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特辑】酥肉香里年味悠长‖魏建明

酥肉香里年味悠长

魏建明

岁末的风,轻踮着年的韵脚,宛如归家的游子般悄然潜入城市的街巷。街头巷尾虽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悬起,试图唤醒沉睡的年味,可那浓郁的氛围,却似被岁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幔,相较往昔,少了几分炽热与醇厚。

直至今日路过一家小吃店,一缕炸酥肉的香气悠悠地钻进鼻腔,瞬间将我紧紧包裹。刹那间,记忆深处的大门轰然敞开,往昔那醇厚的年味裹挟着童年的温暖与欢乐,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将我彻底吞没,一下子把我拽回到儿时温馨的春节时光。

酥肉(蓬州闲士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小时候,家境颇为清贫,然而春节依旧是一年中最为盛大的庆典,是全家人心底最为殷切的盼头。妈妈亲手制作的油炸酥肉,无疑是这场盛宴里最为耀眼璀璨的明珠,是年味最为鲜活生动的注脚。

腊月的寒风呼啸着,奏响了春节的序曲,我便知晓,妈妈做酥肉的日子临近了。除夕的前几日,妈妈迎着清晨的微光奔赴菜市场,在琳琅满目的摊位之间,仿若寻宝之人般仔细地甄别着每一块肉。她的目光在肉摊上缓缓扫过,最终总是定格在那鲜嫩且肥瘦适宜的五花肉上。瞧啊,那瘦肉红得通透明亮,纹理丝丝分明,似乎在低声诉说着美味即将诞生;肥肉如同温润的羊脂玉,在日光的轻抚下泛着柔和的光芒,恰似大自然为春节精心雕琢的礼物。

回到家中,妈妈系上那洗得有些褪色却满溢着烟火气息的围裙,宛如即将开启伟大创作的艺术家。她将五花肉洗净,轻轻放置在案板上,那把刀刃微微泛光的菜刀在她手中灵动地飞舞着,每一下都带着岁月沉淀而来的娴熟。切肉的节奏,恰似年的鼓点,一下下敲在我们满怀期待的心上,每一刀都倾注着对家人深沉的爱与对新年美好的期盼。

腌制之时,盐巴、花椒、姜末、料酒、酱油等调料与肉条或肉块热烈地交融。妈妈一边搅拌,一边轻声念叨:“多放些花椒,炸出来才香,你们就好这麻麻辣辣的味道。”我们几个孩子围聚在一旁,犹如贪吃的小兽,贪婪地吮吸着这独特的气息,那是新年的前奏、幸福的预告,更是童年最熟悉的味道。

调制面糊是我们兄弟最为期待的环节。妈妈只选用红苕芡粉,她说唯有这种芡粉才能炸出酥脆可口、带着阳光味道的酥肉。她将芡粉倒入钵中,打入几个鸡蛋,然后飞速地搅动着,眨眼之间,浓稠且富有光泽的面糊便大功告成,然后她把腌制好的肉条或肉块倒入钵中,用手飞快搅匀。我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搅拌,结果弄得满手都是面糊,狼狈之态尽显。妈妈看着我,笑着轻点我的鼻尖,眼中满是宠溺,那一瞬间的温暖,至今仍在我心底悠悠回荡。

炸酥肉的时刻,堪称这场美食盛宴的巅峰高潮。铁锅里倒入菜籽油,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油温缓缓地升高,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焦的期待。妈妈站在灶台前,神情专注庄重,宛如掌控千军万马的威武将军。裹好面糊的肉条刚一滑入锅中,“滋滋”声瞬间奏响,那是新年最为热闹的开场曲,唤醒了屋子里沉睡已久的年味。肉条或肉块在油锅里欢快地翻滚、跳跃,像一群顽皮的孩童尽情地嬉戏,不过片刻,就披上了一层金黄酥脆的外衣,色泽如朝阳般绚烂夺目,香味勾得人不停地咽口水。一阵工夫,半熟的酥肉就炸好了,妈妈将炸得金黄酥脆的半熟的酥肉舀起;又总是留下十多坨酥肉在油锅里继续炸着,那香气扑鼻而来,香得我们直吞口水。妈妈总会夹起炸好的酥肉,轻轻吹几口,然后送到我们嘴边:“小心烫,尝尝,香不香?”咬上一口,外酥里嫩,花椒的麻、肉的鲜、面糊的香在口中瞬间绽放开来,那滋味,是童年镌刻在味蕾上的独家记忆,是家的温暖具象化的味道。

