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梦也久坐

编辑 / 彼方

“但是,必须指出的是,传统价值观结合‘反建制’的核心议题,也同样产生了一种讨巧、甚至有些吊诡的景象。”

时隔五年,从2019年暑期档的五十亿票房黑马,到2025年春节档头号种子,饺子导演的《哪吒之魔童闹海》(后简称“《哪吒2》”)上映两天,除了票房上的大爆,也收获了豆瓣评分8.6分的高评分成绩。



作为中国影史票房排名第一的商业动画电影的续作,《哪吒2》集合了过去成功的经验——延续无厘头和闹剧(Slapstick)传统,同时用一些带有 “屎尿屁”桥段的喜剧风格服务于广大观众;与此同时,从美术视效和叙事规模上进行了全方面的升级,从第一部的陈塘关小镇,扩展到海底龙宫和玉虚宫,可谓上天入地无所不至,塑造大量令人叫绝的视觉奇观。



而由于本片的同样涉及到被以往文艺作品多次改编的段落,其故事呈现依旧是观众关注的焦点之一。《哪吒2》扩展了更多关于种族、社会结构等世界观内容。其核心冲突也从陈塘关的小家庭逐步扩展到对整个神仙妖怪社会冲突的“反建制”思考。

这篇文章,就让我们从故事改编的角度切入,来对《哪吒2》所使用的戏仿、拼贴、重复等改编手法以及其所展现的精神内核的发展的进行一些分析。


*本文含大量剧透,请介意的读者谨慎阅读

01

解构与延续:深入“封神世界”

从故事改编的层次和深度来看,与第一部“一脉相承”,《哪吒2》继续对不同历史版本的哪吒故事以及神话传说进行了拼贴、戏仿和解构。

开篇哪吒和敖丙重塑肉身,敖丙因抵抗敌人而肉身受损,只好暂时将灵魂附着在哪吒身上,在哪吒晕倒或睡着之后,黑眼圈的“叛逆哪吒”便会变成敖丙附体的“乖巧哪吒”,而这一形象与1979年《哪吒闹海》中的哪吒形象颇为相似,如同那个七八十年代的“年画娃娃”一样,这种互文性的戏仿仿佛在说:这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哪吒”,如果没有出现魔丸灵珠的意外,哪吒就应该长成这个样子。


第二部不仅拼贴“哪吒”。在第一部中出现的海底炼狱,到第二部真正困住各妖族的“锁”终于显出了原貌——是一根巨大的棍棒——就像是传说中的“定海神针”,也是被孙悟空抢走的如意金箍棒——虽说在封神大战的几百年后才会有孙悟空(当然,《西游记》是另一个故事了)。但此刻的现身似乎也在叫嚣着对命运不公的反抗,这也是孙悟空的精神宗旨。

哪吒系列的解构性则有进一步的强化,从哪吒对自己身世的反抗,扩展到对整个神仙世界的社会结构的祛魅,也就是观众所熟悉的反父权、反建制的主题结构。

“两朵莲花现化身,灵珠二世出凡尘。”这是封神演义原作中对于哪吒的描述。哪吒活了二世的神人,乃灵珠子转世,辅姜子牙而灭成汤,奉的是元始掌教符命。他是封神大战中阐截相斗的“获胜者”方——阐教的得力干将,但第一部哪吒出身为魔,反抗天命并获得胜利,似乎成仙在望,可到第二部,他便开始认识到这个世界最大的骗局——成仙,不是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仅仅就是一场权力压迫和资源掠夺。

申公豹的身世的披露,揭开了封神世界的一大设定——妖修。和人类一样,妖怪也可以进行修炼,但妖怪在原作中是遭受鄙夷和排斥的,哪吒抽龙族的筋,也是因为龙族吃人族小孩。但随着对于传统叙事的解构潮流的兴起,妖族作为异类被排斥的际遇已大为不同,在许多人、仙、魔并存的现代奇幻作品之中都可管中窥豹。妖反而成为新时代观众所认可的情深义重的种族,人族和仙族则往往表面光鲜实则虚情假意。


