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方：《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考论》

《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考论》，徐子方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24年

内容简介

80年前，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亦称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的发现，当时即被誉为“不亚于明清内阁大库档案、安阳殷墟甲骨文和敦煌经卷抄本”之重大文化事件。长期以来，学术界和出版界对此予以了较大的关注。然而，也正由于原书发现未及百年，整理和校点方面，虽然元明两代杂剧总集以及相关曲家别集等已有部分涉及，但除了孙楷第等开创之功外，迄今仍未有综合和打通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之整理研究成果问世，更未能放到戏曲文献史以及藏书文化等历史大格局中讨论，缺乏系统性和全面性。

该书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个空白，主要内容及创新可归纳为以下四点：一、比较清楚地考察了明代戏曲藏书和赵琦美生平行踪；二、理清了赵氏钞校本古今杂剧前后两次编目及收藏流变情况；三、逐一进行了赵本古今杂剧的版本比勘；四、从文献学和戏剧学两方面对赵氏钞校本古今杂剧历史文化意义作了较为系统和深入的阐释和界定。

作者目光独到，视野广博，研究资料翔实，研究目标具体且深入，研究工作量大，创获颇丰，结论可靠，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无论对于文学史、戏曲史还是藏书史，都是可资参考的重大研究成果。对于戏曲文献史、藏书史专业建设，以及常熟脉望馆的文物保护也具有较明显的应用指导价值。

目录

引言

一、选题概说

二、研究现状

第一章明代戏曲文献收藏及刊刻情况

一、宫廷收藏

二、戏曲家藏书

三、藏书家收藏

四、刻书家收藏

跋语

第二章赵琦美生平事迹考略

一、早年家居（1563-1599）

二、南京为官（1599-1610）

三、任职京师（1610-1619）

四、家居与客死任所（1619-1624）

第三章脉望馆书目与赵琦美藏书

一、关于《脉望馆书目》

二、《脉望馆书目》与赵氏钞校本杂剧

三、钞校本古今杂剧的最终归宿——武康和钱谦益

第四章赵本古今杂剧流变聚焦

一、钱曾：第一次汇总编目

二、张远：异军突起的收藏者

三、何煌：最勤奋的校勘者

四、黄丕烈：第二次汇总编目

第五章赵本关汉卿杂剧校录及考述

一、赵本关剧收录情况

二、赵本《单刀会》与元刊本比较

三、赵本《尉迟恭单鞭夺槊》与《古名家杂剧》、元曲选本之比较

四、赵本关剧与《顾曲斋古杂剧》收录本之比较

五、赵本关剧与《元曲选》收录本之比较

六、赵本关剧与《古今名剧合选》收录本之比较

七、赵本关汉卿杂剧孤行本校录

跋语

第六章赵本马致远杂剧校录及考述

一、赵本马剧收录情况

二、赵本马致远杂剧与元刊本比较

三、赵本马剧与《改定元贤传奇》所收本之比较

四、赵本马剧与息机子本、继志斋本之比较

五、赵本马剧与阳春奏本、顾曲斋本之比较

六、赵本马剧与元曲选本之比较

七、赵本马剧与古今名剧合选本之比较

跋语

第七章赵本其他元剧名家作品考校举隅

一、元代名家杂剧的收录情况概述

二、赵本其他元杂剧名家作品校录举隅

跋语

第八章赵本元代无名氏杂剧校录及考论

一、赵氏元无名氏杂剧收录情况概述

二、赵氏元无名氏杂剧刊本情况校录

跋语

第九章赵本明代名家杂剧校录及考论

一、赵本明代名家杂剧的收录情况概述

二、明前期文人杂剧作品

三、明中后期名家杂剧作品

跋语

第十章赵本朱有燉杂剧校录及考论

一、赵本朱剧收录情况

二、赵本朱有燉杂剧之刊本校录

三、赵本朱有燉杂剧之钞本校录

跋语

第十一章赵本徐渭杂剧研究

一、赵本徐渭剧作收录情况

二、赵本徐渭杂剧之校录及考论

跋语

第十二章赵氏明代无名氏杂剧

一、赵本明代无名氏杂剧的收录情况概述

二、内府本无名氏杂剧叙录

三、赵琦美钞校于小谷本杂剧叙录

四、无题识不知来历抄本杂剧叙录

跋语

第十三章赵本古今杂剧之文化学考察

一、赵本古今杂剧的文献学意义

二、赵本古今杂剧的戏剧学意义

结束语

参考文献

后记

绪论

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亦称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即明代著名藏书家赵琦美钞校和收藏的一批元明杂剧剧本（以下简称赵氏钞校本或赵本），数量多达数百种，在戏曲文献史上具有公认的无比地位。

