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在其《四十自述》一书中曾回忆: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人,每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我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作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居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开发一点儿钱。做好做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大哥敲门回来了。我母亲从不骂他一句。并且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儿怒色。这样的过年,我过了六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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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过年自然窘迫、也不堪,后来胡适的过年显然要自在闲适得多。

由于日记记载的缺失,胡适又经常在国外公干或旅行,以及当时政府提倡过新历元旦,旧历元旦照例不放假,他因而并未留下多少过年的记载。

胡适虽然是位“新青年”,但也不免于旧习俗,他曾在1952年1月27日的一次广播演讲中提到:

今天是旧历的新年,大家都应该说几句很吉利的话。我今天高高兴兴的,诚诚恳恳的,对大家说:“恭喜恭喜,恭喜大家,今年一定比去年好,新年一定比旧年好。”

也许1959年是关于胡适过年最多的记载了,此时他已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他在2月6日的日记中提到“到祖望家过‘小年夜’,是淑昭的生日。”在2月7日提到“今天是旧历的岁除日……晚上在钱思亮家过旧年。”在2月8日即己亥年大年初一,则提到相互拜年的情形。在2月9日提到“旧历正月初二。……晚上到刘白如家吃饭,喝了不少的酒。主客是元任夫妇。”在2月10日(初三)提到“许多人来拜年。骝先夫妇,及王霭芬等。下午无客,写长信给叶良才,谈中基会事。晚上在陈副总统家吃饭,主客是元任夫妇。”

1962年2月5日是胡适过的最后一个年,20天以后即逝世于台湾“中研院”欢迎新院士酒会席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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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叶新教授和首师大学生叶嘉骏辑录的胡适关于正月初一日的所有日记记载:

庚戌年正月初一日(1910年2月10日)

未出门,下午,与剑龙、桂梁诸人打牌。

令仆持帖至各处贺年。

辛亥年正月初一日(1911年1月30日)

辛亥元旦。作家书(母四)。考生物学,尚无大疵。

今日《五尺丛书》送来,极满意。《五尺丛书》(Five Foot Shelf)又名《哈佛从书》(Harvard Classics),是哈佛大学校长伊里鹗(Eliot)主编之丛书,收集古今名著,印成五十巨册,长约五英尺,故有“五尺”之名。

今日有小诗一首:

永夜寒如故,朝来岁已更。层冰埋大道,积雪压孤城。

往事潮心上,奇书照眼明。可怜逢令节,辛苦尚争名。

己未年正月初一日(1920年2月20日)

晏起。十时,看《清朝全史》(中华本),颇有可用的材料。系统不好。十二时,访梦麟,同餐,谈甚久。二时,与梦麟去厂甸,玩了两点多钟,买了一点玩物。五时,“东方”访程演生。八时,打球。

庚午年正月初一日(1930年1月30日)

今日是旧历元旦(庚午)。旧历是政府废止的了,但昨晚终夜爆竹声不绝,难道只是租界内的中国人庆祝旧历年吗?

凡新政府的成立,第一要著是提倡民间正当的娱乐,使人民忘却过渡期中的苦痛,而觉着生活的快乐。待到令行禁止的时期,然后徐徐改革,则功效自大。

今日的政府无恩惠到民间,而偏要用全力剥夺民间的新年娱乐,令不能行而禁不能止,则政府的法令更受人轻视了。

前天中华文化基金董事会的第四次报告寄到我处,其中有记去年一月西湖的常会的事,附粘在此(略),作一种官样记载的史事的绝好例子,百年之后的读者固然不能了解此会的意义,即今日局外之人试读此几页记事,若不读我前年十二月和去年一月的日记,那能了解其中的意义?于此可见官书之不可信。

下午 Baroness Pidoll请吃茶,会见英国今日大戏剧家 Noel Coward。惭愧的很,我不但没有看过他的戏,并且没有读过他的戏。

同吃茶的客人有Mrs. Chester Fritz,也是很有学问的人。他们谈欧美的音乐戏剧,我竟毫不知道,惭愧的很。

我们真是个没有文化的国家,音乐美术全没有。我们士大夫阶级受的美术教育,具的美术知识,远不如欧美国家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辛未年正月初一(1931年2月17日)

旧历元旦,我仍有课,故未出门,下午到第二院上课,课堂仍是满的,有许多人饭后便来占座位了。

回家已傍晚,读《中古史》。

孟真来谈。读他的《新获卜辞写本后记跋》,此文论二事,一因卜辞“伐芈”而论“楚之先世”,一因卜辞“命周候”而论“殷周的关系”,两题皆极大贡献,我读了极高兴。

甲戌年正月初一(1934年2月14日)

旧历甲戌年元旦。

有许多朋友在我家过元旦:江绍原夫妇、绍原的老太太、孟真的老太太、应谊女士、在君夫人、史济瀛姐妹、石原皋、毛子水等。

偶检北归路上所记纸片,有中公学生丘良任谈的中公学生近年常作文艺的人,有甘祠森(署名永柏、或雨纹),有何家槐、何德明、李辉英、何嘉、钟灵(番草)、孙嘉讯、刘宁等。此风气皆是陆侃如、冯沅君、沈从文、白薇诸人所开。