故事中的大反派阐教“无量仙翁”应化自原作“南极仙翁”,其原型是道教“寿星老人”,主长寿祝福意象,用拐杖所化之桃便是“长生桃”,原作中南极仙翁让仙鹤叼去申公豹的头颅,提醒姜子牙不要受申公豹妖术蛊惑。这原本是一个正面人物,也是百姓所喜爱的“长寿”的象征,但原作中的正派被解构成为反派,作为百姓所追求的“长寿”的象征却实际以他人性命为代价进行炼丹,虽然颠覆但又符合逻辑,暗含着对神仙之道的祛魅内核。


当代解构性潮流也导致许多现代改编者对于封神原作“阐截二教”给予颠覆性的解读。原作的主要对立方是阐截二教,阐教支持西周方,而截教属于殷商方。除了阵营不同,两方在教义上便存在较大冲突,阐教以元始天尊为首,主张“顺天应人”,强调根行深厚者(多为人类或先天灵物)方可成仙得道。截教通天教主秉持“万灵平等”,广收门徒,门下弟子多为异类修仙,也就是所谓妖族为主。在《哪吒2》中并未出现截教,而是出现众多妖族散仙。虽然在最后截教惨败,但截教所强调的“逆天改命”正好符合哪吒本身的思想意志,在饺子导演的封神世界中,截阐二教或许会迎来不同的结局和命运。

除解构性改编和拼贴之外,《哪吒2》也有对《封神演义》原作的解释与延续。

《哪吒2》的结局——敖光率领族人远离喧嚣前往深海——这一点暗合了原作的剧情,《封神演义》中的龙族是一只神秘而又过早“消身匿迹”的妖族,在哪吒闹海之后,便销声匿迹,也没有在之后的封神大战中出现,而这在原作中也成为一个谜团。


虽然龙族消失了,但原作中发生在海面、龙宫的场面仍然较多,比如截教大本营“碧游宫”在东海,或许海洋怪兽们还会再次在碧游宫被“复活”(复用)。

家人被要挟的申公豹仍然可能成为封神大战的导火索——在原作中,申公豹叛出阐教后四处游说截教弟子下山助商,坑害大量截教门人,激化两教仇恨。申公豹仍然是一个决定封神大战走向的关键角色。


而“封神大战”的出现,或许是第三部的重点,也是封神演义的核心阴谋。阐截双方的截教还未露面,但无论演化多少事件和奇观,更重要的仍然是主角——一名不同寻常的英雄——作为一个现象级的文化符号,他是否能够成为当代中国年轻人的精神偶像?

02

反建制,但回归传统

越来越多的人在成长之后变成了“肮脏的大人”,但内心仍然存有一份净土和良知,被握住软肋之后仍然保持内心深处的纯善,不断妥协之后发现仍然要抗争,这些难以磨灭的精神意志要经过不断地打压和重复,才让旁观者内心无比触动与感同身受。

哪吒第一部的核心叙事思路是一种根植于“反叛宿命”而“寻求自我”的非传统英雄主义,解构传统英雄故事中“英雄身份”的神圣性,强调个体在对抗偏见与宿命中的自主选择。但同时,哪吒也并未从一个恶人英雄彻底变成一个“孤狼式”的反类型英雄,仍然选择一种对家庭的回归倾向——对父母的谅解,对回归社会价值的肯定。


第二部中所有角色的行为意图都可回归东方传统式的家族价值观。敖光唯一牵挂着的是自己的儿子和族人,为了他的生死可以妥协也可以反抗。第一部的申公豹身为异族的命运和挣扎便获得诸多粉丝的同情,而第二部深入展现他内心深处真正的动机,他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成十二金仙,而是为了家人。

仅从商业电影创作逻辑来看,创作基于家人的朴素伦理观的人物动机是一种朴实且踏实的创作态度。哪吒无论是冲动地踏平龙宫,还是最后的觉醒,都与家人密切相关。家人是所有有情有义角色的“软肋”,也是能够触动中国人朴素良知的“泪腺开关”。



令笔者最为感动的桥段是当无量仙翁逼迫哪吒自杀救父母时,殷夫人说了一句话,大概意思是哪有父母会看着孩子因为自己而自杀呢?这无疑是在回应对删改“剔骨还父”经典桥段的争议,在第一部之后,有一些声音认为哪吒魔童删除“剔骨还父”让哪吒失去其反父权的核心精神。