《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

赵琦美殁后，这批文献迭经多家收藏，辗转易手，至晚清民国，又几经战乱，竟长时期不知踪影，以至于王国维慨叹这批作品“不知所归，亦未有记及此事者，盖存佚已不可问矣”【1】。

然而，世事有时就会那么出人意料。1938年5月，这批剧本竟在战乱中的上海被发现，文化学者郑振铎出于抢救祖国文化遗产的使命感，多方奔走，呼吁求助，终于从古董商贩手中将这批珍贵古籍购归国有，并以赵氏藏书室命名为“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这个事件当时即被誉为“不亚于明清内阁大库档案、安阳殷墟甲骨文和敦煌经卷抄本”之重大发现。

然而，问题并未随着这一批戏曲文献宝库的打开而得到解决，反而开启了一扇扇与此直接或间接相关的学术大门。

一、选题概说

首先从命名谈起，应当指出，现存于国家图书馆并为《古本戏曲丛刊》第四集复印出版的总集名称是有问题的，具体地说，他们不应该被称作《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而应该称作《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

一般皆知，身处明万历后期的赵琦美虽首任古今杂剧抄校之力，功不可没，却未整理编目，开始着手完成这项工作的是入清后活动在康熙年间的钱曾，成果体现在《述古堂书目》和《也是园书目》二书中，而以后者为最终写定本，笼统题作《古今杂剧》。

钱曾亡故后，这批杂剧文献辗转历经张远、季振宜、何煌、试饮堂顾氏，间有散佚，至嘉庆时藏书家黄丕烈手中又进行了第二次整理，因编目沿自钱曾也是园，故仍以《也是园藏书古今杂剧目录》命名，并一直延续到近代。

上个世纪50年代中国戏曲研究院集体编纂的《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将黄目收入，同样延续了这种命名的深远影响。然而，如前所言，郑振铎是不赞成用“也是园”来命名这部分杂剧文献的。他在梳理了该文献的辗转收藏历程后，十分明白地指出：

所谓也是园藏者，只不过是其中受者授者之一人而已，实应作脉望馆抄校本。②“脉望馆”为明代藏书家赵用贤和赵琦美父子两代的藏书处，位于今天江苏省常熟市城内。

郑振铎以之与“也是园”对举，舍彼用此，突出了赵琦美在这批杂剧文献中的关键地位，具有相当明显的合理性。

《古本戏曲丛刊》四集之三《脉望馆钞本古今杂剧》

出自同样的理由，郑氏于1958年在其主持编纂的文献巨制《古本戏曲丛刊》第四集中，正式将收录的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命名为《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从而似乎了结了这一段公案。

然而，“脉望馆”与“抄校本古今杂剧”之间存在必然关联吗？

常熟赵氏脉望馆与钱谦益绛云楼、毛晋汲古阁并称为明代江南三大藏书楼，可谓名闻遐迩，以其冠名赵琦美藏书本不应成为问题，但但据笔者研判，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并未带回，亦非终留京师，而是转藏于武康山中别业，彼处有“老屋数间，庋书数千卷”，是其终老之地。钱谦益、钱曾以及政敌枪手张汉儒均有记载，此即赵氏钞校本古今杂剧整体上不见于《脉望馆书目》之根本原因。笔者此前既有专文考述【3】，读者可另参见，此不重复。

脉望馆

弄清楚这一点，对于判断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与“脉望馆”之间关系相当重要。我们已经知道，位于常熟老城的脉望馆是赵琦美和他父亲赵用贤两代沿用的藏书室，今存赵氏抄校古今杂剧地点既不在常熟，也就难怪《脉望馆书目》以及赵用贤的《赵定宇书目》皆未透露这方面任何信息了。

