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冬天,刘克宽上校应邀,写了一篇纪念黄土岭战斗的回忆录。

刘上校是这场战斗的亲历者,当时他担任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第1军分区第1团第1营第1连指导员。这次战斗,八路军共击毙日军“名将之花”阿部规秀中将,及以下900多人,这次惨败,引得日本朝野一片哀鸣。



刘克宽是天津蓟县人,有文化。读书人在当时凤毛麟角,尤其在八路军中,格外受人尊重。

1938年,22岁的刘克宽参加了八路军,从基层做起,先是当了17天的班长,随后又干了两个多月的排长,然后就被提拔为连指导员。

上级首长知人善任,刘克宽的枪法不错,更难得的是他能在战场上保持冷静,另外他还会看地图。

这一点也很重要。八路军某部18团的参谋,就是看错了地图,导致团长杨柳新率领一个营,杀入日军重围,终因寡不敌众,杨柳新壮烈牺牲。

杨柳新是瑞金人,参加过长征,战斗经验十分丰富,由于杨柳新牺牲前的行军路线太过诡异,简直毫无道理,以至于他牺牲后很长时间,都被人误解。

直到后来那个犯错的参谋,主动坦白了是因为他的过失,导致了杨团长的牺牲。只是这个教训太惨痛了。

另外刘克宽还特别擅长写文章,他文采斐然,当时许多脍炙人口的文章,都出自刘克宽之手。

可是这次刘克宽关于黄土岭战斗的回忆录,却跑题了,其实也不算真的跑题,他记录的战斗,也是在黄土岭一带进行的,甚至说是上次黄土岭战斗的延续也可以。

这次战斗的规模并不小,消灭的日寇也不少,只是两次战斗,间隔时间太短,以至于第二次黄土岭战斗鲜为人知。

1939年11月,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日军在雁宿崖、黄土岭遭遇惨败。有“名将之花”称谓的阿部规秀中将,也被八路军的迫击炮给轰死了。

日军虽然没有死一个将军杀一窝兵的传统,可这么一个张牙舞爪的中将,说打死就给打死了,你让活着日军将领怎么想。为了堵住他们抱怨的嘴巴,日军决定采取报复行动。

阿部规秀被击毙27天后的12月4日,日军一个大队1000多人,从涞源出发,经浮图峪、煤头店,进犯八路军驻守的寨坨村。

寨坨村位于黄土岭东面两公里,在头些天的战斗中,八路军的战地医院就设在寨坨村。

现在重伤员都已经转移,只剩下三个受伤较轻的战士,住在老乡家里。28岁的老班长万金成,16岁的袁福荣,还有一个16岁的小战士,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只知道他是灵寿县狗台村的,因为村名太怪,战友们都喊他旺旺。



鬼子来了,刘克宽来到寨坨村,动员这三名伤员转移去后方。但是三名战士都不想走,并强烈要求上前线。

大敌当前,刘克宽直接拒绝了万金成等三人的请求,并请当地老乡找来担架,抬着三名伤员转移。

转移前,刘克宽掏出两元边区币,交给万金成。

边区币是八路军晋察冀边区银行发行的纸币,由于八路军买卖公平,所以边区币深受当地百姓的欢迎,亲切的称边区币为“红票子”。

刘克宽叮嘱万金成,一定要照顾好袁福荣和旺旺,转移后生活艰苦,可以买点副食来给大家增加营养。

其实刘克宽也知道,区区两块钱,也买不了多少东西,可他能拿出来的这两块钱,已经是他全部的财产了。



万金成是个值得信赖的老兵,几个月前,土匪出身的副连长刘凤林,暗中拉拢了二十多名战士,准备叛变投敌。

可是当刘凤林找到万金成时,万金成表面上答应刘凤林,暗中却找到刘克宽,将这起叛变投敌事件消灭在萌芽状态。

看着乡亲们抬着伤员走远,刘克宽转回身,立即带着战士们构筑防御阵地,准备给来犯之敌迎头痛击。

上午八点多,骄横的日军,在路上排出蜿蜒两里多的队列,毫无防备地钻进了八路军的伏击圈。

八路军的阵地布置在山坡上,呈半环形,山脚下就是公路。

公路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小山包,位置突出,四面受敌,山上光秃秃的,这种地形非常容易受到攻击,而且不易防守。战斗开始前,刘克宽考虑再三,没有在对面的山丘上布置兵力。

战斗打响后,马上就进入胶着状态,八路军的兵力,与日军相比,没有任何优势,武器装备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能够依仗的,只有地形了。

