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是一颗跳动的春心
黎荔
北方的二月,仍是寒澹澹的天色。但穿过村庄,穿过路巷,吹过来的风,已携着丝丝潮润。
微湿的二月,带着寒气和禁锢,从枝头出发,即将走向明媚的春深盛宴。这一路的期待,要经过多少的飘摇,才能收获一朵花的宠爱,才能完成一枝柳的夙愿。
二月是什么?二月是一颗跳动的春心。沁人心脾的记忆,那自无名的方向而来,予人以无名的颤栗。二月的春心跃动,如同青丝一缕,如同春风剪刀裁出的向水面低垂的柳条,轻拢慢捻,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二月,虽然还风雨溟蒙,云容黯淡,但林间坡上,很快就将万物生长,嫩芽齐出,春江水暖,暗流涌动。
在古典的年代,一个倚栏蹙眉的少妇,立于小庭深院,春情难遣,怀人幽怨。在二月的风丝丝雨丝丝中,她可能会喃喃自语,细数大自然以十二月为生命一轮,其间的所有苦乐兴衰、人生况味:
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抚弹,八行书无信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相思、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言千语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禀烛问苍天,六月三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三月桃花随水转,二月风筝线儿断,噫!……
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她听画檐的滴雨声,听腊梅的绽放声,她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只能把一颗幽幽春心,都交付给二月。二月老时,就消隐自己在星里露里。因为忘记不了那些春天,于是就成了寒风中那朵痛且独倚着的花。
二月让浮雪融化,依着山峦直下湖面,让溪河晶莹一片。二月让春柳如发复如帘,一树淡黄淡绿的帘子,透风透水,摇漾如线。二月歇息于围篱边,让春天苏醒于昏暗花园,苏醒于青春的梦里面。二月,是大自然终结太凌烈、太黯淡的清教徒冬天,开始每天咕嘟咕嘟地煮一锅粉红色荷尔蒙满天飞,到了三四月就旺盛澎湃得能在空中自燃。春心即春意,当二月展开,何处无春意,处处惹春心。春水涨岸,蜂来燕飞,远山近水,万物复苏,叶子拱出枝条,发出新的芽茎。微微泛出青晕的雾霭中,连枯树枝冠也好像在无形中浮游,似一个个苍白梦幻。
二月了,应有那按捺不住的春心春意呀!就像初生的小狗,闲不住的孩童,总愿意欢呼着、追逐些什么,即便只是飞鸟或云彩投在地上的影子。可现在,春风岂止不度玉门关,它也吹不进钢筋水泥的丛林。工业文明之后的人类,心灵大大地沙化了,已萌发不出绵密的春意。
二月是什么?二月是一颗跳动的春心。等一枝两枝、三朵四朵、五瓣六瓣,一年一季的花开。生命是一场等待,怀着一种美丽到随时准备弃置的内心,等待那些可能会经历的人或事,在春雨霏霏中逶迤而来,淌过二月的溪流,穿过初夏的清晨,跳进晚秋的山色,然后在初冬的夜里留下一盏灯。
——借问,你眼中的二月何以比别人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