当然，如果赵琦美将脉望馆作为自己的别号，如钱曾自号“述古堂主人”那样自称“脉望馆主人”，名自随身，地理位置的因素即可不必过多考虑，但目前所见资料并不支持这一点，以此，将抄校本古今杂剧题署与脉望馆联系在一起就显得勉强甚且没有必要了。

至此，可以得出结论，“脉望馆”与“也是园”皆与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有着特殊关系，但前者并非抄校本古今杂剧之主要收藏地，亦非赵氏之别号，不具有题署之实在意义，后者更与赵琦美无关，只有在加“藏”“旧藏”等前缀条件下题署才较合理；除了抄藏内府本杂剧整个过程是在北京外，武康是赵琦美钞校古今杂剧又一重要收藏处所，与“脉望馆”无直接关系。

鉴于相关史实和抄校本古今杂剧收藏和流传的的复杂性，“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是这一批杂剧文献的最合理的题署。为方便行文，也可简称为赵氏抄校本古今杂剧，或赵本古今杂剧。

二、研究现状

时光荏苒，自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被发现到现在，已踰八十年了。

毋庸置疑，作为一代戏曲文献宝库，80年来受到了有关学术界和出版界极大的关心和重视。早在赵本古今杂剧被发现的同时，卢前、叶德钧、徐调孚、章夷荪、傅惜华等名家纷纷出面评述，一时成为学术界的热门话题。

《校订元明杂剧事往来信札》

与此同时，著名学者、出版家，时为上海商务印书馆董事会主席的张元济也参与其中，郑振铎致信希望他能够积极推动，增广流传，因为“此种孤本书，如不流传，终是危险也。”【4】此建言得到了张的首肯，当年年底即与作为教育部代表的郑振铎签订了合作协议。【5】

次年，张元济即已非常积极的态度和热情落实了这一批戏曲文献的整理出版工作，从选定剧目、校订文字到制版印刷可称事必躬亲，郑振铎自然更不例外，从选目到校订全程参与。这是一件大事，不仅是在出版界，而且是在学术界。

为保证学术质量，张元济还聘请了著名学者王季烈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王学识渊博，也是公认的曲学行家，曾著有《螾庐曲谈》一书传世。

鉴于元明杂剧部分已有通行本的现实，最终收录144种罕见珍本的《孤本元明杂剧》于1941年1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问世，使得传世元明杂剧数量骤然增加了双倍。王季烈的校正文句、勘定讹误，以及统一体例等辛勤付出，使得这部选集成为“现行断句本元剧总集之最佳者”【6】。

《孤本元明杂剧》面世后，学术界予以高度肯定的同时，也有论者对其整理校改的指导思想和具体做法也进行了分析，对商务印书馆未出全部剧本进行质疑和表示遗憾。[7]

《孤本元明杂剧》

正因为需要做的工作还很多，整理出版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的工作并未停止，用力最勤的仍然是郑振铎。郑氏于上个世纪50年代开始着手编订《古本戏曲丛刊》，其中第四集即将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全部复印出版，《四集》于1957年10月付印，1958年12月出书，以此向社会展示了赵本古今杂剧的全貌。

另一个整理出版赵本古今杂剧的功臣还有隋树森，作为一个元曲研究大家，他除了较早关注《孤本元明杂剧》的出版并写出评介文章外，最重要的是广搜博览，从各种元曲版本中选出62种明人臧懋循《元曲选》所未收录者，编成了《元曲选外编》，为研究元杂剧者提供了方便。而其中出自赵本古今杂剧的就有43种，超过该书剧目总数的三分之二。该书于1959年9月由中华书局排印出版。

除此而外，卢前编纂《元人杂剧全集》（1936）、周贻白选注《明人杂剧选》（1958）、王起主编《全元戏曲》（1999）等选集和总集以及吴晓铃等编校《关汉卿戏曲集》（1958）等杂剧别集也对赵本古今杂剧有着较多的倚重。

另一方面，台湾学者也作了积极贡献。陈万鼐于1979年编辑出版的《全明杂剧》其中65种出自赵本古今杂剧，超过总数的三分之一。可以说，正由于赵本古今杂剧的发现，作为元明杂剧文献整理基本标志的总集、选集和别集得以先后完成。

