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里,常常飘曳着漂亮的雪花。雪花落在手心,慢慢化成冰凉的水星,一年就这样离去。

上世纪中叶,照相机很稀罕,很贵重,人们不打扮整齐是不会拍照片的。所以伢儿们的游戏、嬉闹,乃至日常生活很少有像样的图像留存。

于是,用笔描述记忆成了很适合的事情。

在完成文字和绘画的同时,我发现我们正在远离一种生活。这种生活应该用“清贫”去形容,但精神上的富足是现时无法相比的。

那时有传统文化与红色文化相结合的荣辱观,有群体生活中毫无功利的友情、说到做到的诚信、与大自然的亲近、千变万化的集体游戏,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白的,让人从善、向上、静心、深思的东西。

|拜大年|

大年初一,碰到人就鞠躬:“新年好!”大人摸摸伢儿们的头:“又长一岁了!”。早先,拜年就是互相鞠躬,不双手合十,更不下跪。不知何时,拱手流行,很别扭。因为电影里坏人才拱手,八路军武工队解放军地下党工人叔叔农民伯伯从来不拱手的。后来才知道拱手是老底子很普通的礼节,平时称为“作揖”。



|走家串户拜大年|



|恭喜发财 红包拿来|



|拜大年|



|穿新衣|

有歌谣:“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平日习惯穿有补丁或袖管裤脚加长的衣裤,长个的小伢儿还会穿哥哥姐姐的衣物。唯有过年,穿新衣最普遍。将一年的布票集中用,长辈计算好衣裤数量、还有袖套、围兜等边角小物件,买布到裁缝那里去订做。年前是裁缝最忙碌的时候,店里有新鲜的棉布香。第一次穿新衣,伢儿们惊奇一番,轻拍三下头,唱:“穿新的衣裳,拷三记头庞。”大家都穿新衣,会互相拍头,闹成一片,喜气。每年入秋,母亲都会买新毛线,拆旧毛衣,给家中每人新织一件毛衣。新毛衣穿里面,低调,免得被拍头。



|穿新衣|



|点红|

腊月,临海老家送来的圆馍上有一个红点。老爸说这叫“点红”。家里自己也做圆馒头,点红时,母亲会顺手给我们的额心点红,好看。幼儿园化妆表演,唱“亚非拉,人民要解放”。扮印度人的,要在额心点红。女伢儿们在出版社晚会上跳舞,也在额心点红。大人们说额心点红吉利。后来在灵隐见大雄宝殿木雕金身释迦牟尼的额心有银色大圆点,问为什么不是红色的,父亲说那是白毫相光,能洞穿世间一切。



|福到人家|

快过年了,武林路上许多街面门板贴上菱形红纸的“福”字,对开的门还有春联。菜场边景新酱油店的大黑门上颠倒贴了两个特大号的“福”字,我颇惊讶,回家告诉外婆,外婆说到了到了。老爸说“倒”和“到”谐音,“福”字倒挂吉利。“福”字四角还有蝙蝠图案,说“蝠”与“福”也是谐音,所以蝙蝠象征福。曾经从黄龙洞上宝石后山,在紫云洞看到倒挂着的蝙蝠,阴森森的。感觉大人也太玩笑了。



|福到人家|



|福到人家|



|福到人家|



|剪窗花|

过年前,家里会买几张红纸,全家剪花样。有蜡光纸,亮亮的,不染色。差一点的大红纸,染得大家一手红。小伢儿做事会挺肚子,前襟也红红的。女伢儿会用嘴抿纸,像涂上口红。剪刀不够,把厨房的破鱼剪豇豆的黑铁剪刀也拿来。一晚上,全家就把门窗墙壁乃至热水瓶闹钟收音机等什物都装饰得很喜庆。那窗花要等开春后被阳光晒成了白色,才肯用水浸软了,用抹布洗去。



|剪窗花|



|剪窗花|



|写春联|

记忆中最长最大的春联是景新酱油店的,因为黑漆门太高大,春联小了不好看。店里一个老先生将“红星”墨汁倒在瓷碗里,挥毫写去,极有风度。我家写春联靠磨墨。老爸要求持墨要平直,用力要均匀,砚下垫纸而无声,磨到墨汁似有粘性即可。他也会应约为邻居写。所以,我打小会磨墨,也因春联多认几个字,还懂得了对仗。



|写春联|



|写春联|



|爆竹声声|

只有过年,家里才会放二踢脚炮仗。老底子对浪费钱财有训斥:你把钞票当炮仗放啊!一说“年”是怪兽,隔三百六十五天的一晚要来吃猪羊抓小孩。人们称这一天为“年关”,晚上大家把竹节放到火里爆响,谓之“爆竹”。“年”怕红色、怕巨响,只能徘徊屋外。大家守岁到凌晨,“年”回老巢,就过了年。还有一说,好伢儿叫“年”,怪兽叫“夕”,“年”与“夕”搏斗,把“夕”引到火堆边用爆竹炸死,那晚就叫“除夕夜”。可惜“年”也耗尽生命。大家希望“年”重生,就有了迎“新年”的习俗。二踢脚在空中炸响,伢儿们仰望闪光后飞迸的碎屑,旧的年随那青烟慢慢散去。



