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大川周明:《日本二千六百年史》,原标题为〈儒教及中国文明之传来〉。



日本历史,神武天皇以后约五百五十年,至崇神天皇之世,国事遂繁。盖以亚细亚大陆,因汉武帝之帝国主义发展而变动,波及我国。缘朝鲜自太古即与我国交通,少则其南半亦在我国势力范围中,今汉帝国势力,延及此半岛,使我国政治,势必激起变动。我国为防汉帝国之势力南侵,不得不在南鲜置日本府,且随之派遣皇族于四道,以谋镇抚国内动摇,併闻在此天皇之世,始创行调查国民之户口、捐征贡礼、男课猎物、女献布帛。至此时,日本国家之体裁,亦渐整备。后约经二百年,至景行天皇,西南地方又乱,东北之爱奴人,亦不服皇威,因之东征西伐。约经百年,嗣西南之乱又作,皇室知其祸根在朝鲜,遂出兵朝鲜半岛,征服南鲜一带。率此朝鲜征讨军者,乃神功皇后。自亲征归后,因皇太子幼小,会执国政有六十九年之久。

尔后,朝鲜与我国交通频繁,中国文化,且假道朝鲜传来,使国民生活一切方面,均大受影响。且国家战争屡起,致文武臣族发生阶级差别,且功臣之间,互夺政权,起激烈斗争,往往竟累及皇室。盖与异邦文明接触,无论何时,必使其国多少有所变动。若夫当时之我国,肇国以来之国家组织,渐生缺陷,其尤甚者,为政治上社会上,皆呈现许多弊端也。

予日本国民以不朽感化之儒教,其传入我国之初,在神功皇后以后继皇位之应神天皇时代。顾我朝鲜之交通,自太古即开,九州豪族之中,早有与中国过从者,恐中国教学之传来,更在此前。总之,此新学问,予我国民感动甚深。盖自应神天皇之世,朝廷始积极力摄取此新思想,并其附随之新文明也。

儒教为修身治人之学问,兼教道德与政治,其本义,在于一面阐明吾人之道义精神,一面准此显明发挥之观念,以登不断改善社会之制度组织。如此思想,若谓移之我国为一大险物,恐多数人引为意外,均不置信。顾儒教既如所述,其最大一点,即与日本固有思想,积不相容。是曰何,即关于主权之观念,并对主权之基础之观念也。儒教所倡,为天伐有罪,命有德以为主权者。亦所谓有德者为君。此主义乍见之甚觉合理,然实际上误谬颇多。何则,盖严定德之有无与优劣,质之此世,从无其标准存在也。譬犹国民中一人,以有德为词,向其君主强求让渡主权。若君主允其请而去位,则可谓之让让。然值任何时,君主决不能从此要求,结局必当仗力争夺王位。倘若要求者败辄,将葬身唾骂中,为乱臣贼子,反之,君主失利,即于放伐名义下,逐之以代其位。中国不幸,一向如此易姓革命,辗转至今。以让让逐伐为主权基础之中国,苟有胆大如斗者,皆可抱“王侯将相本无种”之信念也。

以论我国,情形与此全殊。在日本,倘非神武天皇之嫡系,如何圣人君子,亦断不能为其主权者。况中国以皇上帝降命于有德者使为君主,而我国主权者天皇,犹之前述,乃“天神而皇帝”,初非受命者也。以是,新来之儒教,在此綦重一点上,即与我国古道扞格不入,故移之我国为最危险思想耳。

吾国自应神天皇以来,摄取儒教及中国文明,要藉朝鲜归化人之力。自是殆三百年间,朝鲜人居我国文化指导者,实吾人不可忽视之事也。欲叩其故,盖以朝鲜早经中国文明所开拓,其中央平原地带,前汉时代即为中国之殖民地。迨脱离中国羁绊后,呈小国分立状态,而若辈小国,又不得不仰大国鼻息以自卫。会中国盛世,则对中国曲意承欢,逢迎备至,第见三国以还,全华混乱中国之对外发展中断,乃对我国,又取服从态度,至少其南鲜一带,归我势力范围之下。因其地理不利,乃遭此不幸命运,致难免摧伤朝鲜之民族性。彼辈处南北两强者制压之下,形成卑屈之事大主义,屈膝于权力与黄金之前而不耻,竟成弱民。然如是弱民,以其中国文明所有者,致于我国能居文化指导地位。

