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军区原司令员卢福祥

岞坊山上截敌记——回忆解放福州的一次战斗

卢福祥

1949年8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三野第十兵团发起福州战役。当时,福州守敌有国民党军第六兵团、第八兵团、第二十二兵团所属5个军、14个师,实际兵力约6万余人。我军兵分三路,左翼31军由罗源、连江向福州发起攻击,占领闽江口沿岸要塞,断敌入海逃路;右翼29军攻永泰、夺福清,以断敌由陆上向平潭、厦门的逃路;中路28军则沿闽江两侧发起攻击,力求把敌人聚歼在福州地区。

当时,我在29军254团7连担任连长。我团在8月16日攻克福清县城,肃清龙田、海口残敌之后,突然接到军部转来兵团电报,说福州之敌已有部分过了乌龙江,向南突围,命令我部迅速赶至宏路以北地区,拦击逃敌。

连续几昼夜的行军打仗,同志们都极度疲乏。当我在海口镇一座教堂内,把刚躺下就已沉睡的战士一个个叫起,向他们传达了这一情况时,战士们都睁大充满血丝的眼睛,围着我异口同声地说:“连长,行动吧,一定不能让这股敌人逃掉!”

“对。”我望着战士们激奋异常的神情,说:“但这要靠我们的飞毛腿,在天亮前赶到宏路以北地区。”

“连长,你放心,你能赶到,我们绝不会掉队。”战士们带着一种向我挑战的口吻,保证说。

“好,比试比试吧。现在就出发。”我听到战士们铿锵有力的回答,心里感到无比舒畅。

我团连夜出发,急行军100华里,于次日上午赶到宏路北的山凹口,迅速摆好阵势,抢筑工事。

中午时分,天空乌云翻滚,下起哗哗大雨,忽见一位老乡戴着斗笠,披着雨衣,从岞坊山脚下的一个村庄急急走来,向我报告说,家里来了好几个国民党兵,正在抢粮、捉鸡、做饭吃。

“呃,这是一个新情况。”我对副连长王洪芳说。

当即,我带领一个班,跟随这位老乡到他那个村庄,把正在吃饭的7个敌人俘虏了。

据俘虏供称,福州突围敌人怕我们在福厦公路线上设伏,改变了行军计划,不走公路走山路。现岞坊山上有第六兵团司令部和独立50师约5000余人。

我当机立断,一方面派人把情况向营部报告,一方面和王洪芳率领全连向岞坊山主峰进发。这时,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乌云翻滚,山洪暴发,山野间一片茫茫。全连冒着大暴雨,穿过蒿草丛林,淌过湍急的溪流,迅速攀登上岞坊山主峰附近的一个山头。隔山望去,只见岞坊山主峰曲折的小径上,蠕动着一支队伍,队伍中隐约可见妇女和儿童。显然,这就是敌第六兵团司令部机关,并有家眷同行。俗话说“打蛇打头,擒贼擒王”,对面山头上不就是“头”、“王”吗?但是这一支灰溜溜的队伍,没头没尾,不知从哪里下手吞掉它。当时我想,应该立即把敌人抓住、拖住,等待后续大部队到达后将其围歼。

这是歼敌立功的大好时机,但需要胆识和勇气。

战士们的手已被蒿草划破,脸被荆棘划出道道血痕,然而,眼前的情景又使他们激奋不已。我和王洪芳当即把全连分成几路。大家朝长满杂草灌木的山坡上一坐,顺着向下泻去的雨水,象坐滑梯一样直冲山脚,站起来后又立即艰难地向岞坊山主峰冲去。

“蒋军弟兄们,你们已被包围了!”

“缴枪不杀!”

“解放军优待俘虏!”

一刹间,战士们高亢的呼喊声,震荡山谷。

敌人一发现我们,官兵乱窜,女人号叫,孩子啼哭,乱哄哄向草丛、山洞、泥坑里钻去。胆大一点的,把枪朝地上一放,坐在山路一旁,惶恐地瞧着我们在他眼前匆匆跑过。

不一会儿,我在一座草寮里俘虏到一名戴着近视眼镜的敌军官。他带领我来到一棵大榕树下,向树旁的一个土洞喊道:“参谋长出来吧,解放军优待俘虏!”这时,洞里传出几声狼犬吠声,接着一名佩少将肩章的敌军官,披着雨衣从洞里弓着身走了出来。不知是冷还是怕,一出洞来就抖抖索索地咽了咽口涎,向我自作介绍:“我是……国军……第六兵团参谋长……何同堂。”接着他把一支白朗宁手枪和一把“军人魂”(一种佩在腰间准备自杀用的短剑)交给我。当时,我心里非常高兴,虽然浑身湿漉漉的,却感到十分舒服。我严厉警告他说:“你们前路被阻,后路已绝,处于我军包围之中,你快下令所属部队交枪投降吧!”

“是,是,是。”何同堂把头点得象敲木鱼。

“还有,”我补充说,“武器装备不得损坏!”

“是!是!是!武器装备不得损坏。……啊……这里有一点小意思……你收下吧!”边说边朝我手中塞来两块沉甸甸的金块。

“缴枪不杀,优待俘虏,这是我军的政策,俘虏的私人东西,我们不搜不要,请你放心。”为了使何同堂免除恐惧,我把话说得尽量和缓,并推开他塞来的那两块金子。

“少有,少有,真是纪律严明之师。”何同堂又不停地点着头。

过一会儿,从山上各个角落走出许多敌兵。战士们喝令:“就地坐下,把枪放在地上!”俘虏们应声顺从地在山径一侧潮湿的地上一一坐下。

忽然,我见到王洪芳押着一名佩戴少将肩章的俘虏从右边的山坡上走了过来。俘虏中等身材,左腿残疾,走路一颠一跛的。由于路很滑,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我面前,站定后行了个军礼,自我介绍道:“我是国军独立50师少将师长萧地庚。早想投诚,一直没有机会,今天遇到你们真是如愿以偿了。……周恩来先生是我们黄埔军校的老师,我还懂得些俄文,我要发电报给他,请求他送我到苏俄去学习……”他一见到我就像见到故友似的滔滔不绝的说着,毫不在意我身边站着他的顶头上司——兵团少将参谋长何同堂。

“噢……是吗?……”我一边掏出挂表看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天色渐暗,雨渐渐停了,夕阳把西天的云彩染成五彩缤纷的颜色。营长、团长率领部队早已赶到。干部、战士眉笑眼开,他们押送俘虏,处理战利品。我看时间已6点多了,转身向何同堂、萧地庚诙谐地说道:“天要黑了,乘亮下山,可免摔跤。”

就这样,由福州南逃之敌,全部被截歼俘虏。我连未费一枪一弹,俘敌两名少将军官及校官以下数千人。福州战役也告胜利结束。(写于1989年)(选自《福建文史资料 第36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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