战斗从早晨一直激战的午后,日军的炮兵,猛烈地轰击八路军的阵地。日军的飞机也来助战,保定机场距离战场只有几十公里,往返飞一个架次不过四十多分钟。

在日军疯狂的攻击下,八路军阵地上出现了很大的伤亡,单是刘克宽所在的连队,一排长李泉海和三排长曾振龙,都先后牺牲了。

连长姓林,他看到日军已经冲上阵地,义无反顾地吹响了冲锋号,然后一马当先,端着刺刀向鬼子发起反冲锋。

日军丢下十几具尸体落荒而逃,林连长也不幸被炮火击中,壮烈牺牲。

整个八路军的防线都受到日军猛烈攻击,形势十分危险,冲锋号声此起彼伏,那是弹尽粮绝的战士们,向鬼子发起最后的反冲锋。



就在最危急的时刻,日军背后那座不起眼的小山丘上,突然响起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日军措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打死了20多个。

日军慌了,被前后夹击的滋味不好受,他们调转枪口,开始对小山丘发动攻击,飞机将一串串炸弹,倾泻在那块弹丸之地上,几门山炮,也把小山丘上炸得尘土飞扬。

100多名日军,弯着腰,端着刺刀,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向小山丘发起冲锋。

鬼子都冲到半山腰了,山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人能够在刚才密集的轰炸中活下来。自我安慰的想象,给冲锋的日军无限的勇气,他们直起腰来,嚎叫声也比刚才响了许多。

就在他们要抵达山顶的时候,山上突然飞下十几颗手榴弹,炸得日军鬼哭狼嚎,手榴弹爆炸的硝烟还未散去,密集的机枪子弹,居高临下,转眼间就打死了五六个鬼子。其余的日军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地逃下山去。

“我们的援军到了”,刘克宽兴奋地喊道。其实他也不知道对面小山丘上,到底是些什么人。距离战场最近的八路军二团三营,也有80多里路程,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后,才能抵达战场。

无论对面山坡上是谁,是友非敌,他们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日军的进攻节奏。为主阵地上八路军战士们,赢得了必要的休整时间,还给了战士们足够的勇气。战士们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补充弹药,加固阵地,并乘机收复了几块被日军攻占的阵地。

就在这个时候,日军又对小山丘发动了第二次进攻,一样的招数,一样的对手,唯一不同的,这一次日军的飞机没来助阵,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日军再一次被打了下来。

主阵地上那些战斗经验丰富的干部战士,都为小山丘上的人捏了一把汗,根据以往的经验,鬼子这次攻击是试探性的,为的是确定山顶的机枪火力点,然后再用掷弹筒进行摧毁。

日军的如意算盘被一眼看穿,可他们忘了自己正被两面夹击,日军几个掷弹筒手刚找到最佳射击位置,没等他们发射,八路军主阵地上就飞来几十颗榴弹,上次黄土岭战斗,八路军缴获了不少掷弹筒,这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日军的掷弹筒手被炸得人仰马翻,只得放弃攻击。



那个不知名的小山丘,就如同镶嵌在日军喉咙里的尖刺,不但让他们倍感难受,随时还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日军再次出动飞机和炮兵,对小山丘狂轰滥炸,十几分钟后,100多名日军,再一次向求发起冲锋。

我军主阵地上的机枪手早已做好准备,敌人刚出动,背后就遭到密集火力射击。

刘克宽也注意到,山丘顶上的火力,已经变得十分微弱,只有零星的步枪子弹射向冲锋的日军。

一定要对小山丘实施增援,加强火力。

刘克宽接到命令,集合两个排,准备行动。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山谷一侧,枪声大作,八路军二团三营,经过七个多小时的急行军,提前抵达战场,没做任何休息,就向日军发起猛烈攻击。

战场形势顿时扭转,鬼子不知八路军来了多少增援部队,只得放弃攻击,丢下200多具尸体,仓皇的逃离战场。

刘克宽带着50多名战士,登上那座被炸得满目苍夷的小山丘,在一条雨裂沟中,有三名八路军战士倒卧在血泊中。这三名战士刘克宽都认识,他们就是早晨被乡亲们抬走的伤员。



万金成趴在一挺歪把子机枪上,旁边还放着十几颗手榴弹。他保持着射击的姿态,两条腿被炮弹炸断,因失血过多牺牲了。

那个外号叫“旺旺”的新战士也牺牲了,战友们怎样也想象不出,“旺旺”那么小,看上去有些柔弱,他是如何用一把刺刀同时刺穿两个鬼子的胸膛,并把他们牢牢的钉在山壁上。

“旺旺”的后背上插了两把刺刀,但是从背后袭击他的鬼子没有逃掉,“旺旺”拉开了绑在腰间手榴弹的导火索,又扯住了两个鬼子的皮带。

只有小战士袁福荣还活着,他身上四处重伤,最致命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弹片,将左肋的肋骨切断了好几根,以至于给他包扎的卫生员,都不知如何下手。