除了整理元明两代杂剧总集、选集和别集都进行了最大的利用外，对这批戏曲文献的研究工作也在同时展开。

郑振铎、卢前、叶德钧、徐调孚、章夷荪、傅惜华等人的介绍本身既包括着初始的研究，尤其是郑振铎，他发表的长文《跋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涉及赵琦美生平、脉望馆书目、抄校本古今杂剧的版本、剧目、流传和存佚状况，条理清晰，可以称得上是本领域的最早奠基之作，所作结论至今仍是该专题研究的出发点之一。

《郑振铎古典文学论文集》

与郑振铎情况相似的仍然是王季烈，毫无疑问，他受委托编纂《孤本元明杂剧》的过程也是卓有成效的研究过程。除了辨析和校正等文献整理基本研究外，王氏撰写的《孤本元明杂剧提要》“对全书所收各剧的剧情、本事、版本进行介绍，还简要评述了各剧的艺术特点及优劣之处，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8】

郑骞也认为王编“此书的确是一部戏剧宝库”，而且“各剧宾白里有许多研究元代明初及明中叶戏剧的资料，或者是关于剧本的体制，或者是关于戏剧史的演变，其中更有许多社会风俗史料，不仅是研究戏剧的宝库”。

肯定之外，郑骞还对王氏一些观点和做法提出批评和建议，思考比较成熟和全面。【9】

与郑振铎、王季烈同时在此领域辛勤耕耘还有一批学者专家，其中全力以赴并取得较大研究成果的是孙楷第。早在1939年8月，当《孤本元明杂剧》正在编纂进行时，他即从北京赶到上海，在商务印书馆花了三周的时间研读了这批剧本，据称仅笔记即有十余册，其间还得以向张元济请教：“其疑似难明以及欲抄录而未果者，辄询之张菊生先生。幸前辈高明，不吝指示，书问三反，教诲益勤”。【10】

《述也是园旧藏古今杂剧》

回京后，他写成20万字的《述也是园旧藏古今杂剧》一书，以《北平图书馆季刊》专刊的名义于1940年12月出版。

1947年夏，鉴于初版的仓促和粗疏，孙氏又对之进行重大修订，“去其重复语，累赘语。材料之有遗漏者，亦补完之”，改题《也是园古今杂剧考》，交由上杂出版社1953年11月出版。

该书内容分收藏、册籍、板本、校勘、编类、品题六章，主要围绕授受渊源、册籍装订、版本、校勘、品题等问题展开，后附《余所见钱谦益重编义勇武安王集》等五篇相关的论文。

今天看来，《也是园古今杂剧考》一书虽在收藏流传方面并没有提供比郑振铎跋语更多的第一手材料，但目光集中于“授受之源，一出一人，以及本之离析合并”，在相关问题的论证方面更加细致和缜密，对赵本古今杂剧的册籍、板本、校勘的探讨尤见功夫。

王季烈在《孤本元明杂剧》序中赞孙著“考订甚详，足使此书增价”，并在撰写《孤本元明杂剧提要》时“略采其说，入提要中”【11】。

另一位研究者容媛称赞该书“非特于书之授受渊源，本之离析合并，毛举栉剔，阐发靡遗，即元剧中之专名，如折、楔子、开、砌末、竹马、路歧、书会、捷讥引戏，为今人所不易了解者，皆有详尽之叙论。仅观书名，固不能知此书之博大也”。【12】应是对孙氏此书最为中肯和全面的评价。

《也是园古今杂剧考》

当然，孙楷第的研究也有其局限性，因系开山之作，只能停留在最基本的外部叙考，而未深入到文献内部进行戏剧学、剧场学专题讨论，试图填补这方面空白的是女性学者冯沅君。和孙楷第相比，冯的研究条件差了许多。

当时正处抗战时期，冯氏任教于撤退四川三台办学的东北大学，受到交通、通讯不便等条件的限制，她无缘接触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全豹，即使王季烈所编《孤本元明杂剧》也不能全部得见，只能通过中央大学教授胡小石借到国立女子师范学院图书馆据《孤本元明杂剧》所钞藏的21个剧本，不到全部十分之一，尽管如此，冯沅君“经过几番玩索后”,还是从中发现了不少问题，以此撰就《孤本元明杂剧抄本题记》一书，作为国立北平图书馆专刊丛书之一，1944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

