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58年出生的人,姥爷姥姥去世的早,无依无靠的她被大伯大娘领回了家。



那年月,家家户户都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相当贫困。大伯大娘家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加上我妈,又多了一张嘴吃饭,日子过得更加拮据了。

因为贫穷,天天要算计着过日子。大娘心力交瘁,脾气就变得暴躁,经常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大娘舍不得拿自己的孩子撒气,就拿我妈当出气筒。稍不顺心,就对我妈骂骂咧咧的。

大伯虽然护着我妈,但他也理解大娘的心情。毕竟不是亲生的,人家愿意收留,让她跟着他们家活个性命,已经算不错了。如果家里没负担没压力,有吃有喝的,大娘一定会对这个孩子好点。唉!先将就养着,等孩子大了就好了。

生活教会了我妈懂事,看眼色讨日子。

小小的她六七岁就帮着大娘干活,做饭时帮着大娘抱柴火,烧火;帮着给家里的鸡鸭拌食,打猪草;帮着大娘扫地,抹桌子……,她懂事得让人心疼,大娘逐渐对她好了些。

虽然有时仍然会骂她,但家里有好吃时,会想到她,这让我妈感到很满足了。如果不是大娘收留她,谁又愿意收留她,给她一碗饭吃呢?

我爸和我妈曾是同学,同桌两年,彼此熟悉对方。

那年我爸相亲时,有人跟他提了我妈。我爸一口同意,我奶奶不乐意:

这女娃又矮又瘦,身子单薄得大风就能刮跑,跟逃饥荒似的,看着没一点福气相。又没爸又没妈,娘家连个依靠都没有。女孩子多的是,咱再瞅瞅!

我爸说:她心地善良,懂事,勤快,是个好姑娘,我了解她!从小失去爸妈的孩子,吃了许多苦头。更会过日子,会心疼人,体贴人,我觉得她是打着灯笼难寻的好媳妇,跟她生活在一起一定能幸福!这媳妇,我娶定了!

我爸执意要娶我妈,奶奶没奈何,只好同意。

但是奶奶从心里一直看不起我妈,分家时,让我爸住到从生产队里买来的两间烤烟房里住,土坯房,旁边搭了一间低矮的简易房做饭。

我妈刚生了我,满月后奶奶就把我爸我妈分了出去。



正是荒春三月,青黄不接时,奶奶就给我们家分了十几斤面粉,二十多斤玉米面,然后就不管了。

这么点东西,哪经吃啊!牙缝里再剩,也顶不了两个月。吃没吃的,喝没喝的,我妈愁死了,这日子可咋过?

我爸只好跟着村里的包工头去帮小工,挣来钱了买面粉。

家里不仅没吃的,连烧的也没有。没烧的只好买个煤球炉,买些煤球做饭。锅上锅下都需要用钱买,我出生时就体质差,三天两头生病。我妈抱着我不是往诊所跑就是往医院跑,我爸挣那几个钱根本不够花,只好预支工资顶着。

那时爷爷奶奶家条件好些,爷爷在镇上的饭馆当师傅,十九岁的二叔也在工地上学砌墙工。

家里有两个人挣钱,就有馒头吃。奶奶蒸花里卷馍,就是一层白面,一层玉米面,或是一层白面,一层红薯面卷在一起蒸的馍馍。那时粗粮多,白面少,为了省面,人们蒸馍就用这个方法省面,白面馒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吃。

二叔心肠善良,知道我们没吃的,每到吃饭的时候就端着饭碗上我们家串门子去了。手里拿着两个馍,到我们家就留下一个半,把碗里的稀饭喝完再回家,再拿一个馒头吃。

奶奶只当是二叔饭量大,也没注意二叔在偷家里的馍养哥哥一家。

二叔每月发工资时屯下十块八块,交给我妈,“大嫂,这些钱你留着,应急时用,别把日子节俭的太狠了,没力气干活!”

我妈接过钱红了眼圈,“弟,你又接济我们了,妈知道了又会骂你呢!”



二叔嘿嘿笑着,“瞒着她呢!每月少给她点,她也不注意!甭管她,你和我大哥现在日子艰难,我能帮就帮一点!”

奶奶家院子大,养了鸡养了鸭。鸡蛋鸭蛋攒着,让我二叔吃。二叔在给她干活挣钱,吃好点身体就棒。另外,庄稼佬爱着小,奶奶最宠二叔,每天变着法的给二叔做好吃的。

因为我身体缺乏营养,没力气,身体弱,二岁了还不会走路,一天到晚蔫了吧唧的。

二叔去我家串门时,就把奶奶攒的鸡蛋鸭蛋偷了来。怕我奶奶看见骂,袖筒里藏着,口袋里装着,到我家笑眯眯地掏出来交给我妈,让我妈给我蒸鸡蛋羹吃。

二叔二十一岁那年,和二婶结了婚。二婶娘家条件好,带的嫁妆多。不像我妈,结婚时穷巴巴的,连一样家具都没有。二婶的嫁妆摆满了奶奶家的院子,花红柳绿的,奶奶堆满褶子的脸笑成了一朵太阳花。

