撸糖腿
龙 潭
（图片来源网络）
腊月一到，农村人捣鼓年货心思就多了。老家那里，备得最普遍的非年糕、白饼和米花莫属，这三样都离不开红糖。用到的红糖也是老家的大人们捣鼓出来的，小时候做梦都想着围观大人们捣鼓红糖，想得不停咽口水的的无非是能拥有个撸糖腿。当然，至于寻思年糕、年饼，那是过年“连续剧”的第二场。
撸糖腿是指大人们把甘蔗压榨出来的水熬煮半天红糖就到“打沙”阶段，一大锅的红糖经过“打沙”，锅沿边带着粉状的红糖掉到慢慢变稠的红糖锅里。经过“打沙”的红糖，装模成块后才不结实，有一种松沙松沙的效果，糖块方正有型，轻重合适，口感软硬适度，这个发明高明。用一截糖蔗伸到红糖锅里，一撸一转，红糖就沾到糖蔗上；经过几撸几转，甘蔗沾上的红糖就像一个大鹅腿一样，我们老家叫糖腿，几撸几转的过程叫撸，故称撸糖腿。
有幸拿到一个撸糖腿，慢慢吃着糖蔗沾上的红糖，够甜大半个人生。
其实，要走到这一步，大人们辛苦了大半年。
春天到了，大人们会谋划用来压榨糖蔗煮红糖的地方，一般是佛子岭头，周边的旱地全种上糖蔗，到冬季砍伐运来压榨煮红糖，就方便了。老家那里把用来压榨取汁熬制红糖的甘蔗叫糖蔗，这种甘蔗比较硬，也比较甜。后来才知道，大人们选择佛子岭头作为压榨糖蔗煮红糖的地方，有他们的考虑，因为这个地方背风。即使在南方，冬天也冷，尤其要24小时不间断的压榨、熬煮，背风的地方就很重要，当然是首选。
在佛子岭头周边的旱地种甘蔗，大人们会特别的护理。因为啊，生产队是靠公分吃饭的，甘蔗种好了，榨的红糖才多，谁家都可以多分几块呢。
佛子岭头周边这地方种甘蔗，也有麻烦。记得大人们在上一年秋天就先用锄头把杂草清理出来，叫锛草皮，就是用锄头向内把草皮锛出来，草皮晾晒了三五天，就晒干了。大人们会选一个晴天的下午，把晒干的草皮拢成约一米高左右的草皮堆，点火烧草皮，草皮的杂草烧完后成为了草皮泥，那可是来年种糖蔗的上好肥料。
烧草皮的下午，整个佛子岭头热闹了起来。一堆又一堆的草皮堆烧起火来，煞是壮观，有如吴国大将陆逊火烧蜀军营寨的火烧连营阵势呢。秋天嘛，正是红薯、芋头长成的季节，大人们此时也不“老实”啦，他们挖来红薯、芋头，用铁铲埋进烧得火红的草皮堆里，一会就收获香喷喷的熟红薯、熟芋头啦。许是草皮堆带有一定量的泥土，烧草皮堆时火势会更旺，也会旺得更久一些。记得大人们撤退后，我们几个顽皮的小家伙就上场了，从家里的自留地拿几个小一点的红薯、芋头在草皮堆里烧熟，那味道一辈子都飘香。
因为佛子岭头离村子有点远，不方便运送肥料。况且，当时给甘蔗施的肥，就是靠竹林旁的大粪坑。
淋过大粪的甘蔗，还需要男人一道工序，就是用锋利的铁锹培土。淋下的大粪不培土，有的甘蔗吃不到，挥发浪费多。培土后，大粪不挥发不浪费，还能防止甘蔗倒伏呢。但，也苦了那些大男人们。
初夏的阳光，热辣，鲜赤。大男人们挥舞锋利的铁锹在甘蔗地里，那滚烫的热汗不停的流下来，额头、脸颊、脖子、肩膀、手臂全是汗，搭在脖子的毛巾擦没多久又要拧干一次，拧干后又往脖子上一搭继续干。这还不是最苦恼的，最苦恼的甘蔗长到齐人高了，一排连着一排的叶子交织在一起，每一张叶子的两边沿都带刺，像小型的锯子，尤其是割到流汗的地方，那种刺痛更难受，让人龇牙咧嘴。
当然，还有一种难受，就是太阳晒在淋到甘蔗兜里的大粪，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大粪味道，只有快点干完，才不会闻到这难闻的味道。为了年前有红糖，大男人们真的拼了，没有人叫一声苦，也没有人喊一声累。大家一人站一排，跟着铁锹往前冲，干劲足着呢。
腊月一来，大人们就忙开了，有修整木制绞蔗机的，有挖大铁锅土灶的，有精心挑选拉绞蔗机壮实水牛的，有组织剥完甘蔗叶砍甘蔗的……都是欢快的忙碌。每每这个时候，我们放学回到家，书包一丢，屁颠颠就去了，围着大人，讨一小截甘蔗都是幸运事呢。有的孩子贪吃，大人们会骂：吃了甘蔗，不分你家红糖，没有红糖，撸糖腿没有你的份，年糕、白饼和米花也没有你的份！此话怼得孩子眼睛富含泪水，泪水打转的次数与疑问一样多。
记得有一天傍晚，我看到一个小孩为了去看大人捣鼓红糖，更想拿到一个撸糖腿。他骑着一头牛过一条水渠，水渠太深，小孩从牛背上直接滑到尖尖的牛角里，那头牛很有灵性，也十分懂事，一动都不敢动。我手忙脚乱地把小孩抱下来，然后抱着他骑牛一起过水渠。大人来到的时候，吓得脸青了的小孩父亲表扬了我，然后奖励了我一个大大的撸糖腿！
也许是我太在意撸糖腿了，一把抓过去的时候，撸糖腿上还没粘牢的滚烫红糖一下流到了我的手上！“啊啊啊！”我惨叫几声，父亲跑过来抱起我，把那个大大的撸糖腿放在一边，用甘蔗皮轻轻刮去粘在我手上的滚烫红糖。不幸的是，我的手被严重烫伤。回到家后，父亲又是用凉水毛巾敷，又是用牙膏涂，可我的手还是一阵接一阵的辣痛，那种深入肺腑的痛似乎可以覆盖整个神经系统。
不久，年就到了，吃着大人们用千辛万苦捣鼓来的红糖精心做成的年糕、白饼和米花，酥脆香甜，特别是一边听着舞狮的锣鼓声，一边欣赏威武的雄狮，一边一口一口品着年糕，简直活成了幸福小子！年味就能把所有记忆全部占满，手当然也就不疼啦。如今，大年将至，撸糖腿又像牛皮糖一样粘到我的心上——那个令人垂涎欲滴、又爱又恨又欲罢不能的撸糖腿……
作者简介
龙 潭，男，南宁市作家协会会员、宾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南宁市宾阳县宾州镇人民政府;喜爱读书、写作，作品散见于散文网、诗书画家网及区（省）、市、县部分报纸、杂志，多次在征文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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