该书包括写作缘起、穿关考订、对唱念“题目正名”者的探索、元剧联套程式补正、“脱剥杂剧”阐释、《狄青复夺衣袄车》文本校勘等六大部分，涉及元杂剧从剧本体式到舞台演出主要方面，虽然只有56页薄薄的一册，但切实解决了一些具体问题，尤其对于“穿关”的考订，对于认识元杂剧上演时各脚色服装状况，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至今仍为多数论者所接受。

《古剧说汇》

1956年，冯沅君又将该书收入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古剧说汇》。

上个世纪50年代后，相关研究逐渐沉寂，除了傅惜华《元代杂剧全目》《明代杂剧全目》，邵曾祺《元明北杂剧总目考略》等书目著录较好的利用了赵本古今杂剧以外，研究方面仅见《人民日报》1958年3月14日曲六乙的《阅读“孤本元明杂剧”及1960年10月号《读书》上宜山《古典戏曲琐记》一文中对《孤本元明杂剧》的介绍等，台湾学者郑骞、曾永义等也在各自的领域对赵本古今杂剧作了探讨。

进入新时期以后，对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的研究开始有了一点起色。数量不多，但却有着实实在在的进展。

最具代表性的是蒋星煜发表的《常熟赵氏<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的流传与校注》一文【13】，该文在他发现清康熙间张远《元明杂剧书后》的基础上，结合张氏《无闷堂文集》《无闷堂诗集》和元明间藏书家陆勅先《覩庵诗草》，对于赵本古今杂剧的流传、校勘和批注等问题，有了若干重要的新发现，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在郑振铎和孙楷第研究的基础上，增加了张远一家，明确了秦酉岩、何煌等人的特殊作用，同时基本上否定了季振宜作为钞校本古今杂剧直接收藏者的身份。

蒋星煜认为，清初常熟地区收藏赵氏钞校本元明杂剧的不是如郑振铎、孙楷第等人所见的仅钱谦益-钱曾一条线，而是存在三条，即由钱谦益、钱曾而张远，由陆勅先、钱曾而何煌，还有秦酉岩自成一条。

蒋星煜的研究，虽仅是一篇文章，但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钱曾在出售赵本古今杂剧给季振宜后何以仍拥有同名文献之矛盾，以及赵本存在着同一剧作重复出现等问题，值得重视。

《蒋星煜文集》

蒋星煜以外，关注这方面问题的还有文化学者黄裳，早在1956年，即蒋星煜文章发表25年前，黄裳就注意到张远《元明杂剧书后》一文，其在《来燕榭读书记》谈及张著《无闷堂集》的版刻情况时即明白指出：“超然（张远字）交钱遵王、毛斧季，居虞山久，得《也是园古今杂剧》，存跋文一篇，最可补书林掌故。” 【14】

1990年代，他又发表了《关于张远》一文，以更清楚的笔触叙说了同一件事，文章在全文录出张远跋后这样写道：“这是一篇写得很好的书跋，它可以使我们知道，这书从赵清常归钱牧斋，又归钱遵王，张远。这是郑、孙两跋都没有说及的。” 【15】

黄氏并非专业戏曲学者，能较早发现此类信息，足见其超常的学术敏感度。不过也正因此，他的看法对戏曲史界直接影响不大。

更为重要的是, 虽然《来燕榭读书记》中显示了《也是园古今杂剧》的相关信息，而且时间比较早，但当时并未公开发表，而《关于张远》一文问世已进入90年代了。但无论如何，指出其在蒋星煜之外发现并提出此问题还是有必要的，它有助于我们全面地掌握信息。

总而言之，80年来相关学术界和出版界对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的整理是重视的，成果堪称丰硕。

《孤本元明杂剧提要》

然而，也正由于原书发现未及百年，整理和校点方面，虽然《孤本元明杂剧》《元曲选外编》和王季思编《全元戏曲》、陈万鼐编《全明杂剧》等总集以及《关汉卿全集》等曲家别集等已有部分涉及，但迄今仍未有涵盖全部作品之校点整理本问世，甚至版本校勘等基本工作尚未全面展开，此与号称文献宝库之地位极不相称！【16】

