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成了焦土

1938年3月17日,清晨6点,兵力加厚后的敌人以五六十门山野炮对滕县进行密集射击,另有二十余架敌机进行凌空扫射和投弹。当天敌人施放火力之猛,比前一天足足高出了十倍有余,在东关、南关、城内和西关车站,炮弹、炸弹到处像倾盆大雨一样地下落。它们所击起的尘土,甚至将蔚蓝的天空都掩盖了,以至于天气晴朗的春天,竟成为暗淡昏黄的世界。



滕县城内火光冲天,屋倒墙塌,大街小巷多被埋没,事后在有的地方,弹片与碎瓦已经积到了一尺多高。当敌人开始炮击的时候,张宣武正好在西门内的旅部研究守城问题,当他趁着炮火间隙返回东门内团指挥所时,已经找不到东西大街的街道了,一眼望去,满街都是倒塌建筑物所堆成的一个个小山丘,原先的石板路面被炸弹、炮弹崩得粉碎,从而塌陷成了深坑。

全面抗战爆发后,“焦土抗战”是一个被大力宣传的口号,张宣武自然不会陌生,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真正领会到了“焦土抗战”的含义,因为滕县城关的土已经真的成了焦土!

长达两个小时的轰击,使得东关围墙出现许多豁口。炮击一结束,敌人即以十余辆坦克为前卫,掩护两百余步兵向东关冲来。他们还将一部炮火延伸至东关全线和城内,特别是向东城门内外附近施行遮断射击,用以牵制守军的临时调动以及阻止预备队的增援。与此同时,敌机乌鸦似地满天乱飞,疯狂地进行低空轰炸、扫射。



原守卫东关的严诩营因伤亡过半,已由吕康旅接防。吕旅这时只有一个团,即王麟团,王团是从前线撤下来的残破之团,其部署在寨墙前沿的部队很快就出现了不支之势。正在督战的团长王麟一看情形不对,赶紧让副团长何煋荣回城调兵,将预备队及临时配属的一个重机枪连带到东关,并严令各营:“拼死坚持,不得退后一步!”战局这才稍显稳定,至中午12点,东关阵地仍然固守无恙。

当天上午,东城也遭到敌人的猛烈攻击。敌炮兵阵地以东门城楼为重点目标进行狂轰滥炸,炮弹雨点般地落下去,东南城角的城墙出现多处坍塌,守军死伤累累。

在半个小时左右时间内,东南城墙即被轰开了一个大豁口,百余日本兵在七八辆坦克的掩护下向豁口进行冲锋。滕县城内的粮弹储备相当充足,守城部队在战前早已打开了手榴弹箱子,手榴弹拉火索上面的盖子也被揭开,一看到敌人冲上来,守备东城的张宣武团第二连马上投去了大量手榴弹。

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当先的两辆敌坦克被炸毁,敌兵被炸死五六十人,但二连也死伤殆尽,无力再对敌进行阻止,结果导致五六十名敌兵登上了城角,第一营营长王承裕立即调上预备队,派一连反击突入之敌。张团总共只有两挺轻机枪,均配备于一连,一连用全团仅有的这两挺轻机枪进行火力掩护,向敌猛扑过去,他们先投手榴弹,继而抡起大刀猛砍。激战至中午,突入城角之敌被全部消灭,一连原有一百五十人,除十四人幸存外,连长张荃馨、副连长贺吉仓以下一百三十六人均在战斗中壮烈牺牲。



经过上午五六个小时的激战,两路进攻之敌均被击退。敌人因攻势顿挫.于是暂时中止攻击,守军亦趁此间隙调整防御部署。

王铭章在上午已经两次向总部发报求援,但都未收到回音。其间旅长吕康曾在城头上听到南沙河方面传来浓密不断的枪炮声,他心知是友军到达了,不由得大喜,可是不久枪炮声又渐渐稀疏乃至于无。他感到不妙,于是急忙将这一情况向王铭章进行了报告。

实际情况是,汤恩伯军团已于15日、16日陆续到达临城,其先头部队王仲廉军的一个团刚下火车,孙震便以滕县县城情况紧急,命其及时前往救援。没想到该团一到南沙河,就与围攻滕县的一部敌军遭遇,敌军以坦克为前导发动攻击,敌我展开激战。这就是吕康听到枪炮声的来由,至于枪炮声又逐渐消失,是因为这个团已经不支溃退了。

除溃退的部队外,王军其余各部都仅在南沙河南端执行警戒任务,不敢从正面攻击前进。后来王仲廉带着军部来到临城,一听滕县正受强大敌军攻击,他便以“机动作战”为由,把部队都带往滕县东北的山区去了。

王军一走,南沙河南端乃至临城,便只剩下了孙震集团军用于警戒总部的手枪连。南沙河之敌一路往南推进,一个区区手枪连根本无法抵御,于是集团军总部被迫后撤至运河南岸,导致他们与滕县守军失去了联系。



决心死拼

由于无法与集团军总部进行联系,王铭章并不掌握相关具体情况,但他和众将一样,都清清楚楚地认识到滕县面临着怎样的绝境,也更加坚定了与滕县共存亡的决心。他命参谋长赵渭宾起草电报给孙震,表示“决心死拼,以报国家,以报知遇”。这封电报的其他大部分措辞都来自赵渭宾,赵渭宾的文笔很好,说尽了大家的心里话,连吕康看后都连声称赞:“钦佩!钦佩!”

