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凌晨四点零七分,我蹲在院子里给行李箱扣锁扣时,突然发现我妈在厨房的玻璃窗后偷偷抹眼泪。
她以为我没看见,可我分明看见她举起围裙擦眼睛的剪影,被冰箱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映在纱窗上,像一帧永远定格的皮影戏。
这是今年春节最刺疼我的画面。
七天前我裹着羽绒服冲进家门时,我爸正在院子里铲积雪。听到声响,突然停住铲雪的脚步,他转身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那双粗糙的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
我妈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攥着沾满面粉的擀面杖,围裙上沾着调饺子馅的酱油渍。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父母迎接游子归家的仪式感,永远带着厨房的烟火气。
年三十的饺子照例包了三种馅儿,韭菜虾仁是我从小吃到大的专属款。
我妈总说我小时候能把虾仁偷偷挑出来摆成一排,现在她包的时候依然会把整颗虾仁塞进我碗里的饺子里。
春晚开始前,我爸照例要检查家里所有电器插头,像完成某种神秘仪式,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只是想在我刷手机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坐在我沙发扶手上。
02
年初二去舅舅家拜年回家后,我妈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洗干净的荸荠。
她说等我回去上班时,一个人在飞机上无聊,让我路上剥着吃。我鼻子突然就酸了——二十五岁的人了,在她眼里还是那个坐长途车要带零食的小孩。
行李箱是年初四晚上开始整理的,我妈说要给我装新腌的腊肠,我爸默默往我背包侧兜塞了瓶胃药。
他们总说城里人太多,买个药太麻烦,却不知道现在外卖APP三十秒就能送药上门。
我把客厅的电视音量调得很低,听见他们在厨房压低声音商量:“给娃带点芝麻糖吧?”“算了,箱子要超重了。”
临行前的凌晨三点,我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却看见客厅亮着暖黄的落地灯。我爸蜷在沙发上看重播的戏曲节目,老花镜滑到鼻尖。
听见响动他慌忙起身,说要去看看外面的网约车是不是正规出租车。我妈从厨房端出保温桶,说煮了六个溏心蛋,路上带着吃不会凉。
车子发动时,后视镜里的画面让我喉咙发紧。两个穿着臃肿棉睡衣的身影追到路口,我妈举着手机电筒照亮路面,我爸手里还攥着要给我带的N95口罩。
他们不知道这辆网约车的尾灯早就坏了,也不知道后车窗贴着深色防窥膜,更不知道他们的女儿此刻正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眼泪把围巾浸透。
03
机场高速两侧的积雪泛着蓝光,我摸到羽绒服口袋里突然多出来的红包。封口处歪歪扭扭写着“平安”两个字,背面还有我爸用圆珠笔描了又描的航班号。
想起昨天他戴着老花镜研究我手机里的行程单,突然觉得那些教父母用智能手机的教程都该配上疼痛分级——有些笨拙的关心,真的会让人心口发颤。
在安检口掏出身份证时,带出两颗黏着芝麻的牛轧糖。这大概是我妈整理背包时偷偷塞的,就像她二十年来总能把爱意藏进各种缝隙。
转身回望的瞬间,恍惚看见候机楼玻璃幕墙外飘着片红色塑料袋,像极了老家屋檐下晃动的灯笼。
飞机冲破云层时,我忽然想起昨夜收拾行李,发现卧室门后还贴着泛黄的九九乘法表。
墙角留着铅笔划的身高刻度,最上面那道标注着“18岁”的横线,离我现在头顶还差两公分。
原来父母永远会把孩子定格在离家时的模样,哪怕我们已经长得比门框还高。
舷窗外的朝霞漫上来时,我摸到手机里凌晨三点多收到的短信:“到地方给家来个信”。
简简单单八个字,让我在座椅上哭成傻子。
空乘递来的热毛巾敷在眼睛上时,突然想起我妈常说“出门饺子回家面”,这次出门前,她特意把饺子包成元宝形状,说这样财气不会漏在飞机上。
04
落地开机后10多个未接来电,全是我爸那个用了十年的老人机号。微信语音里他支支吾吾,说就是试试我手机通不通。
点开家庭群才看见我妈拍的我的房间:被子叠成豆腐块,书桌上的台灯调到了最暗档,窗台上那盆绿萝刚浇过水,叶片上还挂着水珠。
此刻坐在出租车上敲这些字时,司机师傅突然说:“姑娘,后座有纸巾。”
我才发现眼泪已经把羊绒围巾浸得能拧出水。
手机屏幕亮起,是我妈发来的小视频:我爸正把我的棉拖鞋放进塑封袋,嘴里念叨着“等娃回来还是暖暖和和的”。
我们总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却不敢细算重逢前要熬过多少个月圆之夜。
父母把思念腌进腊肠,晒成柿饼,冻进饺子馅里,等着我们某个加班的深夜,从冰箱角落翻出这份穿越季节的牵挂。
行李箱在柏油路上滚动的声响,和当年离家的绿皮火车的轰鸣声渐渐重叠。只是这次我忽然懂了,为什么每次远行前父母总要塞满我的行囊——他们是在把自己的余生,一寸寸填进儿女走向远方的背囊。
明天开工的闹钟已经设好,电脑包里的U盘还沾着老家茶几上的瓜子屑。但此刻我只想告诉每个正在机场车站红着眼眶的年轻人:
回头看看吧,那对在安检口外踮脚张望的身影,正在用目光丈量你走向世界的距离。
他们不是不懂所谓“放手”,只是需要更多时间练习,如何把牵挂编织成无声的守望。
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要开始了,愿我们都能带着这份滚烫的乡愁,在异乡的晨光里走出更坚定的脚步。
毕竟父母等待的从不是衣锦还乡的传奇,而是那个穿越风雪归来的身影,还能像少年时那样,推开门就喊出一声:“爸妈,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