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浙江嘉兴秀洲区有位年轻人,陪着母亲走进公安机关。
母亲经营印染生意,平时多金;三年间去了泰国、美国数次,美容院说那是体检和免疫干预。
每次消费都不低。
女儿开始担心:这些年花了几百万,治了什么?
看到家里的瓶瓶罐罐,标着番茄红素和花青素,卖价却翻了几百倍。
她犹豫很久,决定把质疑留在公安那里。而她,是这起案件的唯一报案人。那时谁也没想到,一纸材料,会牵出一场跨省行动。
大连思兰德,这家在东北扎根二十年的大健康企业,被按下暂停直至死亡。
嘉兴警方称这是海外医疗诈骗,目标金额极大,受害者不计其数。
接下来,远洋捕捞般的抓捕出现:
几十人在同一日被控制,房产、账户全遭冻结。在这场骤变里,有人喊它是“清除毒瘤”,也有人觉得匪夷所思。
毕竟思兰德并非街头骗子:
而是和美国NHC、泰国芭提雅医院都有合作。可当警方锁定诈骗,结局便似乎无可挽回。
1
侦查机关在各地找人做笔录,告诉对方,你被骗了。警方对外一再宣称,好多人被骗,金额数亿。
只要有谁承认自己被吓唬得交钱,就能加进被害人名单里。
最终在卷宗里,写出上千受害者,金额惊人。大连思兰德被列为集团化运作,案件主犯判处无期。
没人来问,那些与泰国合作的真实文件,是否还能说明什么。
也没人管深圳门诊里的医生究竟有没有合法资质,或者美国NHC究竟授权没授权。
一切都被一句话带过:
其实只是高价保健品。没多久,法院宣判。
主犯重刑,各地从犯另案处理。
这时才有人看见,这家企业已然土崩瓦解。
有人说,如果仅仅是夸大宣传,该不该直接用刑法?
可另有声音:
保健品鱼龙混杂,不用重拳不足以整治。
于是大众看着结局,认同这是一次成功打击,思兰德成了“海外医疗骗局”的典型。
再过不久,这案子便以重刑收尾,二审维持。
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在另一边,家属和律师在奔走。
他们认为案子存有疑点,如果没有这些疑点,或许不会判到无期。
可他们拿出的材料,却在舆论中难有回响。
甚至审判文书里,根本没提及更多解释。
有些人把问题总结成好几处:
比如案件被拆分,主犯在嘉兴市中级法院,其余人到秀洲区法院;
比如多家鉴定程序没走规范,出现资质不符的机构。
又比如,
许多被害人并未主动报案,而是在警方告知“你被骗了”后才配合录口供……
还有审理程序中,本应可以申请的七人合议庭却没有,本应让证人出庭也没有。
事后都没人纠正。
判决落下,所有争辩归于沉默。
2
翻着卷宗的时候,律师发现,思兰德在海外的合作并非瞎编,
泰国医院确实做过JCI认证。
公司也付了大笔费用给对方,用来安排客户体检和短住。
是不是可能只是价格昂贵而并非诈骗?
检方说,如果带客户出国时,不断强调她们潜在癌变,把人吓得签下几十万上百万的单,就构成刑事欺骗。
真实医院不是护身符。
在法庭上,公诉方播放公司内部培训记录,里面某些讲师的原话听来颇为激烈。
一位中层员工后来感慨: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哪句培训话术是公司的意思,哪句是个别代理夸大。
毕竟公司做了十多年,有时市场部为了冲业绩,也会想出很多:
营销技巧。
可是要说如此就判到无期,是不是太过?
这些话没人回答。
因为警方已定调。
另一个让家属气愤的是,本案审理时,
法院并没有让那些关键被害人上庭对质。
材料显示,好些人原本并不觉得自己是受骗,警方一通电话过去,说“你被骗了”,对方就配合做了笔录。
那笔录后来成了证据。
若放到庭审中,让双方当面对话,也许能看出更多真相。
但现实并没有。
法官照样采信笔录,即便:
许多证人、被害人都没到场。
律师心里直嘀咕,这是不是把本应死死抓住的程序放水了。
有人统计了许多搜查笔录的见证人名字,惊讶地发现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跨了大半个中国搜查,每次见证居然都是:
嘉兴老乡。
太巧了吧?
但质疑归质疑,法庭并未作出回应。
那些笔录被写进判决,成为案件关键证据之一。
还有案子拆分的问题。
如果大连思兰德果真是个共同犯罪,按道理,一起审才能保证完整性。
可却拆成两部分:
四人案在市中院,其余几十人在基层法院。
有人怀疑,这样一来,其中绝大多数人只能在基层法院走一审,然后二审到市中院,其实就降了一层:
享受不到在省级高院复核的机会。
是不是警方或检方为了更快结案,搞了一出分头审理?
