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除夕那一天,李斐斐只用了三分钟去想家。
从小到大,李斐斐一直是个恋家的人,逢年过节从不肯与父母分开。唯独今年,她在11点57分才匆匆跑回宿舍,在视频里向父母磕头拜年。李斐斐的老家在天津,距离会泽两千三百公里,差不多是训练营里三个女生一个月的跑量。
训练营的除夕,
中午包饺子,
年夜饭上还有人表演节目。
这一天实在是太忙,整个上午都在跑步,中午吃完午饭回食堂包饺子,到了晚上训练营还在酒店举行了一场年会,运动员们自己报名表演节目,教练们则为学员们准备了抽奖,气氛逐渐热络。临近十二点,教练开始在楼下点燃烟花,中午包的饺子已经热气腾腾,大家正挤在窗台上聊天说笑,准备在会泽的训练营里迎接跨年。北方有十二点吃饺子的习俗,这也是她们唯一一次熬夜的机会,因为其他时候,她们必须早早入睡,为第二天的训练储备体能。平日里,训练是早上五点半开始,大家绕着酒店跑操。助理教练王府廷告诉女子跑步记者,绕酒店一圈是精确的1.44公里,吃早饭之前,她们需要先跑11圈。
初五的烟花,
也是冬训期间难得的放松。
在会泽的金运大道,380米的街道上林立着7家酒店。过年期间几乎家家爆满,住的大多是训练营的学员。在尹顺金的训练营里,算上专业队大概有二百二十人,若不算专业队,有六十个学员,其中三分之一是女性。
从业余到职业,她们的速度天差地别,但来到训练营都是一个目的:让自己跑得更快。很多人为了这个目标,连续几次都在会泽度过新年。
而今年除夕,会泽训练营再次迎来了它们的传统“节目”—跑一次超过三十公里的大课。今年的大课内容是去青云山上绕圈,一圈1.3km,女生绕三十圈,男生绕三十三圈。
这天早上,重庆一姐冯丹起床的时间是六点,训练时间在七点二十。此时食堂还未开门,她像往常一样烧了开水,吃了些面包,确保自己训练的时候不会低血糖——这在训练营是司空见惯的事。
会泽的冬天天亮得很晚,七点依旧漆黑一片,温度低至零下,学员们穿着羽绒服,陆陆续续在金悦酒店门口集合。门口停着四辆后勤车,学员们分成两批,一批人坐车,一批人跑上山。潘素芳和洪跃,这对当下最快的马拉松情侣,也是训练营的学员,自己开了一辆车上山。
潘素芳打开后备箱,雪花打着旋落下来,她抬起头喃喃自语:“下雪了。”前窗玻璃已经结冰了,洪跃打开雨刮器,窗玻璃上还是挂着一层薄霜。
七点二十五发车,天依旧是黑的,车灯照见运动员们跑过的空荡荡的街道,撞进了黑暗里。
到达青云山时,天刚刚亮。青云山海拔两千五百米,比平时训练的海拔要高三百,在高原和高强度的运动下,这两百米的海拔会有极大的影响。教练们带着马克笔,在学员们的杯子上写上名字,以便在跑步中途为他们补给。起初准备的水很快就变得冰冷,于是又从山下拉来了滚烫的姜汤。
潘素芳手捧姜汤,
而帽子上已全是雪花。
青云山的雪落在脱下来的羽绒服上,学员们跑得热气腾腾,出汗之后头发眉毛都结了冰,丝丝缕缕分明。
姚遥的头发已被雪染白
“再冷一些,头发会被冻硬,跑起来会变成晃动的一整块。”教练说,“今天的天气不错。”
破三:业余跑者的故事
和其他人不一样,三三刚到会泽,最头疼的是自己没写完的毕业论文。
关于训练营的事,她没有告诉太多人。训练之余,三三还有很多事要做,她在浙师大读研,除了论文,还有一周一次的线上组会,正好和训练时间错开。同时还在准备考教师资格证的她,还带了几本高中政治书和试卷。来会泽的前几天,她做了一张卷子之后,书就再也没翻开过。
太累了。
三三是来自浙大的研究生,
正在为破三努力。
来训练营之前,她每个月的跑量是两百公里,在训练营里,这个数字翻了三倍。
三三住在酒店五楼,酒店没有电梯,上下只能靠走。尹顺金训练营的收费并不贵,双人间的住宿和伙食加上训练费,每天一百六。为了方便写论文,她又加了八十块钱住的单间。
在三三的房间里,不只是电脑和书,还有大量瓶瓶罐罐的补剂和膏药,膏药是她在当地买的。她去青云山训练了四趟,有三趟出现高反。头晕脑胀、小腿酸痛都是家常便饭,为了尽快适应,她只能不断拉伸,按摩,然后寻找各种膏药往腿上贴。
结束训练之后,她最大的梦想是在三月的名古屋马拉松,跑进三小时。
在训练营里,目标破三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反复脱落的指甲早就变形了,里面都是发黑的淤血,我不敢脱鞋,害怕别人看见我的脚。”
在开始跑步之前,李斐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得如此不体面,以及狂热。