研究方面则大多处于基本面貌的介绍和描述阶段，囿于明代杂剧选本同出一源的传统认知，未能将赵琦美钞校本和同时代其他杂剧选本进行比较研究，更未能放到戏曲文献史以及藏书文化等历史大格局中讨论，缺乏系统性和全面性。

此外，仍有些重要的具体问题迄今未能解决。如赵琦美生平思想与钞校本古今杂剧之间的关系问题，赵氏家族和江南藏书刻书史的文化传承问题，今存钞校本古今杂剧不见于《脉望馆书目》原因何在？钱谦益撰赵琦美墓志称其寓居并归葬浙江武康，是否意味着琦美藏书不在脉望馆？《也是园书目》中的重复剧本是纯粹“别录一册”还是钱曾同时得了两套“抄校本元明杂剧”，抑或由于宫廷内外、场上案头功能不同所致？张远收藏和何煌藏书有所关系？作为收藏家的张远如何同郑振铎、孙楷第所开列收藏谱系有机对接？文本自身的研究方面问题更多，如赵本古今杂剧对于元明杂剧研究界的价值和作用，它们是否有助于重新认识元杂剧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成就，其对于明杂剧是否更具认识价值？

所有这些均提示着整理与研究进一步深入的必要性。而自上世纪40年代郑振铎、王季烈、孙楷第、冯沅君等人之后，这方面研究却沉寂下来，尽管不无成果出现，但除了蒋星煜偶尔参与以外，一流大家井喷式研究即不复再现。

《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

进入新世纪后，情况有所变化，一些新人加入了研究队伍，视野和方法均有所扩大，如钱超尘、曹培根等人的赵琦美及其家族研究，宋俊华、郑莉等一批年轻学者在前辈研究的基础上，对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中的服饰、曲律、音韵等也作了较为深入的探讨。

文献整理方面，老一辈学者黄天骥先生主持，黄仕忠等中年学者参与的国家重大招标课题《全明戏曲》的整理编纂也将带来较大期待。但由于涉及面太宽，问题太多太复杂，所有的努力都还是任重而道远。【17】

所有这些，正是本课题研究的基本出发点。

需要说明四点，第一，本课题为笔者2013年承担并完成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整理与研究》的进一步深化，因在课题研究过程中发现“脉望馆”与“钞校本古今杂剧”之间并无直接联系，作为体现研究成果的一部分，课题最终成果题目以“赵琦美”取代了“脉望馆”。

《脉望馆书目》

第二，“整理与研究”为更具学术研究性的“考论”所取代。

由于古文献整理涉及二百四十多个剧本，工作量太大和太复杂，原课题是作为国家重点项目申报的（结果获批的是一般项目），当时有颗雄心（也可说是野心），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将这一文献宝库的整理和研究已并承担起来，但随着研究工作的深入，课题组发现实际工作量将大大超过原定的预想，即使作为重点课题亦很困难，更非一般项目的时间、精力和经费所能完成，因而在当年课题中期检查时即将其作为重大事项变更的内容予以申请，获准改为现有名称。

自然，熟悉本课题的同行朋友都知道，本课题的最终成果的内容也显示，尽管名称已经简化，但本课题的研究依然建立在文献整理的基础之上，区别仅在于整理的结果不体现在校点本，而体现本课题对现有赵本古今杂剧的校录和考论之中。

第三，鉴于明代江南藏书与常熟赵氏家族对于研究和理解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的极端重要性，赵本古今杂剧作为元明杂剧基本文献的独有特质，更由于认识到版本比较问题尚未得到完全解决的研究现状，本课题的重点将放在赵氏家族与明清江南戏曲藏书文化和赵氏钞校本古今杂剧的版本校勘著录两大领域，而以现存赵本古今杂剧之版本比勘作为重点。