但也无人理会。
判决书定格在那里。
据说,连一审法官和二审法官都出现了“同一人跨案件程序”的状况:
既审主犯一审,又去审从犯二审。
原本刑诉法明文规定,不得在同一案子里出现同一个法官分任两个程序。
可办案机关把一套事实拆分,于是表面上:
不是同一案件。
结果仍导致实际同一案子的不同阶段,被同一法官审。
辩护人在申诉说这有违公正。
但没人回应。
此类种种,从家属视角看来,可谓罄竹难书。
他们整理成厚厚的材料,寄往检察院,希望能掀起再审。
现实往往冷淡。
有人跟他们说,这些都是小瑕疵,不足以推翻定罪。
对方还说,海外医疗骗局早有先例。
3
案件调查阶段,侦查方委托某计算机鉴定所做财务审计,推算涉案金额达数亿;
可律师一查,该鉴定所只具备计算机安全数据鉴定资质,
根本不属司法会计鉴定范围。
换句话说,它缺乏对财务报表进行审计的执业许可。
按理,这样的鉴定报告,
应当被排除。
法庭却予以采信,成为
关键数据。
且被告人在庭前并未拿到这报告,没有申请重新鉴定的余地。
每个环节,都令人唏嘘。
家属感到案子带有某种命中注定的必然性,像是一条滚滚洪流,不会被区区程序质疑挡住。
他们还是将这些点称为根本性漏洞。
放在其他地方,也许真的会构成发回重审的理由;但在这里,一切都合并到定案不动摇。
大健康行业曾是思兰德的雄心所在。
张丽梅以为能顺着政策红利,甚至谋划上市。
最后一审被判了无期。
美容院里的人大多躲了,谁也不愿再提海外医疗。
有的代理商说,我们当时也只是跟着公司节奏,看他们和泰国医院确实签过合同;
甚至回想,去泰国时,医院高楼大厦实实在在,怎么就成了骗局?
后来公安给出的解读很简单:
真医院也能假宣传。
只要言过其实,把客户吓出恐惧,就不再是普通保健。
事后,很多顾客本人并不主张索赔,觉得自己是:
自愿消费。
但警方找上门,说这是骗术,让他们配合调查。
大部分人就顺势表态:
如果警察说是,那可能就是。
有人在笔录里写得明白:
不觉得自己被骗。
但既然公安通知,就如实谈谈情况,结果卷宗里却成了“被害”。
家属无法接受这样的逻辑,却只能干着急。
法院采信了这些笔录,说它们能印证思兰德:
统一套路。
辩护人想要逐个传唤那些顾客当庭说明,却没见得到满足。
于是事实悬着。
法律结论下来了。
4
最初真正报案的,只有那位母女;其他九成多被害者是警方另行搜罗。
如不仔细看,还以为上千人都跑到公安那儿叫苦。
可这背后多少是,先通知再采证,外界无从得知。
官方做法已经留在案卷里,不愿更改。
镜头拉回到大连,思兰德总部大楼里堆放的资料和电脑,最终随冻结被转走。
上面或许还有美国NHC发来的授权扫描,深圳门诊的合作方案,也许还有客户对免疫干预的实际反馈。
统统封存。
公司倒闭,房租到期,员工各奔东西。
等待判决结果。
一年内,从张丽梅被抓到案子一审宣判,过程极其迅速。
到二审又因证据充分维持原判。
前后并不拖沓。
家属疑惑的是:如此短时间,如何消化那么多卷宗,还能确定把海外医疗一口断定成诈骗?
他们的九个问题,如果有人真想仔细看看,也许需要更多的辩论。
可法庭并未深究。
让人唏嘘。
有学者看过简要资料,说这案子挺复杂,程序上似有遗憾。
但纠错机制在实践里并不常见。
除非再审启动,否则结果无法动摇。
律师给出的意见和上诉思路,都被高院驳了。
市中院与秀洲区法院分头处置,省高院没有开庭审二审。
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
最终,张丽梅无期,其他骨干十余年。
财产悉数没收,各类房产拍卖。
公司名下资产变换,他人接手。
大健康之路画上句号,连段落都算不上。
大连那栋写着思兰德招牌的写字楼,后来被别的公司租下重新装修。
旧广告纸还贴在一角,模糊不清。
路过的行人不认识这个名字,也不了解那曾是一家风风火火的企业。
美容院早换了别的项目。
客户少有人提及当年出国体检,仿佛已被清空。
有人依稀记得保健品效果不错,但眼下被官方认定是:
虚构医疗。
谁还敢声张。
5
案发前一阵子,公司尚在宣传他们下一步将:
收购更多门诊,在美国加设办事处,用于接待中国客户。
甚至有人研究过上市具体流程,想将抗衰老包装成高端医疗基金概念。
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报案和远洋捕捞,把二十年基业打回原点。
报案的那对母亲与女儿后来也没再多言。
这条裂痕就摆着。
一家企业关停,一群人入狱,一桩法律事件定格。
世事往前走。
有些人仍坚持,这个案子漏洞多到不可思议。
说法院都不愿解释。
