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安静的晚上，在睡觉前
孩子吵着，要妈妈讲一个
从未听过的故事。“好的。”
妈妈说，“一个老故事会催眠，
一个新故事会变成
你做梦时脸上的笑容。”
“从前，有一个爱钓鱼的君王，
休息日，他带着宦官、宫娥
来到京城一条河边垂钓。
风和日丽，白云的影子轻轻
飘过绿色草坪，宦官们忙着
准备野餐，宫娥在河边采花扑蝶，
从天下大事脱身的君王惬意、满足，
不经意间，鱼竿动了一下。
他向上一提，一股力道传来，
沉甸甸。这是大鱼上钩的迹象。
欣喜的君王站起身，看向水面，
鱼钩所在处现出一个漩涡，
似是有东西盘旋、搅动。
宦官看到，赶忙上前帮忙，
宫娥停了戏耍，跑来为君王擦汗。
有人想接过鱼竿，被君王喝退。
‘寡人要亲手钓上这条大鱼！’说完，
他不再理会，全神贯注盯着水面。
那条大鱼，开始向远方游动，
巨大的拉力，使鱼竿弯成一道弧线。
君王将鱼竿抵住腹部，凭借双手力量，
时松时放，试图收回鱼线。
‘寡人统驭万民，叱咤宇内，
区区一条河鱼，能奈我何？’”
“这个大王一听就是个暴脾气，
百姓听他的，是因为权势、军队，
水中的一条鱼，哪里懂得这些？
就像爸爸在餐桌上说的，
你永远叫不醒一只煮熟的鸭子。”
“你是饿了吧，怎么突然想到鸭子？
已经上床了，不要再谈吃的，我们
接着讲这个爱吃鱼，不，钓鱼的君王。”
“他用力撑着鱼竿，能感受到
鱼线的尽头，有一股蓬勃的力量
将他拖往河中。‘拉住寡人！’
他大喊。宦官、宫娥纷纷上前
拔萝卜一样连成一长串，
一个个身体后仰着，试图
将君王留在岸上。可那股力量
猛然一冲，君王脚底发滑，
向前倾倒，拖着众人落入河中。
‘陛下，松手吧，龙体要紧！’
一名宦官高声尖叫，他的帽子
掉进河里，连忙捞起戴上，
像是往自己脑袋浇了瓢凉水。
‘放肆，寡人几时放弃过？
国境之内，谁敢对寡人提半分要求？’
这时，君王已站在齐腰的水里，
他手中紧握鱼竿，小心地
往一侧横行，以调动鱼的行动，
消耗它的力量。‘快去叫禁军，
带几个弓弩手，要神箭手。’”
“这个大王还真是爱较真，
这么说来，大鱼危险了。”
孩子听得入神，一骨碌爬起来，
后背靠在床头上看着妈妈。
妈妈用胳膊拄着一侧脸颊，
不动声色地继续讲述。
“宦官小跑着，叫来禁军首领，
身后两个背负弓弩的神箭手，
分列君王两侧，搭好弩箭，
只等君王一声令下。那条大鱼，
此时仿佛累了，正慢慢向岸边靠拢。
君王大喜，缓缓提竿上岸，
之前与水面平行的鱼竿，这时
慢慢立起，鱼线也逐渐绷紧。
终于，人们看到那条大鱼浮出水面，
它背部是一片片银色突起的鳞片，
像炸了毛的狮子，一张黑洞洞大口，
上下长满镰刀利齿。人群一片惊呼，
原来大鱼突然加速，像下山猛虎，
直勾勾冲向君王所在岸边。
两侧宦者、宫娥吓得六神无主，
又不敢说话，一起望向君王。
这叱咤倥偬的大人物也着了慌，
连喊放箭，两只弩箭应声而出，
射向那黑色无底迎面而来的深渊。”
“我猜，大鱼肯定是想到
反正逃不了，所以干脆回头
拼个鱼死网破。箭射中大鱼了吗？”
妈妈摸摸孩子脑袋，“想听故事，
就不要打断，妈妈也特别喜欢
这条大鱼，但故事有自己的方向，
妈妈只是个讲故事的。”
“只见，那银鳞巨鱼船桨大小的尾巴一摇，
在水中走了一个之字，两枚弩箭
从脊背滑过。它像一艘装了炸药的快艇
冲向君王，还有不到十米距离！
宦官、宫娥惊呼，君王也没了主意。
‘王弃竿！’禁军首领不再迟疑，
打落君王手中鱼竿，抽刀护在身前。
电光石火之间，大鱼竟然硬生生刹车，
翻身，在水中激起水花，游向远方，
飘在水中的鱼竿被拖着离开岸边。
惊呆的君王，马上反应过来，
‘莫放它走！’禁军首领一个鱼跃，
抓住掉落的鱼竿，他水淋淋地
从河中站起，连忙撤到岸边，
同时将手中鱼竿高高举起。
大鱼的速度再次加快，禁军首领
感到鱼线缓缓拉直、绷紧。
宦官、宫娥看得大气不敢出，
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君王缓过神来，又气又急，
他对着大鱼背影怒吼，
‘寡人治下，哪个敢不听话！
弓弩手准备，随时射杀！’
鱼线已扯到尽头，鱼竿又被拉成圆弧，
湿漉漉的禁军首领站好马步，
弓弩手已再次加填好弩箭。
这时，那条大鱼突然高高跃出水面，
尾巴抖动着，在空中翻滚，阳光下
抖落一片水珠，它浑身长满贝壳样的鳞片，
鱼鳍砍刀般锐利，一对滚圆的黑眼
像小型磨盘般，硬实、沉着。
它瞥了眼岸上的一众人，特别是
那个浑身湿漉漉的君王，以及同样
湿漉漉的禁军首领和他身边手持弓弩
张着大嘴忘记发射的神射手，还有
同样张着嘴瞪大眼睛的宦官、宫娥，然后
低头向下，仿佛一把利剑插入河中，
激起一片冲天波浪，像有东西水中炸裂，
禁军首领手中的鱼竿应声折断。
好一会儿，君王才瘫坐下来。”
“太好了，那条大鱼最后还是跑了。”
“是呢，咱们的故事也讲完了，晚安。”
那天晚上，孩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那个脾气暴躁的君王，
唯唯诺诺的宦官、身材婀娜的宫娥，
还有威武的禁军首领和他身边
两个精明强干的神射手。
他们一起站在河边，望向水中，
脸上神色，疑惑又懊恼。
而他，竟然是那条大鱼，
正飞快地，游向远方。
他在梦中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