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桔铺满写字楼底,街角巷陌溢出对联和年花的五彩,广州的街上,一种闲散的热闹取代了往常劳碌的热闹,人的脚步松弛下来。新年到了。

忙碌了一年后,这是人们顶期待的日子。

尽管年年都有声音,说着年味淡了,但在广州生活的人们只是携家带口地逛起了花街,在解冻的舞龙舞狮声和刘德华的新春歌声中,捧回一盆盆年桔,一杆杆甘蔗。

变化的日子里,不变的是人们藏在口彩里的期待,大吉大利,节节高升。



今年的春节,来得更热闹些。2024年12月,“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恰逢开年的外国人涌入小红书一事,农历春节得到了更国际化的关注。

走在广州街头,偶尔会收获一声夹杂着外国口音的“蛇年快乐”;丽江上的迎春龙舟赛,来自委内瑞拉、澳大利亚和韩国等地的友人,和本地老广一同争渡;公园迎新春的灯会里,传统与现代结合的簪花少女、齐天大圣、赛博醒狮,和十五全运会彩灯、丝路骆驼齐聚于此……



形色灯火,如同街市里的形色行人。无论来自何方,经历如何,最终都沐浴在这千年商都的同一片天空、同一声祝福之下:

新春快乐。

过年,回到生活的仪式中

对日复一日埋头于钢筋水泥中的现代人来说,过年是一场重新将自然唤回生活里的大型仪式。春节意味着长冬将尽,立春将至,久在写字楼里劳作的人们,也伴随着种种仪式,重新感知节气的变化。

与时节文化联系紧密、注重生活仪式感的广州,一进腊月,便开启了这场迎春仪式。

冬至小年过后,人们已经收敛起心情,开始向往春节。标志性的日子是腊月廿三,广州人称为“谢灶日”。每每这日,家人会在灶台上摆上米、糖、利市、各式水果,感谢灶王爷一年的关照。



传说中,每年腊月廿三,是掌管一家福祸的灶神上天庭开年会、禀告人间善恶的日子。为防灶神喝酒失言,人们便先用供品祭祀一番,使其美言。另有说法,是用猪油糖黏住灶神的嘴,让其不要乱说话,“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不管是哪一种,谢灶的过程隐隐将遥远的神话与现代生活交织在一起。曾经借神鬼传说立下的朴素道德,又在心里被重新擦亮。

谢灶完毕,便开始做新年准备工作了。廿四开油锅,家人聚在一起,包油角、炸煎堆、蛋散、江米条……这是个苦力活,家中掌厨的人,往往一早便守在厨房,从揉面调馅开始,忙活几天,换来一屋子元宝一般金灿的炸货。

无力应付宽油的家庭,也早有熟悉的点心档和商超等着去帮衬。或在菜市场站足两小时,换回一袋袋花生酥、鸡仔饼、笑口枣;或在超市货架前大采购,提着每年少不了的旺旺、徐福记、蓝罐曲奇、糖冬瓜、红皮花生米、开心果回家。



如今,食物已不再稀缺,春节的丰盈不再是曾经盼了一年才盼来的口福。但这些拜年时流转在手中的食物,以及相聚时打牙祭的零嘴,是人们最朴实又最具体的关心。每一口甜蜜,无异于现代人的“收成”。这是对一年辛劳的肯定,也是对来年的期望——希望明年同样丰富,同样甜美。

在熟悉的路口买下挥春、在一德路备足海鲜干货等年货后,便是广州孩子们的“噩梦”——“廿二八,扫邋遢”。

小辈们往往被分得擦窗、擦家具的轻松活,一早便被父母打扫卫生的声音叫醒,开启等了一年的大扫除。这是对一整年生活痕迹的清理。在清出一包包旧物,擦遍每一寸红木家具后,“辞旧”终于结束,可以正式迎新。



除夕前,窗户、门面上会被贴满窗花。贴对联时,讲究的老广看是否水平,左边矮了要叫“升官”,右边矮了要叫“发财”。发财声声中,楼上楼下传来备餐的案板声、油锅响,街道上“好一朵迎春花”的歌声,飘进楼梯口。终年忙于工作的邻居,或许会提着新鲜买回来的肉菜与你相逢。