有人怀疑若不是一开始就把思兰德当作典型诈骗,也许还有别的处理方式。
那九大疑点从分案到鉴定,无一被纠正。
他们不断写申诉材料,寄去检察院。
可无音讯。
据说官方只回复:没发现足以再审的理由。
或许这正是一种命运。
你若在风口浪尖,营销过度,再被警方盯上,结局就是如此。
执法系统要打掉你,很多程序问题就被视为“瑕不掩瑜”。
外界也默认:
反正是个骗子,何必讲那么多程序。
思兰德在这种声音里沉默。
无数代理商也沉默。
数年过去,人们记住了本案是一场高调的“海外医疗诈骗”。
没人再提它可能有合法授权,或者那七人合议庭不见踪影。
新闻标题都写:
“花上百万出国体检,实际只是普通保健品。警方跨省打击,主犯无期。”
简洁且撼动人心。
疑点只能留在当事人嘴里,寥寥无几人关注。
一个案子落幕后,余波却会留下。
6
同类企业开始谨慎,不再敢随意吓唬客户得癌症,不再夸耀自己全世界独家技术,免得走到思兰德的老路。
有人说,这或许是好事,净化了大健康行业。
也有人说,这样做的代价太大,几十人坐牢,一家老牌企业烟消云散。
大环境依旧,换个低调方式销售就能躲过风暴。
一切照常。
张丽梅曾有句口号:
上医治未病。
现在,她却在监狱里。
家属多方奔走,试图说明公司并非虚构,泰国和深圳医院都有真实执照,不该当成诈骗。
可若程序不回头,这只是对着石墙说话。
回顾过去:
他们深耕保健领域二十年,想趁海外医疗大潮实现更大跃升。
市场远比想象复杂,哪怕有鼓励预防医学和健康管理的:
政策文件。
一家民营企业一着失控,就跌入万丈深渊。
同时,那九处疑点如同九根刺,扎在申诉人心里,却不足以扳回局势。
有人形容,这就是一场高速列车,沿着预先铺好的铁轨往前冲。
中间有再多暗礁,也不易改道。
思兰德被撞得粉碎。
其中一些员工自认完全无罪,却也被量刑数年;
多数只是接电话、发传单,却没机会独立证明什么。
最终结果,大家都接受——或被迫接受。
时至如今,官网早关闭,商标被拍卖,美容院系统换了别的品牌。
民营大健康领域依然活跃,有人学到“万不可用高压恐吓”的教训,换了温和的销售辞令。
因为只要没有吓出病症,诈骗难以成立。
这样一想,思兰德的命运似乎尤其感慨。
他们做得太猛,反而成了典型案例,被一网打尽。
九大疑点仍在资料里沉睡。
或许若干年后有人重提,但也难改现实定论。
这段荒诞收场,只能让人品味:
当规则与执法相互交织,一旦预设了结局,过程就会对质疑保持沉默。
程序可有许多裂缝,却不影响最终结果。
家属哭诉也无济于事。
7
美好蓝图、华丽招商会、海外医师合照,这些画面曾在公司宣传册上让人心动。
如今都沦为,诈骗辅助证据。
人们说,这就是大浪淘沙。
民营企业里,不合规的就得被清洗,没什么好怜悯。
但另外一些人依旧哀叹:何以无期?
太重,却没法回头。
有人在狱中写信,坚持想搞清楚自己的企业怎么就成了集团犯罪。
信能否寄出、能否得到答案?
无人知晓。
律师能做的,只是把那九条放在申诉状中。
倘若有朝一日获准再审,这些问题也许会浮出水面。
可那可能是漫长黑夜中的微光。
看似故事已到尾声。
可大健康行业还在走自己的路。
海外医疗依旧有人在做,只是形式谨慎。
民营企业有的成功上市,有的躲在灰区继续赚钱,也有的被地方执法盯上,成为下一个思兰德。
皆是凡尘纠葛。
结局也许雷同,也许不再重演。
假若回头凝视,会发现在这巨大漩涡里,每条破绽都曾被忽视。
有人想查,没人理。 有人想说,开庭找对质,但对方缺席; 有人想并案,却被拆分。
一步一步,走到无解。
说来可叹。
于是这件事留给我们一个沉重注脚:
一个真正有泰国医院合作、美国授权文件的公司,并不必然免于刑责。
如果再碰到一些侦查与审理上的裂缝,还想依靠程序纠偏,就难如登天。
案卷尘埃落定后,世界安静了。
思兰德成了海外医疗诈骗标签,再多挣扎都被忽略。
至于那九大问题,在民间口口相传,也或许慢慢被遗忘。
外人只道有这么一家企业,曾想当行业先锋,最后落得无期重刑的下场。
一把火烧完,一切随风。
有人说,这就是结局。
也有人说,还可以再等等看。
家属还在申诉,他们相信正义会迟到却不会缺席。
只是现实中,很少有奇迹。
毕竟再审门槛高,系统运转早已完成,主犯刑罚已生效几年。
谁会去推翻呢?
多年后,也许翻到这则故事的人会感叹:疑点多归多,终究没被翻案。
放在大历史里,这不过一颗微小浪花。
多少人被定罪,多少企业兴衰,谁会深究其中每个细节?
或许这就是凡尘的荒诞。
终归于无声。
文/李宇琛
2025年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