奶奶喜欢二婶,二叔结婚两年后,一家人齐心合力推了老房子,给二叔盖了四房平房,两房偏房,并拉起了院墙,盖了门楼。

相比我家,那两间烤烟房成了村里人的谈资,笑话的对象。

二婶随着我奶奶,对我妈也爱搭不理。并且管着我二叔,不许我二叔来我家串门子。怕二叔跟我们家走得近了,贴补我们家。

二叔不善言辞,二婶性格强势,日子久了,就变成了耙耳朵,逐渐的就少来我们家了。

我们家的穷坑似乎怎么也走不出来,我妈的大伯大娘家四个孩子,等于我有四个舅舅。人多事就多,结婚的,生小孩的,年年都要送上两回礼。

大姥爷和大姥姥年龄大了,身上不是这毛病就是那毛病。我妈孝顺,感念老俩口把她抚养长大,隔三差五的回娘家,带点礼物回去看他们。逢年过节还给他们点生活费花花,尽尽孝心!

那年,大姥爷生病动了手术,我妈把家里仅有的几十块钱给了大姥姥。让她给大姥爷买点排骨,买点肉补补身体。

我妈想买两头小猪崽,养大了,过年的时候买了,够过年花了。

可家里没钱啊!我妈又急着买。就寻思着去二叔家借点钱先把猪崽买了,等我爸发工资了再还给他们。

我妈去二叔家的时候,二叔正在院子里修压水井。

二叔看见我妈去,赶忙打招呼:

大嫂,你来了!



听到院里动静的二婶赶忙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嫂常不来我们家,来了一准有事!大嫂有事吗?

我妈笑着对二婶说:

弟妹,我想抓两只小猪崽养着,这两天手里没钱了,想先问你们借点,等你哥发工资了再还你们!

二婶扬高了声音说道:

对不起啊!大嫂!结婚时婆婆给我们买的床太小了,刚换了一张大床,钱花在买床上了,家里这两天也没钱!

我妈扭头看了看二叔,二叔赶紧低头接着干手里的活。

她叹了口气:

家里没了就算了,我再到别家看看!

说完,我妈就转身出了院子。

走出大门外,听到二婶在说我二叔:

以后大嫂家不能再帮了,上回她借了咱家五十元还没还呢,又来借!俗话说“帮急不帮穷”!知道吗?大嫂家穷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你能帮得过来吗?

我妈瞬间眼眶里的泪水往外奔涌:真是人穷志短啊!

中午吃过饭,二叔忽然来了。他进门就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元钱递给我妈,我妈没接,她红着眼圈说道:

刘凯(二叔),以后你不要再帮我们了,我怕这样让你们夫妻闹矛盾!这钱你拿回去吧!我再找别家借借!

二叔脸上讪笑着:

大嫂,别记玉兰(二婶)的话啊!她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随说随忘!我是大哥的亲弟弟,我们不帮你们谁帮你们?女人都是心小,过去那阵儿就好了!这钱你拿着先去买猪崽,等大哥工资发了再还我们是一样的!

我妈流着泪接过了那三十元钱。

我爸的工资连着三个月都还给了二叔,二婶嘿嘿笑着,往外推着让着我妈:

大嫂,你家有急用时先用着,我手里还有钱花着呢!不着急!不着急!

我妈笑着说:

欠债还钱,再借不难!你把钱先收着,下次有难处再问你借啊!

二婶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下。

从那以后,我们家就算再困难,我妈也不去二叔家借钱,怕二叔受气,怕二婶闹腾二叔。

二叔虽然不来我们家了,但在路上每次碰到我,就会给我五角钱,或一元零花钱。那时我刚上小学,二叔给我钱,让我买铅笔,买作业本。再不就是拉着我到路边的小卖部里,给我买一个雪糕,或一袋酸奶,几颗牛奶糖,总之每回都没空手过。

每当我看到他一双粗糙的大手在口袋里翻找,我就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有了收获,我就开心地冲着他笑。

二叔总是伸出手,捏捏我的小鼻子,嘴里笑我:

小馋猫,不好好学习,下次什么奖励都没有了啊!



没想到,1995年的春节,我们家穷得连买年货的钱都没有。

1994年冬季,我爸在工地上下班回来。那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积雪还没化完,路有点滑。

迎面一辆小车疾驶而来,我爸为了躲车,慌忙中自行车冲进了路边的壕沟里。

人倒是没事,就是大腿骨折了。石膏固定着,年内三个月在家养着,没有干活。

而我在年内又得了肺炎,住了几天医院,我和父亲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本来我们刚盖了三间平房,这下手中连一点积蓄都没有了。

到了年关时,家里穷得连买盐的钱都没有。

我妈愁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她说平常过日子,就算吃白面条也没人笑话。可一年就过这一次春节,总不能让两个孩子连点肉腥味都闻不到吧。怎么着也得借个十块二十块,割个二斤肉盘点饺子馅,买点走亲戚的礼物吧!