北大国文系偏重考古,我在南方见侃如夫妇皆不看重。学生试作文艺,始觉此风气之偏。从文在中公最受学生爱戴,久而不衰。

大学之中国文学系当兼顾到三方面:历史的;欣赏与批评的;创作的。

丁丑年正月初一(1937年2月11日)

旧历元旦。

来客甚多。

与朱孟实夫妇谈曹禺的两本戏。

昨日读诚斋的《西归集》,今日读《朝天集》。《朝天集》最不佳。

乙未年正月初一(1937年1月24日)

旧历乙未元旦。

我早起忽然水泻了八九次。后来服Kaopectate,才止住。也不知何故。

写完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书评。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要我写此书英译本(by Derk Bodde)的书评,我担误了半年,今天扶病打完。

为此事重看冯书两遍,想说几句好话,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处。故此评颇指出此书的根本弱点,即是他(冯)自己很得意的“正统派”观点(见自序二)。

“正统派”观点是什么?他自己并未明说,但此书分两篇,上篇必须以孔子开始,力主孔子以前无私人著述,力主孔子“以能继文王周公之业为职志”,“上继往圣,下开来学”。下篇必须叫做“经学时代”,也是此意。(但更不通!)

陈寅恪(审查报告二)说的比他清楚:“中国自秦以后,迄于今日,其思想之演变历程,至繁至久,要之,只为一大事因缘,即新儒家之产生及其传衍而已!”此即所谓“正统派”观点也。

丙申年正月初一(1956年2月12日)

旧历丙申元旦。

上午,余先荣总领事来同早餐。

他开车送我去Univ. of Chicago,昨天大雪,湖边雪景十分奇丽!

在Quadrangle Club午饭,主人为Dr. & Mrs. Creel,客人有钱存训君夫妇。

饭后,到Oriental Institute的中国部,见着陈省身,Dr.Kinck,Dr.Hacker。

借出赵一清的《水经注释》,看我的旧跋,尚无大误。

下午五点,搭“20th Century Ltd.”快车东归。

丁酉年正月初一(1957年1月31日)

今天是旧历丁酉年元旦。

己亥年正月初一(1959年2月8日)

旧历元旦。

早上有“拜年”的客人多批。

稍久谈的有雷儆寰夫妇和夏涛声;有刘白如(真)夫妇。

祖望、淑昭来吃午饭,孙子也来了。

下午送他们回台北,我到国大联谊会去“团拜”,又到吴礼卿先生家、于右任先生家,皆不在家。

王云五先生家,谈了一点钟。

朱骝先生生家,不在家。

李济之先生家,见着他的太太,俞大彩与毛子水也在他家,始知俞大维和他太太今天到台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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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寅年正月初一(1962年2月5日)

旧历壬寅元旦。来拜年的朋友很多,约有八九十人。我见着的很少;多数人知道我尚未完全复原,只留名片,或签名而去。

写信给吴大猷,剪报上的马仕俊死耗给他看。我在信里提到一九四八年中基会捐二十五万美元为几个大学的“复兴”经费:北京大学十万,中大、武大、浙大,各五万。北大决定不分散此款,把十万元全给物理系为建立“现代物理学”之用。当时饶树人主持北大物理系,请吴大猷在美国主持筹划延聘物理学人才,集中北大,建立一个现代物理的中心。吴健雄、张文裕、胡宁、马仕俊都在我们这个计划之中。他们在大猷的领导下,有全权支配这十万美元的使用。

不幸这个好梦丝毫没有实现,我就离开北大(1948,12,15)了。一九四九年二月,我打电报问吴大猷此款已花去多少,买了多少东西。回电说,因为计划很周到,十万元尚未动用。我就把这十万元完全还给中基会了。(后来中大周鸿经先生也退还了三万余元)。

我在信上说到这件事,说:可惜国家白白浪费了十三四个年头!

看陈荆和的《十七世纪广南之新史料》。《新史料》是影印的大汕(石濂)和尚的《海外纪事》六卷,原藏四明卢氏抱经楼,后归《东洋文库》。(陈君误认“抱经楼”是余姚卢文弨的抱经楼了)。

大汕和尚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受“大越王”阮福周的礼请,乘海船到顺化;次年十一月回程遇风,又折回顺化,住到康熙三十五年六月始回广州,《纪事》所记只是卅三年八月到次年十一月的事。

陈荆和(台大教授,中基会的Fellowship送他去法国一年,他通越南文字,他的妻子是安南人。越南留他在国中主讲越南史)先生有很详细的引论,虽有一二小错误,是一篇很好的考证文字。

这个和尚能诗,能画,“多巧思”,能做海外买卖,赚了大钱,交结名士贵人,是一个有大魄力的狂妄和尚。《纪事》有仇兆鳌序,有徐釚序,有毛端士序,又有“大越国王阮福周,受菩萨戒弟子法名兴龙顶礼之”序!他和屈大均很要好,又与吴绮、梁佩兰诸名士往来。有《离六堂集》。

缪荃孙《艺风堂文续集》二有《石濂和尚事略》一文,记述颇详细。陈君还引用了一些别的资料。

徐高阮与陈槃来谈。

徐君最近在《文星》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讨论关于我与“西化”问题的文字,写的很细密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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