对大多数学员来说,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姐,不仅见多识广,还经常会传授一些护肤和美颜的小技巧。23年以前,李斐斐过着让人羡慕的生活:她时间自由;她花大价钱投资自己的皮肤和精致的妆容;为了维持自己的身材,她就去健身房锻炼;她去旅行……她用各种方式滋养着自己。
但是李斐斐总觉得空虚。
李斐斐脱下高跟鞋换上跑鞋,
现在的目标是破三。
她曾经是个工作狂,一旦工作起来不眠不休,可离开工作以后,她再也没找到能够让自己沉迷的事情。直到她开始跑步,去参加比赛,收获成绩。去年,李斐斐的全马和半马都跑进了国家一级,成绩带来了最直接的反馈,这种反馈支持着她脱掉了高跟鞋,放弃了曾经热衷的旅游,选择走到哪都带着跑鞋维持训练。
朋友觉得她几乎魔怔了,可她乐在其中,就像是一张废弛已久的弓重新绷紧。跑步对于她来说,成为了一项严肃的事业。
今年是李斐斐第三次来训练营,从去年冬训开始,她期期不落。但一开始,她的融入过程并不顺利。
来训练营的第一天,她就大哭了一场,训练营里汇聚了全国的精英,跑进240的女运动员比比皆是,而那时候的李斐斐甚至没有跑过一个全马。
业余选手和精英运动员之间,存在着鸿沟。
“怎么练?悬殊也太大了,我好自卑。” 她沮丧了好一阵子,和潘素芳、洪跃聊天的时候,她说:“你们跑的有氧训练就是我的强度课了,我水平真的不行。”
洪跃劝她:“大家虽然水平不一样,但努力程度都是相同的。”
这句话立马把李斐斐从消沉里拽了出来,她意识到,在训练营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因为每个人都在付出同样的努力。
除夕的那一天,李斐斐第一次在训练中跑了三十六公里。她跑完之后站都站不起来,弓着身子大口喘息,喘完气之后,李斐斐说:“我再冲几组坡吧。”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轻盈,像是甩掉了所有的包袱。
大海草山
提到会泽,有三样东西非常出名:钱王之乡,会泽产铜,街头巷尾总是能看见铜钱的标志;长跑之乡,会泽出过不少长跑健将,训练营也由此得到了政府的支持;而最后也是最出名的则是大海草山,这是会泽最有名的景点,海拔三千六百米,景色极美,在山里甚至有一座滑雪场。
但对于运动员们,这座山有着另一种意味:它是一个高难度的训练基地,你需要靠双腿跑上去,从两千一百米的海拔跑到三千六,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全部都是上坡。
和大海草山联系最紧密的一个词是,痛苦。从比赛和训练里千锤百炼出来的运动员们,面对这座山依旧会生起放弃的念头。
在训练营的课表里,跑大海草山在周五。每到这一天,尹顺金教练需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督促能跑的学员坚持去跑,第二件事则是劝退那些不能跑而坚持要跑的、自不量力的学员。
即便是湖南省一姐黄菲,对大海草山也心有余悸。
每次36km的训练都伴随着心肺几乎炸开的难受,痛苦且漫长。无休止的爬升、高海拔、寒冷和山风。山上27km的位置有座牌坊,这是黄菲心里的锚。
每次训练的时候,她总是把牌坊作为目标,看见牌坊,说明已经跑了大半,牌坊后面有一小段平缓的路,能稍微松口气。这就是整段训练唯一能放松的时候了。
对于黄菲来说,这样的痛苦很值得。
三个月前的北京马拉松,她在26km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跑崩了,撞墙,几乎没力气继续跑下去。这时候正好遇到同样在会泽训练的廖顺虎,他也跑崩了退下来,在黄菲前面带了一段,她一边剧烈地喘着气,一边费劲地跟在后面,“和大海草山三千米之上的状态一模一样。”她说,很痛苦,但却是熟悉的痛苦。
就这样,黄菲顶着巨大的心肺压力坚持跑了下去,跑出了自己最好的成绩2:33:21,达标女子马拉松国际健将。
郭利亚则是不信邪的那个人,第一次跑大海草山,没人觉得她能爬上去。
张学康说,对于大海草山,有个简单的判断准则:“全马要跑进两小时四十分钟。”
“就算能跑进240,也不一定能跑得了大海草山。如果没跑进,就那个难了。”
郭利亚的马拉松成绩没有达标。
尽管已经是山西一姐,但郭丽亚跑的更多是半马,很少跑长距离,全马成绩更是寥寥无几,目前最好成绩只有243。
尹顺金教练劝她不急着上山,她想了半天,还是私聊教练,说自己想要试试。教练同意了,只是在后勤车上多留了一个位置,方便她随时上车。
