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恒曾对父母说过一句话,"如果不是昊哥,我现在还在成都飘着呢!"说这句话时,敏恒的父母都知道,儿子口中的这位昊哥,其实是儿子的男朋友。而他们至今也不算完全接受了这对同性情侣,但至少2025年的春节,这一家四口将一起度过,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三个春节。
第一个春节
敏恒出生于1995年,昊哥出生于1979年。两人第一次见面,敏恒压根就没看上昊哥。
“尾号9239的乘客吗?”昊哥开着网约车,而敏恒正从成都九眼桥的酒吧一条街走出来。是他叫了昊哥的车。
昊哥整个人黑而瘦,一听就是北方人。敏恒本来就喝多了,车里还有浓重的烟味,敏恒心里烦得厉害,忍不住嗓门也大起来,“你能不能把烟掐了!”昊哥想争辩,把脸侧过来,然后又转了回去,没吭声,而是打开了敏恒那一侧的车窗。
风呼地一下子刮进来,外面正是蒙蒙夜雨。敏恒立刻还击,“你是不是有毛病?让你别抽烟,你开窗户干什么!”敏恒浑身散发着酒气。昊哥又把车窗关上了。敏恒下车后,给了昊哥一个差评。
哪里想到,第二次叫车,又是昊哥的车。“帅哥,我上次好心帮你开窗,你还给我差评撒!”昊哥一眼就认出了敏恒,“那是上一位乘客抽烟的味道,不是我。”敏恒有点不好意思。他毕竟还在读研究生,面皮比较薄,被昊哥当面这么一说,更难为情了。
第三次见面很快发生了,因为敏恒的旧手机落在了昊哥的车上。昊哥按照敏恒下车的地点给他送了过去。敏恒是四川大学的研究生,平时下车的地点在川大后门,既然昊哥送来手机,敏恒不好意思让他白跑一趟,主动提出请他吃点东西。
两个人吃饭的小吃街
坐下来没多久。昊哥忍不住开口,“不是我多管闲事。但你这个手机上的消息也太多了。”敏恒脸一红。还没等敏恒反应过来,昊哥已经展示了自己的手机,原来他也有那个蓝色的小软件。
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人竟鬼使神差地见了三四次。敏恒终于没忍住,在激情之余,跟昊哥说了自己的情况。那个时候,敏恒看不清未来,他既不想回东北老家,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总觉得成都也不是我的家。”
昊哥沉默了有七八分钟,才开口讲了自己的故事。昊哥是内蒙人,以前在北京读书工作,之所以去北京,一是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在一线城市生活,二来他和敏恒有同样的想法,就是为了逃避父母的管控,甚至在疫情期间,昊哥也没回内蒙老家,而是继续在北京工作。
2月一天,昊哥忽然接到亲戚电话,原来父母都被感染了。他急了,非常迫切需要一张从北京回内蒙的高铁票,但怎么都抢不到,好不容易抢到票,又是两天后的。就在这个空档,昊哥接到了亲戚的电话,原来昊哥的父母已经在医院里一前一后去世了。
昊哥崩溃了。没有父母再管他了,而他也没有家了。父母在内蒙还给他留了两套房子,现在他有房子和钱,但却没有他们了,他觉得留在内蒙只会让自己更自责,但到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于是昊哥孤身一人胡乱逛到了成都,并最终在这里留了下来。
听完浩哥的讲述,敏恒心疼昊哥,也联想到自己。当时疫情的管控已经在逐步放宽,还在犹豫要不要回东北老家的敏恒,这个时候似乎也下定了决心。
“既然你是一个人,今年去我家过年吧!”敏恒原本只是提议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能够接受东北的生活。那是2022年,也是昊哥第一次到敏恒家里过年,这是四口人的第一个春节。
敏恒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昊哥,两人从认识到确定关系,还不到两个月。回家过年这件事,对任何一对同志情侣来说,都不是小事,这是要把男朋友带到父母眼皮子底下去接受检验了。
敏恒认为两人都是北方人,在气候和饮食上很好适应,最大的难点是怎么和家里人解释,毕竟昊哥经过父母离世的打击,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
为了不让父母过于吃惊,敏恒提前和父母说,打算带老师回家过年。父母有点不理解,“你们老师没有家吗?”敏恒用一句话概括了带昊哥回东北的原因,“老师的父母都去世了。”
父母那面同意了,但高铁票又买不到,而航班也是原价票,两人加起来要近七千块。不要说敏恒,连昊哥都舍不得花这么多钱。敏恒的父母听说后,立刻给儿子转了一万块钱,让他们飞回来。昊哥出了个主意,“既然我是司机,干脆咱俩开车回去,最多两天多,也就开到了。而且,两人一路上估计三千块钱顶天了。”
两人出发的那天,天气不错
说干就干。敏恒怕父母担心,也没和他们说,两人直接上路了。敏恒不会开车,接下来的时间里,全靠昊哥一个人,等两人从满眼绿色的南方开回白雪覆盖的北方,昊哥累坏了。
敏恒回到家时,把父母吓了一跳。等知道是开车回来的,昊哥一个人开了两天多时,母亲忙进厨房煮面,父亲则张罗着带他们去泡澡,原本还有些局促的昊哥,在敏恒家人的热情中,眼角忽然湿润了。
