸蒸日上。对家乡的思念,像是一把钝刀,时间久了,也就不那么痛了。
直到那天傍晚,我正准备下班,前台打来电话:「张经理,楼下有两位老人找您,说是您的父母。」
恍惚间,我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看见父母略显佝偻的身影。七年的时光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父亲的头发全白了,母亲也满脸皱纹。
「小云...」母亲一见到我就红了眼眶,伸手想要拉我。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有事吗?」我强迫自己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你弟弟...」父亲开口,声音有些发抖,「你弟弟出事了。」
原来,当年信誓旦旦要做大项目的弟弟,不仅把290万拆迁款全部亏光,还欠下了将近500万的外债。债主找上门来,扬言要对父母的房子下手。
「你得帮帮你弟弟啊。」母亲抹着眼泪说,「他现在躲在外地,那些债主天天来家里闹。你爸都被吓出了心脏病...」
我冷笑一声:「所以,你们想到我了?」
「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父亲的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你弟弟也是一时糊涂,你总不能看着我们老两口被逼死吧?」
「我记得当初你们说,弟弟赚了钱不会少了我的好处。」我讽刺地说,「现在是要我给他擦屁股了?」
「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母亲急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亲弟弟啊!」
「亲弟弟?」我的声音开始颤抖,「当初分拆迁款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是亲女儿?」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洒进来,给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上一层暖色,却照不进各自冰冷的心里。
「那是因为...因为你是女儿啊。」父亲支支吾吾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是老规矩...」
「好一个老规矩。」我打断他的话,「所以现在找女儿救急,这就不算泼出去的水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记仇?」母亲带着哭腔说,「我们把你养这么大,现在有困难了,你就这样看着?」
我转身望向窗外,深圳的天际线在暮色中格外清晰。七年前我选择离开,不就是为了逃离这种不公平吗?
「养大的恩情?」我转过身,直视着父母,「那290万就当是你们养我的补偿好了。」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
「容易啊。」我突然笑了,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你们知道这七年弟弟都做了些什么吗?」
我一张张地摊开资料:「第一年,他用拆迁款买了两辆豪车,一辆送给他女朋友,一个月后分手了。第二年,投资了个所谓的高科技项目,结果是个庞氏骗局。第三年,迷上了赌博,欠下了高利贷...」
父母呆呆地看着那些资料,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你一直在调查你弟弟?」母亲颤抖着声音问。
「不是我在调查,是他欠债太多,已经成了老赖,这些都是公开信息。」我冷静地说,「你们知道他最后这两年在做什么生意吗?非法集资。要不是及时跑路,现在已经进去了。」
「不可能...」父亲踉跄着后退一步,「小军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继续翻开资料:「这是他的前女友报案记录,这是他欠下的高利贷借条,这是他非法集资的证据。你们以为他是在外面躲债?他是在躲监狱!」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夜色渐渐吞噬了最后一丝阳光,我打开了台灯。惨白的灯光下,父母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绝望。
「可是...可是那些债主...」母亲喃喃地说。
「那些债主早就知道弟弟在哪里。」我冷笑道,「他们不去找他,而是来找你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弟弟告诉他们,家里还有个在深圳做生意的姐姐。」
「这个畜生!」父亲终于崩溃了,「我们对他这么好,他怎么能...」
「对他好?」我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讽刺,「你们不是一直觉得他很优秀吗?不是说他有商业头脑吗?这就是他的『优秀』成果。」
母亲瘫坐在沙发上,泪如雨下:「小云,你帮帮我们吧,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摇摇头:「这些年,我给你们打过多少电话?发过多少信息?每个春节,我都会往家里寄贺卡和红包,你们有回过一次吗?」
父母沉默了。是啊,这七年里,他们沉浸在儿子创业的美梦中,完全忘记了这个远在他乡的女儿。直到现在,直到需要钱的时候,才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