而我辈纯朴之祖先,固无从得其善良感化也。故在社会上、政治上,皆享优遇,其中有秦始皇裔融通王者,曾率百二十余县民来归。至雄略天皇时代,其人口逾一万八千。而后汉灵帝阿智王亦率十七县民奔来。魏文帝时,又率多人来投。此类归化人,任巧艺技术教师,尤以秦汉归化人,任养蚕及机织教师,贡献于我国文化颇多。会朝廷奖励学问,于诸国置记录官,任命彼辈甚众。此不仅作诸国记录,或为朝廷之出纳记帐,或为使节而派赴海外,皆当时最重要之官职也。

日本亦犹古代任何国家,当时所有神社、皇室与国家之经费,完全混同。故其初祗有并纳神物与官物,无区别之“斋藏”,掌祭祀之齐部氏,司其出纳。后至履仲天皇时,斋藏之外立“内藏”,分收官物,至雄略天皇时代,因诸国贡献增,更建“大藏”。建设此三仓库后,宗教、皇室与国家之经费,乃有区别,从此才由所谓官房财政进化于国家财政。而担当其财政监督之任者,为当代一大豪族苏我氏。苏我氏之势力,顿增盖自此时,走而在苏我氏之下,办理实际出纳记帐者,为秦汉归化人之子孙。因之,彼辈与苏我氏关系自然相处,如部属,迨苏我氏力强,彼辈势力随之亦增。当此时也,中国之动乱犹未已。

吾人在日本书纪中,对于此点,可任指出若干,必当注意者也。试展舒明天皇纪,其间载有六年秋八月“长星现于南方”,七年春正月“慧星绕出于东方”,八年春正月“客星入月”之句,又载苏我入鹿之从仆,“得白雀子”。原我国对于天象,向无迷信。吾辈祖先所信仰者,为天地万物,经皇室之祖先所创造,天皇以宇宙主宰之后裔而君临天下,故无论有流星或现彗星,决不置其于意念之中。今此类迷信之现于书纪中者,不问可知,系归化华人所感化者也。不特此点,若更注意检点此类记事,则彼辈之恶用此迷信,牵强附会,欲不利于皇室而有利于“苏我氏”之倾向,历然可见。其屡言日蚀,或是犯月,实以之暗示皇室不祥,例如苏我氏之家仆,捕得白雀,竟立即称为瑞征。此盖出之深切计划,决非无意义也。

受苏我氏嗾使而弑崇峻天皇者,为称东汉直驹之中国归化人子孙。彼竟不惮言“吾知有苏我氏不知有天皇也”。闻苏我氏之恶逆,始自背叛神道而皈依佛教。然吾人以为使苏我氏一至于此者,当系儒教之感化与中国归化人之煽动。纵苏我氏如何强暴,设有热心舌人,晓以理论根据,匡正非望,当不至犯有滔天大逆罪。要之,皆在日本权门,醉心中国文明,益以势力迭增之中国归化人,与苏我氏相结,在政治上顿见抬头,激动亡命儒者之祸心,遂蛊惑苏我氏,执儒教之政治理想,“有德作王主义”,欲拥戴之自掌政权,此盖苏我氏三世为乱之确然真相也。坐是当诛苏我入鹿于宫中,赐其尸于父虾夷之时,起而抗皇命者,又皆为中国之归化人。日本书纪,传此时之消息如下,曰:“赐鞍作臣(入鹿)之尸于大臣虾夷。于是,汉直等啸聚族环甲持兵,助大臣以设军阵”。由此可证全部中国归化人,皆苏我氏叛乱之中坚也。因此,日本乃迫于革新,大化革新,即缘是而断行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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