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年新春来临前，记者专访中国民俗学会原副理事长、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陈勤建。一走进陈教授位于莘庄的家，年味就涌了上来。每扇房门都贴着手写的福字，门把挂着香囊，最亮眼的还数客厅里盛开的紫色蝴蝶兰。“这是我学生送来的新春礼物，”陈勤建笑着指向蝴蝶兰搭配的花盆，“现在过年人们都喜欢大红色，但在老上海人看来，淡雅的颜色也很适合新春。”
购买年花、亲自下厨、在家吃年夜饭……陈勤建对过春节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坚持。在陈教授看来，留存过年的仪式感便是对年味最好的保护。
小年俗，也有“大讲头”
记者：春节就要到了，不少市民都在置办年货，买年货有哪些考量？
陈勤建：中国人讲究“贴春福”和“买春花”，在家里换上新的春联和年福，摆上几盆水仙、金钱菖蒲和蝴蝶兰作为装饰，其中蕴含着中华民族独有的生活情趣和智慧。最传统的做法是门外贴正福，把福迎进来；门内则要贴倒福，寓意“福到了”。
“年酒”也有讲究，“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中的屠苏酒就是古人喝的年酒。饮屠苏酒讲究“先幼后长”，也就是一家人中年纪最小的先喝，必须老辈敬小辈。因为年轻人过年增岁，新的一年能够蒸蒸日上，而老人过年则是生命又延长一岁，有长寿安康的寓意。
陈勤建家中充满年味
记者：许多习俗和物件里都蕴含着美好的祝愿，长辈也常说过年串门要说吉利话，春节我们应该如何送祝福？
陈勤建：最常见的问候语比如“新年好”“新春快乐”，再讲究一点就会和生肖结合起来。比如今年辞龙年迎蛇年，可以说“龙盘蛇，福禄寿”。上海人过年的灯彩喜欢用兔子灯，也可以说“蛇盘兔，必定富”，传递的都是对来年、对亲友的美好祝福。
年味里是幸福感，也是仪式感
记者：作为民俗专家，您过年都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陈勤建：我小时候住在浦东的三林塘古镇。印象里，以前过年是很热闹的，我跟在外婆后面做帮手，从腊八就开始忙起来了。等到忙得差不多，除夕也就到了。
大年初一，我们会吃没有馅的素汤圆，喜欢甜的放白糖，爱吃咸的就放些青菜。在当时，没有暖棚和冰箱，冬天要吃到新鲜碧绿的蔬菜很不容易。绿色孕育着春天，象征新的一年到了，里面蕴含着欣欣向荣的好兆头。
陈勤建与家人在家中吃年夜饭
记者：所以从您小时候开始，过年都是与家人一起按照传统来亲自操办。
陈勤建：是的。比如素汤圆，以前我们都是自己做的，糯米先浸三天，换水三天，从第四天开始用石臼舂米。细孔筛出来的做圆子，粗孔筛出来的做年糕、蒸糕，自己做的比外面直接买的滋味更好，因为里面有大家一起动手的乐趣。
现在很多人因为工作忙、图方便等原因，喜欢到饭店吃年夜饭。但直到现在，我们家过年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年夜饭必须要在家里吃。房间里所有灯都要打开，一切都是热气腾腾的。
有人做蛋饺，有人包春卷，每个人都参与准备年夜饭的一项活动。一切准备就绪，在祭祖之后，一家人就可以坐在一起品尝美食。在我看来，年夜饭的“吃喝”不是目的，一家人相聚团圆的幸福感才是内核，重要的是那份“我与祖先同在”“我与家人同聚”的仪式感。
春节申遗成功是文化多样性的体现
记者：2024年12月，“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对中国人来说，春节申遗成功有哪些意义？
陈勤建：春节这一富有民族性、地域性的文化活动，得到了世界的认可，可以说意义非凡。早在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了《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其中就提到文化多样性是人类的共同遗产。这种多样性支撑着人类族群、国家乃至历史的发展。
在此意义上，春节申遗成功，正是文化独特性和人类文化多样性的体现。向内看，中国各地的春节习俗各有特色；而向外看，在几千年不断演化发展的过程中，中国的春节已经形成了一系列内容丰富的活动，几乎每一项都为中国所特有，能让世界眼前一亮。
一年一度的莘庄灯会
记者：今年是申遗成功后的第一个春节，各地都想把最具地方特色的年俗展示出来。上海有哪些独特的年俗？
陈勤建：春节申遗成功帮我们拾起了不经意间遗忘的记忆，今年全国各地都铆足了劲，想把自己的文化重新张扬出来。
上海作为南方地区，一是过年要祭祖，又叫作“拜太太”。过年祭祖，不仅要祭祀家庭的祖先，也要祭祀族群的祖先、民族的祖先，感谢祖辈恩德，也祈求来年的丰顺。另一个特色是看灯彩。在相关文献记载中，上海灯会一直多姿多彩。最出名的上海城隍庙豫园灯会，已经成为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好好过年”，让年味不变味
记者：除了民俗专家，您的另一个身份是华东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的前院长，听说您有时会邀请留学生来家过春节。
陈勤建：是的，因此我对文化差异的感触特别深。吃年夜饭对他们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冻肉、八宝鸭、八宝饭等菜肴都是我亲手做的，被几位法国学生一扫而空，连鸭骨头都啃得一干二净。
饭后，我教他们包汤圆，他们的“作品”让我傻了眼，有正方形、三角形，有一匹马，甚至还有学生直接做了一个凯旋门。我向他们解释，汤圆做成圆的意味着“团圆美满”。但他们的思维不一样，有学生往汤圆上一推，圆的滚到了一旁，反而是三角形的更稳固。那时候我才感受到，中国人对团圆、对春节的特殊情感是难以取代的。
记者：春节的庆祝形式越来越多样，这几年出现了电子红包、云拜年等新年俗，有些人会觉得现在的年味变淡了。在您看来，如何更好地留存春节里的年味？
陈勤建：2006年，我和一批民俗学者在中山大学提出了《保护原生态年俗广州宣言》，里面就涉及到春节的保护与发展等问题。在春节的除旧迎新中，除的“旧”、迎的“新”都随着社会发展而变化，这是时代变迁的必然。我们需要在保护传统年俗的基础上，进行创造性转化。
现在有一个现象是“吃年”，把吃年夜饭等同于过年，这是不对的。过年，强调的是“过”字，除了“吃”，还有很多相应的仪式活动。对市民们来说，自己备年货、自己做菜，“好好过年”“自己过年”的过程便是对年味的保护。
你家过年有哪些“仪式感”？
家乡有哪些特色年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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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陈奕宁
初审：岳顺顺
复审：何婷婷
终审：茅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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