「其实我一直在关注着家里的情况。」我轻声说,「不是因为放不下,而是不想有一天被你们的『惊喜』打个措手不及。」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将人窒息。父母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蜷缩在沙发上,再也找不到当年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你看这个。」我打开电脑,调出一段监控视频,「这是上个月,弟弟在澳门赌场的视频。他跟债主说在躲债,实际上还在赌。这些债,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还。」
母亲看着视频里弟弟在赌场意气风发的样子,终于崩溃地捂住了脸:「我们真的看错他了...可是,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你知道吗?」我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这七年,我过得很好。结婚、生子、买房、创业,我证明了自己。而你们呢?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结果换来了什么?」
父亲低着头,声音哽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
「不该偏心?不该重男轻女?还是不该等到走投无路才来找我?」我转过身,目光如炬,「晚了。」
「小云!」母亲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我们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两个老人吧!」
我轻轻推开母亲:「记得我刚工作那年吗?我的第一份工资才3000块,我给家里寄了2000。你们收到钱的第二天,就给弟弟买了个新手机。」
父母的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我拼命孝顺,换来的却永远是差别对待?后来我明白了,不是我不够好,而是你们的心里,我永远都是个『外人』。」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深深刺入父母的心:「现在你们来找我,不是因为想起我这个女儿,而是因为儿子让你们失望了,才想起还有个可以『利用』的女儿。」
「我们...我们真的知道错了...」父亲颤抖着说。
「知道错了?」我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一张照片,「看看这个。」
那是一张我女儿的照片,小丫头扎着双马尾,笑得甜美。
「这是你们素未谋面的外孙女,今年五岁了。她出生的时候,我特意给家里打了电话,你们说什么来着?」
父母沉默了。他们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们说:『生个女孩有什么好高兴的?』
「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我的声音依然平静,「我的女儿,永远不需要经历我曾经的遭遇。」
夜色已深,我摁下按钮,窗帘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繁华都市。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昏暗,只剩台灯投射出的一小片光圈。
「你们想知道我要说的那三个字是什么吗?」我拿起包,准备下班,「活该如此。」
父亲猛地抬起头:「你...你就这么狠心?」
「狠心?」我轻笑一声,「给弟弟二百九十万的时候,你们怎么没觉得狠心?当初要是给我们姐弟一人一半,你们现在还会走投无路吗?」
母亲还想说什么,我抬手制止了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弟弟敢借,就该想到要还。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该由他自己承担后果。」
「可是...可是那些债主...」
「我已经联系了律师。」我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明天你们去找这位律师,他会帮你们申请债务调解。该你们还的,分期还,不该你们还的,法律会保护你们。」
父母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早有安排。
「律师费我付了,就当是...」我顿了顿,「就当是给你们的最后一份孝心。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小云...」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对了,这个给你们。」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弟弟现在的详细住址和他的犯罪证据。你们可以选择继续包庇他,也可以选择报警。这是你们作为父母最后能为他做的决定。」
收拾好东西,我看了眼手表:「我该接孩子放学了。」
「我们...还能见外孙女吗?」母亲怯怯地问。
我站在门口,没有回头:「等你们想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公平,什么是责任的时候,也许可以。」
「可我们已经老了...」父亲低声说。
「是啊,所以更该醒悟了。」我打开门,「好好考虑我的话吧。律师明天上午九点有空,别迟到。」
走廊里,我的脚步声回荡着。身后传来母亲的啜泣声,但我没有回头。七年前我带着伤痛离开,七年后我带着解脱告别。
开车去幼儿园的路上,我给丈夫发了条信息:「都结束了。」
他很快回复:「处理得好。今晚带着小寿星去吃火锅?」
我看了眼后视镜里自己的笑容:「好,就去她最喜欢的那家。」
夕阳西下,车流不息。我知道,有些路注定要自己走,有些课注定要用伤痛来学。但至少,我的女儿将在阳光下自由生长,不会再重蹈我的覆辙。
毕竟,我们这一代的改变,就是为了让下一代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