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时的爱情

一句我爱你

一句永不变心

都是口头上的荷尔蒙鬼话

每一次情爱都见不得人

不是偷鸡摸狗

就是鸡鸣狗盗

我年轻时的爱情都俗不可耐

我骗了你一次

你骗了我一生

海枯石烂就是彼此衰老

见到你我害羞

见到我你害羞

今世的情人都让我想不起情人

那些没有爱情的情爱

让我无地自容

吃荔枝吃出了女人味

荔枝的皮儿都是绯红的

个个裹得严实

只有剥去一层羞涩的红嫁衣

才会吃到丰满和白嫩

才会满口生津

必须用舌尖轻轻卷起

慢慢地吮吸

一个丹核是不能吃的

含一会儿之后

一吐为快

荔枝当然不能多吃

多了上火

一个人吃荔枝吃出了女人味

才算是把荔枝吃了

猜想猕猴桃三天的情感经历

水果摊上的猕猴桃

都是没有成熟时就摘下来的

一个个青涩生硬

还不能吃

卖家告诉我

可以买几斤回家去催熟一下

与其它水果放在一起

两三天就会软

我把猕猴桃放在冰箱里

紧挨着苹果什么的

就关上冰箱门

不再操心

果不其然

三天后苹果们仍然是硬硬的

而猕猴桃个个都软了

皮儿很好剥

真不得而知

在寒冷的冰箱里

水果们是怎么相处的

而一袋猕猴桃又经历了什么

柔软的猕猴桃让我吃出了温暖

我不了解水果们的感情

只能用人的笨办法

慢慢地猜想

月牙泉

沙漠之眼

深陷在大漠也容不下一粒沙子

眯缝着一只眼平静地看世界

也不容一个人

始终紧闭另一只

漠视一切

隐约的雷声

误入歧途之后

我没有意识到前面有什么危险存在

一个人在荒原上信马由缰

直到身后的天空里响起了隐约的雷声

我的脚步才不由得加快了

心情也急促了起来

暴雨尾随身后

直到三千食人蚁兽兵在眼前退却

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幸亏那阵隐约的雷声

把我赶出了荒原

白鹭在飞

一群白鹭

由低到高在眼前飞

每一只飞过绿树林时都是白的

飞过乌云时更是白白的

是非常亮的那种白

而白鹭掠过白云时就完全看不见了

一种白把另一种白藏了起来

白鹭像被吞掉一样

猎手就是白云

一群白鹭的一次短暂飞行

加深了白云的黑

书与刀

一本书白纸黑字

隐藏杀机

我的一根手指头

被一本书的某一页意外割破

而且是用无字的侧锋

血溅白刃

我当然也感到了血腥

原来随便一本书都给我揣着一把刀子

这还是一本十分敦厚的典籍

居然不用文字杀人了

而是直接用刀

一张旧报纸乘风而去

乘风而去

摔掉了读报的人

一张旧报纸奋力登上了天空

经过一番编辑核校印刷

发行投递然后阅读

一张废弃后又包裹什么东西的纸媒体

终于摆脱了超越自身的沉重

轻松地飞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它的版面上刊载了什么

而飞去又是什么导向

已无法判断

在亚洲飞越非洲大蜗牛

走在亚洲

我已经很慢了

没有想到还有人比我更慢

我在院子里兜圈子

一只爬行的非洲大蜗牛比时间还慢

过去时在那里蠕动

过来时只跋涉了几寸的路程

再过去时它还在那里

再过来时它还在

看见蜗牛后我再也慢不下来

半个时辰之内我似乎几次过去过来

在亚洲飞越一只非洲大蜗牛

行程两万里

刀郎传奇

好男儿带刀上路

漠风在吼

手起刀落

一刀将驴魔王劈成马户

一刀将鸡巫婆劈成又鸟

将神龛一刀两断

刀刀都见血了

一刀封喉

2002年西部的第一场雪

一直飘到2023年

才戛然而止

一刹那

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

向南两万六千里

向西两万六千里

向北两万六千里

都是聊斋

而转身后扑到眼前的一粒黄沙

刀客也是一刀断魂

在天上操心地上的事儿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飞机起飞不久

我忽然想起出门的时候

忘记了关掉家里的水电气总开关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下面

大地都塌陷了

更不要说能看见我家的那一点隐患

我的天上一直是乱云飞渡

飞机像断线的风筝

这次在天上

我意外发现偶尔在天上操心地上的事

和平时在地上操心天上的事

都是那么虚无

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就在刚才

我刚把手中的苹果咬了一口

桌子上的苹果手机

就尖叫了起来

像被我咬疼了一样

我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

一颗苹果与一个苹果手机是不会纠缠的

不过这种巧合也太巧了

甚至匪夷所思

冲我尖叫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自然没有去接听它

一边吃我的苹果

一边听它尖叫