笔者认为,哪吒剔骨还父确实是一个文学意义上极具有力量的故事桥段,但哪吒系列本身作为商业电影的性质同样会消解反父权的真正意义——剔骨还父或许还会成为一种虚伪的猎奇展示,一种感动自我式的痛苦展览。主创因“太过残忍”而不愿意如此设计故事,这是符合人性的创作态度。


2019年第一部上映时,导演饺子解释其为什么当时没采用“削骨还父”的桥段

回归家庭、回归人情,本质上体现的是东方武侠英雄的特殊之处——武侠英雄折射出东方文化对“秩序重建”的渴望,通过个体修为达成社会和谐,与之相比,西方英雄更追求个人自由对体制的突破。这种对传统的回归倾向,符合费孝通所观察到的,中国人往往有“小家”的概念,但很难顾全“天下”的本质。

但是,必须指出的是,传统价值观结合“反建制”的核心议题,也同样产生了一种讨巧、甚至有些吊诡的景象 ——对外,哪吒行的是反建制之道,但挖掘其内心深处的动机却只是为家人,整个“反建制”的思考局限在哪吒这一个“小家”之中,这家庭中行传统的纲常伦理,父慈子孝,母亲用自己的牺牲换来儿子的“力量”和成长,但这种成长更多呈现为一种情绪,而不是理性层面的成长。

哪吒仍然在做一种传统英雄应当做的事情——惩奸除恶,但他表现在言语中又不断地反抗和排斥英雄(“神仙”)的标签——不仅仅是在玉虚宫的神仙液上撒尿,更是呐喊:小爷是魔,那又怎样?而这种态度从头到尾始终未变。哪吒并不能像“精英”申公豹一样理性分析和判断“我要改变这个体制”,并为此付诸行动。哪吒本人更多承担了作为一个传统力量型英雄的固定使命:一个英雄符号。一个喊口号的象征物。一个巨大的力量机器。他在思维层面,还是个孩子。

在《哪吒2》的高潮,哪吒为母亲之死而冲破穿心咒,浑身筋骨寸断具裂,但又在三昧真火的烤炙下重生。以此作为起点,哪吒才要开始长大。但《哪吒2》的故事至此已经走到末尾。哪吒的“一次出世”解决的是如何成为传统英雄的问题,而他的“二次出世”,仅仅是身体上的愤怒觉醒。


不过,当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原先视为正道和目标的升仙考核被揭示为一种虚无和荒诞,这时存在主义的问题才被抛出——接下来要做什么?

失去母亲之后,哪吒才真正面临自我成长的问题,或者说,被迫切断与母亲的关联的他才真正长大,体现在外形上,他直接变成了成年人版的哪吒,而不再是“魔童”。表现在内心层面,他要寻求属于自己的英雄之旅,这条英雄之旅,仍然是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暴力机器。为家人而不断转变立场,还是进一步贯彻“叛逆性”?——不愿被贴上任何标签,不愿意加入任何队伍,不为任何仁义道德所累;当故事逐渐升级,世界观逐渐宏伟之后,切断与母亲联系的哪吒若继续喊出基于“家庭价值观”的叛逆口号,就会变得更为苍白无力,不过这是《哪吒3》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03

结语

加缪说:“西西弗斯是幸福的。”从精神层面而言,哪吒是不幸的,他被揭露了现实的荒诞,这往往是一个存在主义英雄之路的开始。但他的幸福在于他又拥有传统英雄的力量,这保证他能够持续撕裂标签,撕裂伪善,哪怕已经浑身碎骨。或许无论是传统英雄,还是存在主义式的英雄,都能够构成现代人精神和肉体的支撑,他们共同建构了现代社会。或许正如那句罗曼罗兰的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对于一名反传统的英雄而言,笔者十分期待的是,未来哪吒在认知荒诞后,要如何才能建构属于自己的英雄叙事呢?

“成仙神话”破灭了,“阐教正道”被解构了,哪吒的立场更加鲜明——不再成为“正规”升仙的传统英雄,不愿意被任何英雄话语体系贴标签,而会更加遵循自己内心的选择——或许最终哪吒将成为一种维持“存在主义”和“英雄主义”张力的混合式现代英雄,但对于这个英雄叙事的完全建构,《哪吒2》仍然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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