|爆竹声中除旧岁|



|点爆竹|

小伢儿很佩服大伢儿把爆竹握在手中点燃。



|驱旧岁|



|鞭炮连连|

家里买了鞭炮一般留半挂连着放。剩下的拆成一颗颗,可以“金放放银放放”。用草纸紧紧卷成火捻子,点燃鞭炮往空中抛,清脆炸声传得很远。若导火线太短,没扔出就炸,手指又烫又麻,手背散上硝黄,要疼好久。所以常把鞭炮放定,点燃后站开。不过瘾,就把鞭炮放进铁桶、地洞、水管、竹竿、墙缝、蛐蛐罐里,搁在树杈、窗台、鸡笼、瓦背、草叶、煤灰堆上,期待着那一响后的万般变化。鞭炮中总有不炸的,或只是“嘶”一声闪出亮来,人称“刺血儿”。有的干脆是“闷罐儿”。把不响的鞭炮折断,往那火药处点火,可做成人工“刺血儿”。春节里这大概是最快乐的事情。



|鞭炮连连|



|鞭炮连连|



|鞭炮连连|



|喜炮连连贺新春|



|堆雪人|

漫天空灰灰的碎絮接在手中却亮白、晶莹、冰凉。人们脱口:“瑞雪兆丰年”。城里人也关心农村,好像看到夏天参加双抢时沉甸甸的稻穗。万石里大院的孩子头会带大家满院子运雪,堆出硕大的雪人。煤球为眼、胡萝卜为鼻,扫帚拖把做手,扣上破草帽,考究的再围一个破布条作围巾。雪人神气,大太阳晒好多天,周围看不见半点冰星子了,它掉了眼脱了鼻,还歪歪斜斜强打精神站立着。



|丰年好大雪 冻出个红鼻子|



|孩子堆 堆雪人|



|打雪仗|

初雪粉粉的,捏不紧。入冬的后几场老雪,容易捏成球,然后就开打。大院里白茫茫,人多就分两队,划个“三八”线,两边放炮,打成一片。人少,追着打,也不管手里捏的是一捧雪还是一个雪球。大伢儿手重,中弹的恣意惨叫。小伢儿手轻,老扔不到对方,干脆追上去往脖子里塞雪。有时,滚成一堆,敌我混乱,见人就扔球。天黑了,连泥带雪,棉裤能绞出水来,家长们都没好脸色。



|打雪仗|



|打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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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葫芦|

南方很少有糖葫芦,有一年春节,北方的亲戚回台州老家探亲,经过杭州带来了糖葫芦和天津大麻花。第一次吃到山楂,也因此知道杭州山楂条、山楂片、山楂糕的原材料长相。



|闹灯|

初一点灯驱小鬼,十五点灯祈丰年。老爸在老家就会做红灯笼,但在我们面前只做过一次。点上蜡烛,好看,但不允许我们点火。那年元宵节景新酱油店的大台门上挂出两盏大红灯笼。灯笼里面不点蜡烛,用电灯,潮湿的乌石板路映着它的倒影。回来后,我把家中灯笼顶部剪大,套到白炽灯泡上,点亮。红光闪闪没几分钟,灯笼的一边冒出青烟,烤出焦糊味,遂急忙上前扯下。驱小鬼差点把自己给驱了。



|好欢喜|



|闹灯|



|闹新灯|



|平安|



|闹灯|



|舞春|



|闹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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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旧迎新|

农历十二月,亦称“腊月”。万石里大院的腊梅树会在春节前开出金黄色的梅花,腊月初八做的八宝粥也叫“腊八粥”,大家为过年腌制的肉叫“腊肉”。有大人说最早腊月称作“蜡月”,“蜡”在上古时期是打猎后用猎物祭祀祖先的意思,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称十二月为“蜡月”。到了汉代,“蜡月”被改成“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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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小子|

在2003年浙江画院迎春雅集上,画师们合作了一幅长卷,我画了俩小孩放炮仗,题为“过年小子”。后来很多朋友索要这类题材的画。于是,我开始在画中回忆自己在武林门的童年时光,也不时写一些文字。我怀着温暖而感恩的心起笔,不作草稿,随手画去,更不理会中国画该有怎样的语言禁忌,目的仅仅是让我的回忆显现,情感落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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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作品创作于2009年—2024年,其中出品四本图文集。



2010年《武林旧事:池沙鸿作品集》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13年《武林旧事·杭儿风》杭州出版社



2013池沙鸿迎春新作展 恒庐美术馆



2013年《池沙鸿国画作品》杭州瀚阳艺术中心

(来源:湖畔闻莺)

画家简介



池沙鸿,1956年生于杭州,祖籍台州。1977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1982年毕业。现为浙江画院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浙江省美术家协会顾问、浙江省中国人物画研究会会长、浙江省政协诗书画之友社副理事长、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作品入选第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美展和其他全国展,获银奖三次,优秀奖多次。举办个人新作展览十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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