第四，本成果大部分内容题为“校录”，关于校录，学界有不同理解。本稿所指，“校”即比勘，“录”即录存，“校录”者，版本比较结论之录存也，不附文本，先此说明。

希望本课题研究成果能给关心赵本古今杂剧的同行朋友提供一定参考，有助于未来研究之进一步深入。

《徐子方学术代表作》，徐子方著，东南大学出版社2019年12月版。

结束语

对赵琦美及其钞校本古今杂剧的研究可以告一段落了。

琦美乃一代藏书家，而兼校刻专家，唯独非戏曲家，却因钞校这一批戏曲文献而在中国古代戏剧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本专题的研究，前有郑振铎、孙楷第、冯沅君、蒋星煜等前修，成果丰硕，欲图突破。必得新途径，别无良法。

笔者除了对赵氏及钞校本杂剧流传脉络做一点补订，否定“脉望馆”的命名价值外，多半篇幅用来将赵本置于版本比较角度进行逐一考述，方法虽笨，自感收获良多。归结有四：

一是比较清楚地考察了明代戏曲藏书和赵琦美生平行踪；二是理清了赵氏钞校本古今杂剧前后两次编目及收藏流变情况；三是逐一进行了赵本古今杂剧的版本比勘；四是从文献学和戏剧学两方面对赵氏钞校本古今杂剧历史文化意义作了较为系统和深入的阐释和界定。

抄本《也是园藏书目》

印象最深者，莫过于大体理顺赵氏生平与戏曲文献史之关系，尤其是钞校本诸剧的版本脉络及各自特色比较分析，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琦美功在抄而不在校，与版本学意义不彰等先入之见，于学界应可资参考。

回顾检视，经历确系艰辛。2013年7月承担国家社科基金课题《<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整理与研究》，这项工作实际上已经提上了日程，2018年提交结项后，许多工作还没有完善，更多的是需要进一步深入，于是又申请了江苏省文脉工程项目，自那到现在又已过去了将近3年，总算是提交出这么一份书稿，不能说非常理想，但总是尽力了。

文献研究及考据性工作本来即无止境，限于资料和识见，短期内已无可能再有更大更多颠覆性创获，只能就此告一段落。

然而，赵琦美毕竟还是一位藏书家，对于其钞校本古今杂剧在藏书史上的意义仍需多讲几句。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首先，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和系统的戏曲藏书。其次，这是第一次同时兼有收藏和校勘的集成式杂剧文献。第三，标志着明代杂剧文献由宫廷向社会流变之整体趋势。

在他之前和同时，可能有收藏更为丰富藏书家，也有更为重要的戏曲家兼藏书家。在他之后，类似的情况同样存在甚至更多，但同时具有以上三种价值和意义的藏书家，则除琦美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

当然，对这些问题的深入探讨已经超出了本课题的研究范围了。而从这个意义上说，对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的研究远远没有结束，在这一领域，永远会有新来者。

《明杂剧史》

后记

这是一部近作，更应是笔者在戏曲研究领域所花功夫最大的一部学术专著。自1987年在《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发表《中国戏曲晚熟之非经济因素剖析》一文开始，笔者从事戏曲研究已有 35 个年头了。

尽管论题涉及方方面面，但重点仍未脱离元明杂剧，无论是 1994 年台湾出版第一部戏曲研究专著《关汉卿研究》还是前年在大陆修订出版《明杂剧史》都显示着我在这两个领域的辛勤耕耘。但我仍不满足。

记得 2013年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的《明杂剧通论》一书后记中曾经提到，我打算将元明杂剧的史论研究告一段落，其背后的真正原因是要彻底清理一下这些年研究赖以凭依的杂剧文献资料。

《明杂剧通论》

当年成功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整理与研究》也正是预告着这项工作的开始。谁都知道，所谓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就是明代常熟藏书家赵琦美搜集和校藏的一批古典戏曲文献，被公认为元明杂剧渊薮。内容面广量大，相当复杂，远非一个年度项目能够完成，于是我又以《赵琦美与钞校本古今杂剧考伦》为题申报了一项江苏省文脉工程专项课题，前后经过了将近 10年的努力，终于形成了眼前这部学术专著。

我知道，由于时间及个人能力所限，并未真正达到当初立项的理想目标，但总的说来花了这么多年的心血，自感还是尽心尽力的，现在还是推出去交给广大读者去评判吧。

另外还需交代一下。眼前这部专著虽然建立在文献整理基础之上，但本身并非戏曲文献整理，相关工作尚需另辟途径。

不久前，湖南文艺出版社领导独具专业和图书市场目光，将《脉望馆古今杂剧校注》作为出版重点并成功申报 2022年国家出版基金项目，本人忝为学术承担者，目前正投身在紧张工作之中，希望能在不远的将来奉献给读者，和此书相互配合，共同为这一戏曲文献宝库的最终完善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徐子方