今夜无眠

和我的灯一样

对面楼上一个窗户里的灯也亮着

而我也有一个朝外的窗户

灯火通明与之呼应

那究竟是谁呢

见光不见人

借着光

与我在黑夜里相望

一生中这种突然出现的无眠

都是两盏相遇的灯打开后关不掉了

各自的一个遥控开关

都被对方拿走

听见鸟叫我就想飞出去

你们吵醒我了

早起的鸟儿你们吵什么吵

风声雨声也压不住你们的声音

窗外的自由让人羡慕

又嫉妒恨

太阳照到了屁股上

我趁机放了一个屁也臭不走鸟儿们

其实事情已经很严重了

自从人们把自己关在笼子里以后

鸟儿们就吵翻了天

在某年某月的一个早晨突然醒来

听见鸟叫我就想飞出去

礁 石

在海边

面朝大海是很爽快的

海风冲着我来

海浪冲着我来

我好像被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

一生的某一时辰眼前突然海阔天空

不用退一步也不用进一步了

其实这是我来对了地方

而且也站对了地方

被风浪当成了

一块礁石

一群白鹭被落日看见

乌云在爬行

一群白鹭从天空归巢

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

一群白鹭从乌云下面穿透苍茫

一群亮白的白鹭

在点染自己

一只白鹭是一笔飞白

一群白鹭就是一大片空灵

一张曾经电闪雷鸣的天幕

渐次烟消云散

一群白鹭被落日看见

被黄昏拥有

哀蜗牛

一只蜗牛安全爬过了人行道

一次危险的迁徙

走在别人的路上就是误入歧途

许多蜗牛因此被踩死

被踩成了肉泥

尸横遍野

人世间的每一条阳关大道

对于蜗牛都是死路一条

那些被踩死的蜗牛们

死于一万次必然

而那些爬过人行道的蜗牛们

生于一次意外

一只侥幸越过死亡之野的蜗牛

也无法卸掉身上的包袱

第一次躺在十二级台风里

天亮之后醒来

十二级台风还是疯狂的十二级

地球还在宇宙里风驰电掣

我还躺在地球上

大风大雨中才能看见的那些生死面孔

从窗外一掠而过

风在吼

我一生等来的第一场十二级台风

昨夜说来就来了

我紧张而又兴奋地拉开所有的窗帘

甚至半开着前后两扇窗户

恭迎穿堂风

大海兴风作浪

自然界乱作一团鬼哭狼嚎

而我后来居然不知不觉躺平睡着了

第一次躺在十二级台风里

一夜平安无事

幸运的是我甚至没有被一只蚊子叮咬

十二级台风只吹走了海边的蚊子

垃圾桶里的哼唱

臭哄哄的

却似有天籁之音

歌声来自一个垃圾桶

其实是捡垃圾的人在哼曲儿

一个女人一边在垃圾桶里捡垃圾

一边自在地随心哼唱

巨大的垃圾桶

把她的大半个身子都吞了进去

而她的哼唱始终没有停止

就像是垃圾桶在唱

太美妙了

一个捡垃圾的女人

在垃圾里不但捡回了自己的快乐

还捡到了别人丢弃的歌声

无法想象那一副

深埋于垃圾桶的面孔是什么样

而失魂落魄的垃圾

必定美妙

扫落叶

一落下来

树叶就被人扫走了

被人扫走又落下来又扫走

从秋扫到冬

甚至春夏的枝头上

也有一些早衰的枯叶落下来

被人扫走又落下来

落叶会给我们脚下铺一条锦绣之路

让落叶多留一些时日多好

美丽的落叶是风景

扫落叶是大煞风景

秋风不要扫落叶

人也不要

那一天我开始偷偷想媳妇

那一天

究竟是哪一天

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反正小时候就是有那么一天

我开始偷偷想媳妇

我想呀想呀

醒着在想梦里也在想

从家里想到村里

想遍了村里的小姑娘和大姑娘

甚至想到了一个好看的老掉牙的奶奶

也没有想来一个媳妇

我甚至还想到了一头小牛

和一只小羊

我甚至还悄悄地问过一朵野花儿

你是我天天想的媳妇吗是吗

媳妇把我想傻了

也没有想来一个媳妇

我整天魂不守舍

村里有人突然发现了我的心思

揭发我在想媳妇

让我再也不敢去想了

直到娶了媳妇

直到如今

那一天我开始偷偷想媳妇

都是我的秘密

今夜独酌

其实不是独酌

我每一次品酒都是和已逝的朋友

一起对饮

比如下面三个刚走的诗人酒鬼

王若冰王晓笛商泽军

总是不请自来

我们不停地碰杯

也漫无边际地说着鬼话和人话

就是弄不出一点儿声音

而且彼此的底色都是黑白的

而且我们彼此都沉醉了

不知今宵在哪里

作家档案



高凯,1963年二月二出生,甘肃合水人,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甘肃省文学院原院长、甘肃省作协原副主席。已出版诗歌、儿童文学和报告文学著作20部,荣获第五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敦煌文艺奖、甘肃省文艺突出贡献奖、首届闻一多诗歌大奖和“2023年度爱阅童书100”及《飞天》《作品》《莽原》《芳草》等刊物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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