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看她了吗?”电话那头,我爸的声音又急又沉,像是压着一口气。

“没有。”我低声回了句,心里不太情愿。

“你姑住院了,你得去看看。”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再怎么说,那是你姑。”

我把电话挂了,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周梅,我的姑姑,一个我从小到大都觉得陌生又冷漠的人。小时候,我妈说她是村里最不近人情的亲戚,她有钱,却从来不帮咱家。她家院子里种着一棵结满杏子的树,村里的孩子都知道,可唯独我,不敢去摘,也摘不到。

那时候,我妈经常骂她,说她心硬冷漠,不拿咱一家当回事。她连年节都不来串门,爸妈过日子紧巴巴的,管她借点钱,她一句“我也不宽裕”就把人挡了回来。

后来,我再也没主动去她家。

可是这次,我爸让我去。他是个特别讲亲情的人,嘴上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再怎么说,她是你姑,你不去,就没人去了。

我拎着水果和保健品,心里还在琢磨着,去了要说什么。

医院是镇里的小医院,楼道里有股消毒水味儿,混着饭菜的香气,呛得人鼻子酸酸的。



我推开病房门时,她正在发呆,靠在床头,脸色比我记忆里苍白了许多。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丝笑:“小军啊,你咋来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纸,虚弱又带着点不自然的客气。

“听说你住院了,过来看看。”我把东西放在床边,却没坐下。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眼睛转向窗外,像是不知道怎么应对我的到来。

病房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外面护士的脚步声。我注意到她枕边放着一本旧书,封面都磨得发白了,她的手轻轻覆在上面,干瘦得能看见青筋。

“姑,你这咋摔的?”我尝试找点话说。

“没啥,就是下楼梯没注意,滑了一脚。”她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

她没再说话,我站了一会儿,感觉空气都僵硬了。

“那你先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我临走只丢下一句,然后匆匆出了病房。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一个人躺在医院里,连个陪床的都没有。小时候,妈说她有钱,可现在看起来,她的生活并不是那样风光。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跟爸妈提起了这事。

“她一个人住院,没人陪着,要不……找个护工吧?”我试探性地说。

我妈一听,筷子往碗上一放,说:“你姑那种人,别操心!咱家当年多难,你爸住院的时候,我求了她半天,她连一百块都不借。现在她摔了,咱还得上赶着?”

我爸却叹了口气,说:“再怎么说,那是你姑。小军,你明天再去看看,有啥需要帮忙的,别让人戳脊梁骨。”

我妈在旁边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医院。

这次,我买了点粥和小菜,想着她一个人住院,吃饭肯定不好。

她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

“姑,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我把东西放到床头柜上。

“你不用老跑来,我没事。”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但我能听出来,她并没有真的拒绝。

我坐下来,陪着她吃了一会儿饭,病房里还是很安静。

“姑,你住院这些天,怎么没人来看你啊?”我忍不住问。

她笑了笑,说:“我哪有什么人来看,不麻烦别人就不错了。”



那笑容让我有些发怔,像是藏了太多话,却又什么都不想说。

那天,我待得久了些。她讲了些琐碎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叨叨着,连我小时候的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小时候你可淘气,爬树摔下来,把你妈吓得直哭。”她说着,嘴角微微扬起。

我一愣,那件事我自己都快忘了。

“姑,你还记得这些啊?”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她没回答,只是低头笑了笑。

那天走出医院,我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小时候总觉得她冷漠,可现在回想,她对我并不是完全无情。

几天后,她出院了。

我开车送她回家,她坚持不用。可我还是悄悄跟着,看着她进了小区。

她住在镇上的老小区,房子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楼,墙皮斑驳,楼道里堆着杂物,一股潮气扑面而来。

她的家很小,两居室,家具陈旧却很干净。我帮她把东西搬进去,她让座倒水,手脚麻利得不像刚住过院的人。

“姑,你这房子挺旧的,平时一个人住,咋不换个地方啊?”我随口问。

“换啥地方,住得惯就行。”她淡淡地说,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坚决。



我没再多问。

她家墙上挂着几幅老照片,都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时候的她,穿着时髦,笑容灿烂,和现在判若两人。

“姑,你年轻时候挺漂亮的。”我由衷地感叹。

她笑了笑,没说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常去看她。每次去,她都会热情地招呼我,有时候还做点小菜给我带走。

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她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一笔笔借钱的记录。

“姑,这些人都管你借过钱啊?”我指着账本问。

她低头看了一眼,点点头:“以前借的,有的还了,有的没还。”

“那你咋不问他们要?”我忍不住替她不平。

“问了又咋样?人要是真还得起,早还了。”她的语气平静得让我心疼。

我突然明白,她并不像我小时候想的那样冷漠无情。她只是更懂得看透一些人和事。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日子。

那天,我去她家,刚进门,她递给我一个信封。

“拿着吧。”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存折,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给你儿子的,将来上学用。”

我愣住了,心里像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



“姑,这……这什么意思?”我手足无措。

她笑了笑,说:“以前没帮过你们一家,是我不对。现在补上。”

我连连摆手:“不行,这钱我不能要!”

她的眼神却很坚决:“你要是不拿,就别再来了。”

我被她的话噎住了,最终还是接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对她的感觉彻底变了。

我开始明白,她不是不近人情,只是她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她用她的方式,默默地关心着我,也关心着这个家。

几年后,她又一次住院,这次情况很严重。

我天天守在医院,看着她越来越瘦,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小军,我怕是熬不过去了。”

“别瞎说,医生说你还能治。”我强忍着眼泪。

她笑了笑,说:“人这辈子,谁也不能强求谁。你爸年轻时候护着我,现在老了,是你护着我。这就够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跟我说话。

几天后,她走了。

整理她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封信,里面写着:“小军,谢谢你让我最后几年不孤单。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别总记着过去的事,好好过日子。”



看完信,我哭得像个孩子。

那些年,我一直以为她冷漠、不近人情,可到最后,我才发现,她是最温暖的人。

从那以后,每年清明,我都会带着儿子去给她扫墓。

我会跟儿子说:“这是你姑奶奶,她是个特别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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