年年春节,这样的惯例总会如期上演。但生活在其中的广州人,仍然认真地对待着每一次买年货、大扫除、贴春联,也会为每一场烟火、花街和灯会鼓掌。

在变动不居的日子里,心知总有个春节,等待着彼此去祝贺,去团圆,去开启新的一年。这份稳定的期待,是幸福。

过年的百种样式

轮回的惯例中,千年商都广州总有创新。即使年年都来广州,仍会为其多彩的活动惊叹。

今年惹人瞩目的头号灯会,也许是南沙的首届大湾区灯会。在大角山山脚,毗邻珠江出海口伶仃洋,这场灯会用218组灯景,上万盏彩灯,点亮了大湾区之心。

簪花少女、全运会及残特奥会吉祥物、丝路地标,种种元素,将古今中外的各式文明化作花灯,和大湾区一同流光溢彩。



大年初一,每年难得的赏烟花时节,白鹅潭烟花汇演如期而至。2025架无人机在空中拉开表演的序幕,烟火组成的迎客松、漂浮木棉,照出这一岭南英雄城包容而宽厚的历史。





更有会“叹世界”的广州人,早已不拘于在街市人挤人地凑热闹,或驱车至从化碧水湾,在温泉中欣赏夜晚的烟火;或在增城的森林海公园围着篝火露营,和梅花桩上的醒狮共舞……

在广州过年的人会发现,与其他春节时便“空城”的城市不同,这座城市的生活气,在春节显得更为浓厚。





随着过年旅游成为潮流,在春节时以广州为目的地的游客也渐多,2024年,广州便接待了超1555万人次的游客。细究其原因,便在这些与时俱进的年俗活动上。

尤能作为代表的,是广州的花街。

广州另有一别称,“花城”。得益于岭南四季不甚分明的气候,广州春无来去,四季都不缺鲜花。早在南汉时代,鲜花贸易已作为广州的日常出现。后随着时日推移,春节买花逐渐成为广州的民俗,用鲜花告别岁末,迎接春天,成为岭南人特有的浪漫。

如今,广州花市早已不仅有鲜花。在各区花街闲逛,除了看各家蝴蝶兰争奇斗艳、各色菊花、水仙迷人眼外,还有许多非遗摊位、各地美食特产交流摊位,吸引着大批客人。



我曾在天河的花市里,看见以香云纱制品为主的非遗摊位,店内展示着用香云纱制成的新中式成衣。不少孩子好奇地伫足在这小小的摊位前,了解着这一起源于佛山地区的丝绸制作方式。

更有不少年轻人,穿着不同朝代制式的汉服,乘着特色花舫在荔湾湖上摇曳。借各色服饰,古人竟似与今人同游。

即使是鲜花,也逐年迎着人们的喜好,从传统的桔子树、水仙、桃花,到发财树、转运风车、卡皮巴拉玩偶花束……心思细巧的广州人,敏感地捕捉着不同时代人们对生活的期盼,又将其具象成花语,一盆盆抱回家。



花街如同一个微缩的舞台,它展现着年年变化的商业和文化潮流,又热烈地欢迎着每个人都参与其中。人们或在此逛街行运,或在此进行着创新实践,包容的广州人,总新奇地看着种种变化,用鲜花的亮色为彼此送上祝福。

今年花更好

偶尔会听见人们讨论,因春节的礼仪繁琐,这一节日略显沉重。这一心态颇像《红楼梦》中吃惯了好菜的芳官,丰盈的物质常见,过节便显得“油腻腻的”,不如寻常日子惬意。

但即使如此,临近过年,广州人还是会年前在银行排许久长队,换得一大沓零钱来封利是。这五块十块的红包会被挂满桔子树,被派到每个相识的孩子手中,只为说声“利利是是”,让彼此祝福的心意随着红包,在孩子们手中停留得更长久。



普通的广州市民,也不会忘记在春节入庙祈福,或在家中切下一角苹果,插上香烛,与心中的神明、记忆里的祖辈说说一年的故事,顺便为来年求个好运。

城中更有不少村落,每年坚持举行百人乃至千人“围餐”,邀请海内外宗亲在春节重聚一起,共贺新年。

有时不免疑惑,为何年年都要如此大费周章,隆重地过一个年?



直到我走在广州街头,望见舞龙舞狮的队伍敲锣打鼓地巡过大街小巷,在开市的商铺门口贺岁。有大胆的狮子一个叠一个地架起来,为店主表演登高采生菜。锣鼓声声中,无论是店主还是围观群众,似乎都感受到狮子借生菜给予的“生财”祝福,从胸中震出一声喝彩。

让人们高兴的,并不是表面的只言片语,而是在上下翻飞的醒狮舞龙身影中、在亲人一同举杯的贺词中,一股昂扬向上的精气神。





回看广州历史,经历过数场移民迁徙、屡屡站在文化交融与碰撞前线的广州,从不缺乏挑战。

但在这样坎坷的起伏中,广州先民不仅挺过来了,更在一场场变革的东风中牢牢扎根,凭着彼此的支持与努力,在这片土地上活得更新更好。而今,广州人在过年仪式中流露出的对家族的看重、对世俗生活的喜爱,正是这种奋斗精神的具象。

随着时日变化,广州的年俗多少也发生了变化,但这些昂扬的精神,早已随着场场仪式、句句祝贺留在了春节。



或许,这一节日之于我们的意义,正是一场精神上的休憩与重振,告诉我们,一年已经过去,新的一年会更可爱。

洗去一年的劳累,在彼此的祝福与鼓劲中,我们得以再度获得走下去的力量。

这正如大半个世纪前,陈毅副总理游广州花市时写下的诗:

去年花市好,不与往年同。

今年花更好,如见开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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