下午2点,战火重燃,但敌人的攻击重点已由东城转向南关及南城。敌炮兵阵地突然用十二门榴弹炮猛烈轰击南关和南城墙,另有二三十架敌机集中轰炸南关。南关本是滕县防御体系的薄弱部分,守备此处的两个连系曾甦元旅所部,他们半夜前后才刚刚赶回县城,只来得及修筑简单的防御工事和掩蔽部,以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半数以上的官兵被炸死炸伤。残余部队在南关无法存身,被迫转移到西关车站附近。

敌炮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猛轰,使得南城墙几乎被夷为平地,变得处处皆可攀登。蔡钲营负责防守南城,他们在防炮防空袭方面本有预案,即当敌人炮火轰击或敌机在上空盘旋投弹、扫射时,就沿云梯或道路退到城墙脚下的防空洞里,城墙上只留下一些很少的瞭望哨,等敌人冲锋爬城时,再迅速登城作战。



可是因为这次敌人的重炮轰击来得非常突然,官兵们大多没来得及隐蔽,结果伤亡惨重,城墙上的士兵血肉与砖石交结在一起,横飞天空,景象殊为惨烈可怖。

在敌人攻击南城的同时,东面之敌也对东关发起了比上午更为猛烈的进攻。在敌人的连番炮击和步兵冲击下,东关寨墙上到处都是如同锯齿似的豁口,防御工事也被全部摧毁,王麟团的死伤越来越多,而且弹药特别是手榴弹也快用完了。

大约在下午3点钟的时候,东城门洞已呈崩塌之势。王团指挥所就设在东城门内,王麟正同副团长何煋荣商量是否要暂时转移指挥位置,营长雷迅仓促来报,前沿已经守不住了。王、何闻报,立刻不顾一切地冲出城,向东关奔去,试图挽救危局,但这时一枚炮弹在近处爆炸,炮弹碎片击中了王麟的头部,王麟当即倒在血泊之中。何煋荣上前查看,只见炮弹片将王麟的整个脸都扯出了个大窟窿,连牙齿和舌头都被炸掉了。他连忙转身回到掩蔽处,叫来几名卫士,用山东高粱笆把王麟抬往师部(之后尚未被抬出西门抢救即伤重牺牲),然后只身跑去向王铭章、税梯青报告情况。

何煋荣满面烟灰,一名师部参谋后来说,如果当时不是看到他的两只眼睛。就根本认不出他是谁了。王铭章起初还极为镇定,但当看到何煋荣的模样,听了何煋荣的报告,又见王麟被抬进师部,便明白情况确实已到了极度恶化、千钧一发之际,于是迅速召集税梯青、吕康、汪朝濂等高级官佐到师部地下室紧急磋商。



众人计议的结果是,竭尽全力再熬持一点时间,入夜后敞开西门陆续向南撤退。尚未做出具体布置,张宣武突然跑进地下室报告:“敌人已进城啦!”王铭章当即下令破坏电台,随后便与众人一起匆匆离开地下室,分别到各个要点掌握部队和指挥督战。

敌人是从南城攻进来的。在前期的战斗中,蔡钲营伤亡殆尽,营长蔡钲身边只剩下二三十人,他们已在南门与冲入城内的敌人拼起了刺刀。眼见南城危急,汪朝濂忙亲临城墙根指挥督战,但因守军伤亡过重,敌人已形成绝对优势,根本阻挡不住,战至下午3点半,南城墙终被敌人占领,汪朝濂也负了伤。

新的一轮战斗下来,守城部队又伤亡了百余人,这使指挥官们都深感城内兵力太少,已难以应付接下来的战斗。按照战前的部署,曾甦元旅主力被控制在西关和西关车站作为总预备队,同时负责维护从西门到后方的交通联络,大家便想到可以从城外的曾甦元旅中调一个营进城。

按照这一设想,吕康登上西头城门察看,结果发现城内层层沙袋已经垒上了城楼,西城门无法完全打开,透过门缝仅可容一人侧身进出。这样自然无法调兵,吕康正在踌躇之际,敌人发现了他,立刻用机枪朝他进行扫射。一颗子弹从吕康身边掠过,擦破了他的皮肤,顿时血流满襟。他赶紧从西门城门下来,返身去向王铭章报告。

走不多远,一名士兵叫道:“旅长注意!”吕康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从前面冒出了一群日本兵,他急忙用手枪射击,两名日本兵应声倒地,剩下的日本兵心生怯意,暂时不敢再往前冲锋了。此时有些守城士兵却在悄悄地往西门退却,吕康提着手枪,声色俱厉地劝止住了他们:“弟兄们,退不得,师长还在城内!”



