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肆虐着撕碎了黑色的夜，绽放出一朵一朵充满喜庆的圆盘花朵，四散着新年的祝福。
又是除夕。
过年返程的路上，前几天堵满了车，所有的疲惫终于都在一阵一阵的爆竹声中化为了乌有，年夜饭上来时候，人的精神变惬意了起来，端上小酒杯，把期望喝下肚，明年都会好起来的。
腊月廿三，老羊倌踩着残雪从集上回来。背上化肥袋里，是二十斤平价面，怀里揣着的以前是两张红纸，裁开当对联用。现在是镇上文具店的春联，五块钱一副，他舍得。
以前的时候，托邻居家的中学生从课本上抄两句吉利话。现在有了印刷着五彩小蛇的对联。中学生从深圳回了家，再也没有帮他抄过吉利话，中学生的孩子现在也学会了说，还会要压岁钱。
西北风掠过光秃秃的梁峁，卷起他没有一个补丁的冲锋衣，也漏出了补贴后买回来的新手机。
这是2025年，陇中高原的蛇年春节。
县城里的霓虹灯和电子屏交辉，映得通红。老羊倌所有关于物价的叹息，也都在这天消失不见。化肥的价格，手里冻裂的口子，从南方回来的儿子和留下守岁，图厂里几千块补贴的女儿都成了牵挂，只是儿子回来了，女儿和女婿没回来。
女婿说，车票贵，补贴几千块，留下吧。
社火队的排练过几天就要开始，新农村的广场总是有地方练的，老羊倌的老伴早就和村长说好了，今年参加。
年夜饭的蒸汽漫过山坳时，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都在直播春晚，老羊倌家的也一样。只不过大多成了背景音，付过二十万彩礼娶回来的儿媳妇带着孙子，自顾自的玩着手机，天南海北的祝福和红包雨变成了统一的电子讯号，在烟花迷漫的天空消失不见，。
正月十五雪打灯，外出打工的羊倌儿子总是等不到，但现在，他都没有一点点的不快，过去的都在酒里，未来的也都在。这一晚，留给心里的踏实。
石破天惊的不只有小红书的Tiktok难民，还有DeepSeek，世界依旧在变，这些信息从他儿子关注的短视频里面一一刷过，看完了，也就看完了。似乎自己的生活没有一点改变。似乎赚钱变难了。
回来的初中同学说，跑快递的钱没有以前好赚了。儿子的房贷还有一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完，只希望明年的工还顺利，儿媳妇不打算走了，打算和孙子一起留在山里，当几年家庭主妇。看看直播，也挺好，或许还能学学剪视频，当个三农主播。
老伴说，要是董宇辉来这里带货的话，家里的果子也不愁卖了。老羊倌说，希望吧。
一辈一辈的人，就这样生生不息。一次一次的进步，也就这样，润物无声的改变了一辈一辈的人。
风掠过坡上的电塔，银线嗡嗡地响，像在应和更远处高铁的轰鸣。
纵然列车终将穿过这片沟壑纵横的黄土地，有些乘客注定赶不上发车。看起来谁都没有影响，可是，又有谁没有被影响。
希望明年，会更好吧。老羊倌盼着过年，他又怕过年。现在，他的儿女也一样。
盼着的是年前，怕的，却是年后。
炮竹照亮了山梁背的阴处，残雪未消，蜿蜒的痕迹像蛇蜕下的旧衣。
蛇还没有出洞，可是谁都知道，等沟底的苜蓿绿了，总会有新的生命从冻土里挣出来。一茬一茬，生生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