昊哥对敏恒说,自从父母去世,他已经两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家庭氛围了。听完这句话,敏恒紧紧搂住了昊哥,两人挤在敏恒从小到大睡着的床上,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2022年是敏恒记忆中最放松的一次春节。以往这个时候,父母都会催着他结婚。这次有了昊哥,四口人天南海北地聊着竟然就过去了。多数时候,是敏恒坐在一旁,笑着听昊哥和父母聊天。
回成都时,敏恒的父母给两人带了不少东西,白色轿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的。敏恒甚至有了点错觉,好像自己已经和昊哥生活了很久,好像他们已经被父母接受了。或许就是这样的错觉,让敏恒在昊哥的劝说下,决定彻底回到父母身边,方便以后照顾他们。
敏恒的父母发现了异样
敏恒能理解昊哥想让自己靠近父母的心理。毕竟他失去双亲后,生活上的漂泊和无助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昊哥之前从内蒙开车到了西安,在西安的街头,喝的有点多的他突然看到了一个大姐很像自己的母亲。昊哥没有忍住,跟着人家走了两条街。昊哥不希望敏恒在以后的岁月里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所以才劝说着敏恒回东北。
但对敏恒来说,这次的选择有点破釜沉舟了,他当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两人商量后决定先回沈阳找工作,等立稳脚跟再跟父母说,毕竟从沈阳到父母家开车也不过两个小时。
敏恒的专业能力不错,再加上他会两门外语,其中有一门日语很适合东北的就业市场。不到一个月,他就找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也结束了昊哥开网约车养活两人的日子。
敏恒兴高采烈地跟父母分享这个消息,父母知道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来沈阳看儿子。此时敏恒和昊哥生活在一起,但他们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件事情。再三的推辞也没有阻拦父母,两人突然袭击般地出现了。当敏恒正在公司工作,接到父母的电话时,他们已经下了高铁,敏恒吓得汗都下来了。
敏恒急忙联系浩昊哥,昊哥也懵了。两人生活在同一个房间里,如果被敏恒的父母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两人迅速做了分工,敏恒负责去沈阳北站接父母,并拖住他们。昊哥则回家收拾东西,然后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暂时放在后备箱,同时敏恒给父母定了个酒店,如果父母能不去自己家是最好的。
和敏恒预料的一样,父母吃过午饭后还是坚持要去家里看一看。此时,浩哥已经把东西基本上收拾的七七八八了。两人简单地以为,敏恒的父母最多就会在家里住两天,哪想到两位老人居然住了整整一周。到了第四天,昊哥受不了了,他让敏恒带父母出去吃东西,他回去换两件衣服。昊哥回家碰了客厅餐桌上摆的东西,同时还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就是这些细微的地方,让敏恒的父母发现了异样。
“家里是不是进小偷了?”敏恒的父母警惕地问儿子。父母指着餐桌上的水杯说,出门之前水杯里面是清洗完之后空的,现在有半杯水。
敏恒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又担心再犹豫下去更容易被父母怀疑。他只好跟父母说,其实自己这次是跟昊哥一起回来的。
尽管父母感觉讶异,但当天晚上浩哥还是请父母一起吃了顿饭。饭桌上父母有些担心也有些好奇,“你不是在四川的大学老师吗?怎么这次跟着敏恒一起回东北了?”昊哥已经预料到他们会问这个问题,于是就把自己的故事重新讲述了一遍。这番话让两个老人再一次忍不住唏嘘起来。
尽管敏恒的父母同情昊哥,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希望两人生活在一起。那次突如其来的探望后,敏恒的父母坚持要求他尽快地在沈阳买处房子。
敏恒和父母解释,目前房价正在波动,希望等一等,但两个老人却不太同意。被父母催的次数多了,敏恒的心情也烦躁起来。他忍不住和昊哥发火,如果自己不从四川回来,父母也管不到自己这么多,更不会催着自己买房子。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买房子,在成都的升值空间肯定要比在北方好一些。看到敏恒气急败坏的样子,昊哥也陷入了无奈。
眼看着到了2023年底,敏恒和父母说想带着昊哥一起过年。父母立刻表示反对,“你都多大了?你老带一个男的回来过年,让邻居看到了,怎么说你!老大不小,你也该找女朋友了。”
敏恒心一狠,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情况直接和父母说呢?