酥肉(蓬州闲士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酥肉炸好后,妈妈把炸熟的酥肉放置在碗柜的最高层。我常趁她不注意,搬来凳子踮起脚尖去拿。被发现后,妈妈佯装嗔怒:“真是个小馋猫,留着过年吃呢!”可她又总是悄悄地给我们留几坨,放在碗柜的中层,那是我们甜蜜的惊喜,也是童年最美好的秘密。

吃年夜饭时,酥肉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尝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欢声笑语在屋子里久久地回荡,编织成一张温暖无比的网。酥肉直接食用,“嘎吱”作响,香酥可口,每一口都是对童年的深情回望;用来煮汤,吸收汤汁后变得软糯醇厚,温暖着冬日里的每一个味蕾;与白萝卜、菜头和豆腐一起炖煮,满满一锅,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也拉近了家人之间的距离。一家人分享美味、谈论趣事,那是家的味道、年的味道、幸福的味道,是岁月深处最为温暖的珍藏。

后来,我们长大各自成家。每年年夜饭,还能品尝到妈妈做的酥肉。然而,9年前,90岁高龄的妈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再也无法吃到她亲手制作的酥肉。我们尝试自己动手做,或是在菜市场购买,却怎么也找寻不回那种味道。那缺失的,又何止是酥肉的味道?那是妈妈掌心的温度,是老家堂屋的烟火,是童年无忌的欢闹,是岁月尘封、再也回不去的岁岁年年。

如今,身处繁华都市,每逢春节,尽管街头依旧张灯结彩,却难以寻回儿时那份纯粹的喜悦与期待。现代化的快节奏生活,让我们在岁月的洪流中匆匆前行,年味似乎被冲淡在忙碌与喧嚣之中。

曾经,妈妈的酥肉是年味的核心,那满屋的香气和家人的欢笑,构成了温暖的春节画面。如今,物质的丰富并不能填补心灵的空缺,反而让我们在追求更多的过程中,忽略了年味的真谛。或许,年味的缺失并非仅仅因为时代的变迁,更是我们内心的浮躁与对传统的淡忘。

酥肉(蓬州闲士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我们在城市的钢铁丛林中迷失,忘记了停下脚步,去感受亲情的温暖,去传承那份独特的文化记忆。当妈妈离去,那份与家紧密相连的年味也随之消散,留下的是无尽的思念和对往昔的追忆。

我们是否应该反思,如何在这瞬息万变的世界中,守住那份初心,重新找回失落的年味?或许,是放下手机,与家人围坐,共话家常;或许,是亲手制作传统美食,传承妈妈的手艺;又或许,是走进家乡的老街,感受岁月沉淀的韵味。

只有当我们真正用心去追寻,去珍视,才能让年味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机,让那份温暖与亲情永远流淌在我们的血脉之中,成为心灵的慰藉和力量的源泉。

春节将至,城市的年味愈发淡薄,可我的心里却满是对家的深深思念。妈妈的酥肉香,像无形却坚韧无比的丝线,一头连着我,一头系着家,系着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温暖时光。它不只是一道美食,更是温暖的港湾,是对年的眷恋,是美好的记忆,是我心中永不落幕的春节。或许,这就是年味的真谛,无论岁月如何流转变迁,它始终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永不消散,静静地等待着被记忆深情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