父亲嘴里吧嗒着抽着劣质烟一声没吭。

我妈拉着我的手就向门外走,噘着嘴道,“你不去借,我去借!在村里多走几家看看!借几块是几块!买点肉给孩子们解解馋!”

外面北风裹挟着雪籽,打得人脸生疼。我缩着脖子,被我妈拽着往前走。

那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再加上春节赶年货,手里都空着呢!

我们走了两家,人家一听说借钱,都摇着头。

我妈有点沮丧,眉毛上挂着雪花,眉头紧蹙着,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加愁容惨淡。

路过二叔家时,二叔正在院门外劈柴火。

看到我和我妈从他们家门前走,他停下了手中的活,一脸忧色地望着我们。

我妈连头都没回一下,直接拽着我从他们家门前走了过去。

我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二叔,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不大一会儿,我们又从一家村户中走了出来。

这次没跑空腿,人家借给我妈五元钱。我妈感动得赶忙承许人家,过了年有钱了马上就还。

回来路过二叔家时,二叔扶着门框站在楼门下看着我们。

他张了张嘴,想唤我妈,可我妈勾着头直往前走,连抬都没抬一下。

我被我妈拽得差点滑了一跤,只好不看二叔随着我妈往前走。

天擦黑时,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我们一家四口正端着饭碗吃饭,忽然楼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赶忙起身去开院门。

门一打开,一股狂风夹杂着雪花迎面扑来。

我打了一个冷战,缩了缩脖子。

这时,二叔披着一身雪走了进来。

他温暖的大手,一把握住了我的小手:

妞妞,你穿的太薄了,可别冻着了!

“二叔,你怎么来了?吃了饭没有?”

我仰着脸问二叔。

二叔慈爱地笑了笑:

二叔吃过了,来看看你和弟弟!

脸上荡漾着笑意,我拉着二叔的手进了屋。

我爸和我妈,看到二叔来,愣怔了一下,就赶忙起身让二叔坐下。

二叔看了看我们饭桌上的饭,四碗玉米糁面条,里面丢了些秋天我妈收拾的干芝麻叶。

他的眼眶有些微红,赶忙伸手往棉袄口袋里面掏。

他拿出了五张十元钞票递给了我妈:

哥,嫂子!这点钱拿着买些年货!大人们不吃,孩子们得吃啊!过年人家都吃好的,不能让咱家孩子眼看着!今天我都看见大嫂跑了几家了!不管你们借没借到钱,这钱一定得收着,算是我给侄子侄女买肉吃的!

我妈红着眼接过了钱:

兄弟!谢谢你!不管什么时候你总是挂念着我们!总在我们最困难时来帮助,你这个兄弟,把血缘亲情看得重啊!我和你哥这一辈子都会记着你的恩情,就算我和你哥没本事,将来等这两个孩子大了,让他们报答!

“嫂子,看你都说的什么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不能眼看着哥嫂家有困难不管不顾!小时候,我哥总护着我,我有能力时,一定得护着我哥!谁家能没有个困难?将来你们也会有帮助我的那一天!”

二叔扭头看着我:

妞,好好学习!给爸妈争一口气!将来有能力了好好孝顺爸妈和二叔!

“嗯!嗯!”

看着妈手中那五十元钱,我使劲冲着二叔点头:

我一定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

二叔伸出手,捏捏我的鼻子,赞许地笑了。

二叔走后,我妈教育我和弟弟:

二叔的话你们俩一定要记牢了,好好学习,我们家再穷,也会供你们上学!你们俩考上大学给爸妈争光,给二叔争光,给咱们家族争光!



本来我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有了二叔的鼓励和那一年借钱的经历,催动我发奋图强,每天都在给自己打气,希望一鼓作气把学业上成。

过完年后,我妈决定养猪致富。她有养猪经验,只是缺点周转资金:买猪崽,买饲料。

二叔知道了我妈的想法后,主动送来了钱。

这一次不是偷摸的,是经过二婶同意的。二婶人心眼不坏,只是有点势利眼。经过二叔的劝说后,同意帮我们家尽快脱贫致富,毕竟我们家过上去了,二叔就不用担心我们了。

我妈每年都养十几头猪和两头老母猪,我爸仍然去工地上干活。农忙时回来帮我妈收收庄稼,忙不过来时,二叔二婶也来帮忙。

我们家的生活慢慢好过了,我也考上了大学。

我弟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学习了厨师手艺,多年后开了一个小饭馆,养家糊口没问题。

我们每年都回老家过春节,后车备箱装得满满的,回到家给我爸我妈一份,二叔二婶一份。

春节我们两家合在一起过,今天在我爸妈家里吃,明天在二叔二婶家里吃。团圆年过得热热闹闹的,两对老人,每天乐呵呵的。这家跑跑,那家串串,带着一帮儿孙们天天像个老顽童似的,跟着孙子,外孙们嘻嘻哈哈的逗着玩乐,享受着天伦之乐!

……。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亲兄弟们一条心,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就能克服一切困难,把大家庭的生活过得和和睦睦,和和美美的!

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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