“不回去过就不回去过。”
2024年的元旦,在昊哥的鼓励下,敏恒带着给父母买的新年礼物回了家,与此同时,他也带着自己的目的。见父母高兴,敏恒鼓起了勇气,趁机说是对象让买的。父母听了以后很惊喜。母亲甚至笑起来,对着敏恒的父亲说,“我就知道,咱们儿子这么大了,怎么可能没有对象。”
但敏恒自己估计父母或许早就知道他的情况了,只是他们不愿意面对。毕竟敏恒个子小、声音柔细,喜欢比较女性化的东西,父母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对象其实你俩都看过,只是没有跟你们说过。”在短暂的惊讶后,母亲率先厉声叫骂起来,“他是不是骗了你!”“父亲也缓过神来一样,腾地坐了起来,张牙舞爪地喊起来,“我这就去找他,好好收拾他一顿!”
一见这个情景,敏恒着急起来,他一边拦着一边大声对父母说,“我们俩是自愿的!”敏恒的父母愣了片刻,父亲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竟然大哭起来。敏恒从没有想过这个从小在他心目中极为坚强的男人,此刻竟然表现得像个孩子。在涌起不理解的情绪的同时,敏恒更多的是一种对父亲的排斥。
带着父母的不理解和自己的难过,敏恒坐上了回沈阳的高铁。那几天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父母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跟昊哥分手,这个春节他也不用回来过了。
“不回去过就不回去过。”敏恒这样对浩哥说,但他的手却是冰凉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2024年春节前,敏恒感觉父母也应该消气了,于是试探着问,能不能带昊哥一起回去看看他们?母亲在电话的那端非常生气,“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因为你的事情你爸都病了。你现在还要气他是吗?”
昊哥劝敏恒还是回家和父母过年。敏恒和父母说完,父母也默许他一个人回来。敏恒听话地买好了高铁票,除夕前一天,昊哥把敏恒送到了高铁站,然后一个人回了家。
就在昊哥琢磨着去超市买些吃的,好自己在家过年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开锁的声音,走进来的竟然是敏恒。
“我咋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过年呢?”“这有啥的,我都习惯了,也不是第一次。”“我爸那边,他们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咱们去买点吃的,明天就过年了。”
那是敏恒第一次没在父母家过年,他们约了几个同样没有回家过年的朋友一起吃了年夜饭。
一起过年时候的合影
也许就是敏恒这样的行为,反而让父母做出了一些妥协。2024年,父母虽然仍旧催着敏恒买房子看房子,却回避着再提昊哥,也都没再来沈阳看过他。敏恒感觉到父母在琢磨着、考虑着。
昊哥比我大16岁
2024年对敏恒和昊哥来说并不容易。在2024年7月,敏恒的公司减少了所有人的薪资,公司进入了相对比较困难的时期,号召大家共渡难关。
可就在26月,敏恒终于买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虽然房龄十多年,但车位是免费使用的,物业管理也不错,房价更是不到六千,距离地铁走路十分钟。两个男人拥有了他们的第一套房子。敏恒和昊哥商量以后,请父母过来看房,但父母拒绝了。
2024年8月,父母和敏恒联系了一次,他们让敏恒每个月给他们至少三千块钱,作为养老钱,不然就不认敏恒这个儿子。
敏恒很焦虑,和昊哥说了这件事。昊哥帮忙分析,恐怕父母是为了帮敏恒攒钱,“我感觉你父母还是不放心咱俩,怕我骗了你之类的吧。”
敏恒也觉得父母心里仍旧介意或者说担忧,敏恒买了房子,每个月要还两千的贷款,如果还能给他们三千块钱,就能间接地说明是昊哥帮助了他。这是他们推测人心的方式。
转眼又要到春节。2025年元旦前,敏恒就问父母要不要一起过年。到谁家过年这样的难题似乎存在于所有的家庭中。这次,父母比敏恒预想的冷静,先是问了下敏恒和昊哥的打算。敏恒说,这有什么好打算的?跟父母过完年,初五初六时候再回沈阳。
敏恒的父母继续问,“是你们两个人未来有什么打算?”敏恒恍然大悟,心里一紧又是一热。他预感到,父母这是同意了吧。
敏恒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和昊哥已经在一起快三年了。他们在2024年买了保险,受益人写的都是彼此。“昊哥没有父母,他在内蒙还有两个房子,一个租出去了,另一个还空着。虽然他不喜欢坐班,但网约车一个月也有几千块收入。”敏恒努力打消着父母的疑虑。
然后敏恒告诉父母,昊哥比他大16岁,他们又震惊起来。昊哥忙对敏恒的父母说,他会很好地照顾敏恒,实际上这两年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隔了两天,敏恒的父母说今年过年不在老家过了,还是来省城,免得被亲戚看到了不好解释。挂了电话,敏恒知道,父母终于为了他和昊哥的感情做出了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