2024 年春于南京味宁轩

《明赵琦美家抄本东皋子集》

作者简介

徐子方，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东南大学戏曲小说研究所所长。中国艺术学理论学会常务理事、艺术评论专委会顾问，教育部高校学报名栏工程“艺术学研究”学术委员会主任、《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编委会副主任、创刊主编。主要从事艺术史论、戏曲史论研究。曾主持并完成国家社科基金课题、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国家出版基金项目[2]和江苏省社科基金课题多项，出版专著16部，论文160余篇，代表作《世界艺术史纲》《曲学与中国戏剧学论稿》分别获得教育部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和江苏省哲学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在东南大学第九届“我最喜欢的研究生导师”评比中，获评“十佳导师”称号。

注释：

[1]王国维《元刊杂剧三十种序录》，《王国维文集》第1卷第530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

[2]郑振铎《跋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该文写于脉望馆古今杂剧发现后不久，发表于上海开明书店之丛刊《文学集林》，后收入《郑振铎古典文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3]徐子方《关于赵琦美与钞校本古今杂剧的几个问题》，《戏曲艺术》2016年第4期。徐子方《赵琦美生平履历考论》，《文化遗产》2019年第1期，后为中国人民大学书报数据中心《舞台艺术（戏曲、戏剧）》2019年第3期转载。

按：笔者一贯认为，“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提法可疑，当以“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更较稳妥。其理由有三：一、今存《脉望馆书目》无论题署万历四十一年的玉简斋本还是题署万历四十六年的涵芬楼密笈本，均未收录这一批杂剧。二、今存赵琦美钞校古今杂剧的跋文，涉及校藏地，除了两处为“真如”外均在京师，同样与脉望馆无涉；三、赵琦美晚年离京后并未回常熟，乃居浙江德清之武康，藏书并与焉。赵氏书跋及时人多有记载。拙文《关于赵琦美与抄校本古今杂剧的几个问题》（载《戏曲艺术》2016年第4期）、《赵琦美年谱》（载《戏曲艺术》2018年第3期）均曾系统考论。以此笔者得出结论：脉望馆与赵氏钞校本古今杂剧无涉，“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是这一批杂剧文献最合理的题署。最近偶检赵铁锌《<脉望馆古今杂剧>名实关系及相关问题考辨》商榷文章（载《戏曲艺术》去年第2期），作者花了大篇幅进行辩驳，却偏偏回避了上述最关键的三点，读后颇有舍本逐末，扭曲作直之感。本欲专文讨论，但一来时间有限，二来说开了亦较明白，无须浪费版面。基于此，本稿仍以“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名之，期盼更多高质量的考辩论文出现。

[4]该信落款日期为民国二十七年六月九日，亦即西历1938年6月9日，参见《郑振铎全集》第16卷《书信》，花山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99-200页。

[5]《商务印书馆租赁《孤本元明杂剧》版权契约》，《张元济古籍书目序跋汇编》下册第1271-1272页。

[6]隋树森《读曲杂志·王校孤本元明杂剧志误》,1944年12月《文史杂志》四卷第十一、十二期合刊。

[7]郑骞《孤本元明杂剧读后记》，《读书青年》第1卷第5期，1944年。

[8]隋树森《读曲杂志·王校孤本元明杂剧志误》,1944年12月《文史杂志》四卷第十一、十二期合刊。

[9]郑骞《景午丛编》，台湾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391页。

[10]孙楷第《也是园古今杂剧考》，上杂出版社1953年版，第5页。

[11]王季烈《孤本元明杂剧》序，商务印书馆1941年版。

[12]容媛《述也是园旧藏古今杂剧》,1941年6月《燕京学报》第二十九期。

[13]蒋星煜《常熟赵氏〈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的流传与校注》，《文学遗产》1980年第2期。

[14]黄裳《来燕榭读书记》下册，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81页。

[15]黄裳《关于张远》，《读书》1990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