袁福荣看到指导员来了,很高兴,他的呼吸很急促,用手指着不远处一个弹坑,那里有明显被掩埋过的痕迹。

扒开浮土,先露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两元钱的边区币。这两块钱,是刘克宽早晨交到万金成手里的,除了这两块钱,还有六支三八大盖枪。

袁福荣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向刘克宽叙述了他们今天的经历。

乡亲们抬着三个伤员走了有二三里路,万金成从担架上跳下来,拄了根棍子,跟乡亲们说他要去打鬼子,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乡亲们怎么拦也拦不下。

万金成要走,袁福荣和“旺旺”也不肯单独留下来。

后来乡亲们回忆说:三个战士都是腿部受伤,根本无法在陡峭的山路上行走,他们三个都拄了棍子,蹒跚地下山去了。

乡亲们都可以证明,万金成他们离开的时候,每人除了一条当做拐杖的木棍,什么武器都没带。



万金成带着两个战友,听到不远处密集的枪声,心里都挺着急,可着急也没用,到处都是敌人,他们想要直接回老部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万金成不想放弃,他知道一连的阵地在那里,便打算绕道。结果三绕两绕,临近中午时分,竟然绕到了小山丘的后面。

万金成是老兵,听到山顶有枪声,认为上面是八路军的阵地,便带着两个小战士,沿着雨裂沟,神不知鬼不觉地上到山顶。

到了山顶才发现,这里是鬼子的一个机枪阵地。

袁福荣没说他们怎样占领了阵地,并缴获了一挺歪把子,三支步枪,还有一大堆手榴弹。

而这一切,山下的日军竟毫无察觉。

山下打得烽火连天,万金成却说还不到火候。

万金成说:打完这一仗,咱们就立大功了,提什么要求指导员都同意。

袁福荣想入党,“旺旺”说他也想。

万金成是党员,答应做他们的入党介绍人。

后来万金成说那挺机枪就是他的“党费”,两个小战士听了心潮澎湃,后来他们打退了鬼子一次进攻,在万金成的掩护下,两个小战士跑下去捡回六支步枪。和两块边区币埋在一起。



战斗的惨烈,超出万金成的意料,在战斗间隙,他们都留下遗言,相约无论谁最后活下来,都要帮战友完成遗愿。

万金成说他是唐县水峪口村的,家里有个弟弟,因为穷,入赘到一户姓贾的家里做了上门女婿。他要是这次牺牲了,就让他弟弟参军,做机枪手,这样就不会有人再看不起他了。

“旺旺”说他要是牺牲了,就让他媳妇改嫁。“旺旺”那么年轻,没人想到他已经娶了媳妇。

万金成和“旺旺”遗言,都是袁福荣转述的,关于他自己的遗言,一句也没说。

山顶上雨裂沟纵横交错,有四五个鬼子顺着雨裂沟摸了上来。

由于敌人的炮火太猛,所以万金成把两个小战士安排在另外两个地点隐蔽,三个阵地各自相距有个20多米,互为犄角,鬼子摸上来时,万金成和袁福荣并不知道。

当他们听到手榴弹的爆炸声,才发现“旺旺”已经牺牲了。

后来日军炮击,袁福荣身负重伤,也不知道万金城是什么时候牺牲的。

袁福荣最后挣扎着,完全是凭感觉,向冲上来的日军射击。

袁福荣的头枕在刘克宽的腿上,呼吸越来越弱,他身下的土地,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卫生员说袁福荣伤得太重,不能移动。

于是指导员将年轻的战士揽在怀里,周围响起阵阵啜泣声。

“大家不要哭,会影响伤员的情绪”,刘克宽对身边的战友们说,自己却泪流满面。

袁福荣突然睁开眼睛,小声地道:“指导员,我是党员吗?”

刘克宽认真地说:“你和旺旺同志,都是最合格的共产党员”。

袁福荣安详地去了。战争年代,大家都很少流泪,但这一次,全连战士都痛哭失声。

刘克宽将烈士的事迹,向杨成武司令员做了汇报。

杨司令指示:一定要善待烈士家属。



万金成的兄弟参加八路军以后,作战机智勇敢,成为晋察冀军区著名的战斗英雄。

袁福荣和“旺旺”,留下的线索太少,有关部门数次专门找寻,最终还是未能找到两位烈士的家属。

这件事一直被刘克宽牢牢地记在心里,直到二十年后,他以回忆录的方式,将烈士们的事迹公诸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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