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乌鲁木齐2月1日电 题:锁沙的枣

  刘艺、张勇健、熊昌满

  农历正月初四,王宗新坚持从和田市亲戚家回到墨玉县自己家,推上电动车就往枣园跑。

  枣园不算大,只有40亩,边上就是被称为“死亡之海”的我国最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

  枣园没挣多少钱,甚至,前前后后为开垦这片地所花费的几十万元借款,王宗新去年才彻底还完。

  为了这片枣园,妻子跟他闹过,儿子跟他吵过。但一转身,这位身形佝偻、走路微跛,皮肤黝黑并透着些许枣红色的老人,又沉默地扎进地里。

  王宗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职工,一名“沙海老兵”的后代。

  王宗新记忆里,父亲王有义力气很大,一袋200多斤的沙袋,他一下就能架到毛驴上。大伙儿都愿意跟着王有义干——他懂技术,带领大家推沙包、改良土壤、培育秧苗,能从一年到头刮黄沙的地里种出粮。

  在那个缺少大型机械的年代,那群“沙海老兵”靠着坎土曼(一种类似锄头的农具)和犁耙,“向沙漠要土地”,用一生践行扎根新疆、建设新疆、屯垦戍边的诺言。

  “我爸说,兵团不能占老百姓的土地,就只能开垦沙漠。”王宗新说,“可他总有干不动的时候,就嘱咐我能种一点是一点。”

  2003年春节刚过,王宗新带着儿子王煜,顺着地里的排碱渠寻摸。走到渠尽头、沙漠边,他背着手在沙丘上转了几圈,下定决心。几天后,雇来的拖拉机推平了沙丘,他在沙地旁搭起窝棚住了下来。

  王宗新接过了父亲的“坎土曼”,但开垦土地的过程远比想象的更加艰辛:填平沙地,装满沙的编织袋在他肩膀上压出一道道血痕;开春前浇透冬水,刺骨的冷隔着雨靴钻进身体,因此落下了风湿病;最难的还是缺水,“涝坝水”又苦又咸,让人难以下咽……

  “开地的时候,我中风动不了,他每天骑摩托车带我下地。等到了地里,他把我放在窝棚,我看着他忙。”王宗新的妻子回忆,土壤改良的头两年种不了东西,更没有收益,钱却像流水一样花进地里。气急的时候,她也曾问过王宗新,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农机手不干,偏要跟沙漠较劲。

  王宗新没有回答。他用芦苇新打的梗子又被风沙吹没了,新沤的肥还没来得及灌进去。

  日子就像黄沙吹了散,散了吹。又到一年春天,王宗新开垦的地终于攒够了养分,可以种植。团里请来专家推广骏枣种植,这种植物耐旱耐盐碱,最能防风固沙。

  王宗新先把更抗旱的灰枣种子种下去,发出一排排小树苗,再按专家说的,给它们一个个倒扣上纸杯,既能保护树苗又能凝结水汽还经济实惠。最怕的是刮风沙,他得跪在地里把纸杯里的沙子抠出来。树苗长大些,王宗新再嫁接上骏枣,他的地焕发出真正的生机。

  “种出来了又怎么样,不挣钱有啥用。”王煜始终想不通父亲为什么离不开枣园,他更不想种树。2017年,赶上新疆旅游业发展的热潮,脑子活泛的王煜做起环塔克拉玛干沙漠旅行的司机加向导,挣了不少钱。

  王宗新不关心枣园外的热闹,浇水、抹芽、施肥、剪枝,他的背驼了一些,因风湿病膝盖肿大,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不过,枣子长势喜人,又红又大,气派地挂满枝头。

  枣子丰收了。王煜接到王宗新的电话:“回来吧,我怕你在外面待久了,跟地就不熟了,你爷爷走的时候说过,不管别人怎么样,咱家得种树。”

  王煜发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拴住了父亲,也拴住了他。

  “有一天,我到地里去,远远看到我爸妈站在一片绿油油的枣树底下,周围是一片黄沙。”王煜嚎啕大哭:父亲像一颗钉子,把自己钉在了沙漠里头。

  2024年11月,一条全长3046公里的绿色屏障被填补了最后缺口,塔克拉玛干绿色阻沙防护带工程实现全面锁边“合龙”。几十万人以近半个世纪的执着,把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围了起来。

  跟记者聊起这事,王宗新搓了搓脸:“我不种树,你不种树,沙子谁来防?粮食从哪来?”

  王煜又走过一次“环塔”旅游线,绿色沿着沙漠蜿蜒成链。他决定:过完这个年,陪老爸一起种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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