是好汉,就跟我来

当吕康回到十字街口时,王铭章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未有丝毫慌乱不安之色。在吕康报告相关情况后,得知因西城门无法打开,城外部队暂时调不进来,参谋长赵渭宾突然想到:“不是有梯子吗?就用梯子把曾甦元旅调进来。”

滕县保卫战期间,经常要遭受敌人的炮击空袭,为了避免和减少伤亡,守城部队要在城墙和城墙脚下的防空洞之间频繁来去。滕县城墙高且陡,但每座城门旁边又都只有一条登城的道路,因此指挥部在战前就规定守城部队每个班都要绑捆一架云梯,以备上下来去。王铭章觉得赵渭宾这个主意不错,即指示税梯青和吕康同去西门调兵。

税梯青等人刚到西门,南城墙之敌就从西南城墙出发,向西城墙进逼,同时敌炮也集中火力猛轰西城门楼。西城门楼的守军站不住脚,而且伤亡太大,税梯青等人指挥所带去的部队占领西城区尚可利用的民房制高点,这才阻止了敌人的扩张,但通过云梯从城外调兵的计划已无法实现。

南城墙之敌不但向西城扩张,而且凭借猛烈的火力和冲锋,夺占了东南城角,并继续向北逼近,东城墙上南半部的守军死伤大半,余部被迫退守东门城楼。



在此之前,东关已被敌人占领,南城墙、东关两方面的敌人遂联合向东门发起进攻。东门守将、营长吴忠敏指挥沉着冷静,通过组织部队反击,打退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冲锋。见步兵冲锋受阻,敌人便改用大炮猛轰东门城楼,并以装填穿甲弹的平射炮轰击东城门洞。

在敌炮轰击下,东门城楼中弹起火,城楼上的士兵无法存身,只得退出。与此同时,城门也被炮火轰倒,顺着被轰倒的城门,日军以密集的机枪火力为掩护实施冲锋,有三四十名日本兵已经冲了进来。守军即刻用侧防火力还以颜色,四挺重机枪不停扫射,数以百计的手榴弹投掷过去,将这股敌人全部消灭。

然而后续敌人仍源源不断,并以波浪式攻击的方式连续进攻不休。战至黄昏,在前沿督战的团长张宣武、旅长王志远均身负重伤,守军弹尽援绝,已无力反击,东门终于落入敌手。



东城门陷落后,敌人不断从东门向城内射击。王铭章面对东门,指挥身边少数士兵,依托于街道两侧的沙袋顽强拒敌。激战中,他左臂中弹,但仍不肯退出指挥位置。

之后,更多的敌兵纷纷入城或登上城墙,而王铭章所指挥的师直属部队却已使用殆尽。见已渐渐无兵可用,西门方面又没有增援部队进城,跟在王铭章身边的副团长何煋荣报告说,自己在西门内还有部队可以调用。王铭章点了点头,要他速去掌握。

不料何煋荣赶到西门后,却发现自己也调动不了部队——东门失陷后,各个方向的敌人都从城墙上用机枪、手榴弹向西门进行射击和投掷。西门守军无力支撑,包括何煋荣部的官兵在内,百余人被堵在门口,一方面是所有人都想早点通过西门撤到城外,另一方面是城门被沙袋堵塞,根本挤不开来,但出于本能,大家仍在拼命挤。在这种情况下,长官的命令和调度已经没人听了,秩序迅速失控,现场出现了既不能集中力量作战,又不能正常突围或调兵的混乱局面。

每当出现失控局面的时候,已经六神无主的人们需要的往往不是命令,而只是一个随机的方向。生死关头,有个勇敢的士兵,突然站出来振臂高呼:“弟兄们,我们在此等死,不如冲上城墙去和敌人拼了。是好汉,就跟我来,不去的是乌龟王八蛋!”话音刚落,一部分人便都跟着他一起冲至城墙根下,或沿道路,或用云梯,陆续登上了城墙。



吕康也随众人一齐上了城墙,他正准备指挥士兵与敌人做最后的搏斗,不料刚到城墙垛子边,就被一颗子弹击中头部,顿时血流满面,幸好他的卫士及时把一瓶白药倒入他的口中,让他和血吞下,这才保住了性命。

因为分流了一部分人上城墙,西门处通畅了许多。税梯青被几名卫士拉出城门,何煋荣及师部参谋处长税斌等人也都奋力挤出了城。

下午5点,西城门及其以南城墙全部失守。占据西、南城楼的敌人开始不约而同地集中机枪火力,朝十字街头进行射击。王铭章只得率幕僚随从登上西北城角进行指挥。



在对敌情进行观察后,他命令身边仅有一个手枪排向西门城楼之敌猛扑,想夺回西城门,但这个排尚未接近西门城楼,就被敌人的机枪全部打倒了。至此,王铭章等人不仅没有还手之力,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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