训练的前一晚,郭利亚没睡好,整晚都在想大海草山的事。在训练营,大海草山的故事不难打听,她在脑子里把这座山‘跑’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段的难点都记在心里,但直到上山的时候,她才明白这座山究竟有多难跑:
开始难,中间难,结尾更难。不仅仅是连续不断的陡坡,三十公里之后,随着海拔升高氧气稀薄,而这时候的坡愈发陡峭,和她一起跑的队友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在身后用力推了她一把,才让她提起继续爬坡的勇气。
郭利亚
从八点开始上山,到登顶花了三个半小时。最后两公里,山顶刮起了八九级的大风,郭利亚从路边被吹到马路中央,配速掉到了七分钟。跑步的时候,她必须扭过头,背对着风,否则完全无法呼吸。
郭利亚还记得登顶之后,尹顺金教练对她说的话:“爬上大海草山不是最终的目的,就算爬上来也不要太骄傲。明天还有另一场大课,还要把明天的任务完成。”
沉默了一会,他又说,“但你能爬上来,也很了不起。”
负配速
“在这里,总有人比你更快。” 助教王府廷说,“每个人都是一尾鲶鱼,能让池子活跃起来。”
作为训练营的主教练,尹顺金是“鲶鱼”里最大的那条。
和其他人不同,他既是教练,又是运动员。作为马拉松届的传奇人物,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在缺席多年训练之后,有勇气有决心,重新盯着最高处开始冲锋。
今年过年期间,训练营放过两次烟花。一次在除夕,一次在初五。
初五是尹顺金的生日,这一天他没有休息,照例在会泽体育场带着学员们跑圈。这几天没有继续下雪,操场上的阳光很好,天空碧蓝。一圈圈跑下来,每个人都大汗淋漓。
作为教练,尹顺金向来严苛,训练营里的训练计划也并不轻松。在会泽两千一百米的高原,学员们一周有两百到三百公里的跑量。跑完步,大家在操场上拉伸,没有一个人叫苦抱怨。因作为运动员的尹顺金,制定的任何计划,他都会身先士卒,绝不打折扣。
作为当下的大众一姐,潘素芳是训练营里的佼佼者,很多时候她都会跟着男子二队一起训练。在2024年的衡水湖马拉松中,她跑出了2小时30分31秒的好成绩,国际第六,国内第三。这个成绩来之不易——一年前,她的成绩还在2小时38分,没想到一年后整整进步了8分钟。她和男友洪跃是训练营里跑得最快的情侣,也是最令人瞩目的一对。
黄菲的故事则更加传奇。在2024年北京马拉松上,她用2小时33分21秒的成绩达到了国际健将标准。这个成绩让她跃居湖南一姐。三十岁开始跑步,八年时间,从零到跑进国际健将,她用实力证明了起步晚不是限制。作为一个15岁孩子的母亲,她在训练之余还要兼顾家庭,但她依然在赛场上不断地突破自己。
丁璐的进步速度则令人咋舌。从2022年开始起步,到2024年跑进2小时44分成为绍兴一姐,她只用了两年时间。36岁的她本是个安于现状的人,却因为跑步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她说:“最好的安排也许都在最后。”
丁璐
在马拉松里,有个负分割的概念,意思很简单:后程比前程更快。
2023年北马,尹顺金跑出2小时10分25秒的成绩,比退役前快了两分钟。四十岁生日之后,尹顺金的目标是跑进210。
会泽的交通算不上方便,从昆明机场出来两百公里,巴士班次不多,往往只能包车或者打顺风车,快的时候两三个小时,过年堵在高速,时间还能再翻一倍。
尹顺金说,训练营之所以设在会泽,一定程度上也正是因为交通不便,反而能让人收心训练。训练营周边没有什么娱乐,唯一的娱乐方式是散步,逛逛超市。
其余的时候,她们在每一个清晨,踏着漆黑的夜色,绕着酒店,绕着体育场,绕着青云山大海草山跑起来……
会泽金运大道的酒店里,
住满了来逐梦的跑步人。
初五的烟花放完,楼下的红色纸屑被扫进沟里,训练还要继续,明天又会有新的雪落下来。
把人生当作一场长赛,她们都在越跑越快。 而近在咫尺的三月,重庆、武汉、无锡,她们就要来了……
春节前后的合影,
潘素芳,黄菲,朱冰莹,王文田、
冯丹、丁璐、郭利亚、邓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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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条内容创作团队
作者:灰兔
编辑:槠洲
设计:东海
图源:灰兔 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