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术报》时代人物

导读

石虎:法无定 象无形

Shi Hu: Breaking Forms and Approach to Void

意写大家石虎

Maestro of Freehand——Shi Hu

读石虎的画:生命是沉重的帆船

Learn the painting of Shi Hu: Life is a heavy sailing boat

空·象:读石虎近作

Kong·Xiang: On Shi Hu's Recent Works‍

石虎艺术众家谈

review

石虎艺术年表

The Chronology of Shi Hu


石虎简历

石虎(1942—2023),1964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1968年任教于北京工艺美术学校(现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1980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非洲写生》,1985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石虎画集》,1998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石虎画集》(1-4册),2004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石虎》。石虎于北京、上海、广州、大连、香港、澳门等地多次举办展览。

Shi hu (1942-2023), Graduated from Zhejiang Academy of Fine Arts (now China Academy of Art) in 1964, taught at Beijing Arts and Crafts School ( now Beij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 ) in 1968, published “Sketching in Aferica” by People's Fine Arts Publishing House in 1980, "Shi hu Painting Collection" by Shanxi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in 1985, "Shihu Painting Collection" (1-4 volumes) by People's Fine Arts Publishing House in 1998, and "Chines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Famous Artists Painting Collection - Shihu" by People's Fine Arts Publishing House in 2004. He has held exhibitions in Beijing, Shanghai, Guangzhou, Dalian, Hong Kong, Macau and other regions of China.

石虎:法无定 象无形

Shi Hu: Breaking Forms and Approach to Void

【编者按】石虎是当代颇具探索精神的艺术大家。其早年因《非洲写生》而声名大噪,后以求新求变在艺坛独树一帜。20世纪80年代后,他探寻西方当代绘画的观念与中国文脉的融合,于水墨变革一途,孜孜不倦。晚年,他推翻一切典范式样,隐居山林,潜心创作。2023年9月9日,石虎辞世,享年81岁。石虎曾说:“我的艺术生涯,从一开始到今天一直伴随争议。我画我的,从未担心过曲高和寡。如果不是美术评论家彭德先生说我‘毕生没有获过奖’,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年轻时从未有过获奖的目的性。”值1月17日至3月16日“兹山无尽——石虎最后十年布面纸本重彩画展”于上海海派艺术馆展出之际,本期《中国美术报》“时代人物”栏目特别推出“石虎:法无定 象无形 ”专题,回顾石虎的艺术人生,缅怀这位纯粹的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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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 共华图 布面重彩 300cm×1300cm 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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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 十八罗汉 纸本水墨 400cm×1332cm 2018年

意写大家石虎

Maestro of Freehand——Shi Hu

□ 邵大箴

石虎是一位兼有功力和修养的艺术家,他在中国画领域取得的突出成就,在于他善于把功力与修养巧妙结合,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和智慧。绘画创作的功力,一般是指纯熟的造型技巧以及与此有关的技艺手段,功力需不断磨炼方可获得。假如说功力是硬功夫,那么作为艺术家的素质与修养则是软实力,修养更需长期积累,两者均与人的天赋及勤奋有关。

石虎没有进过声名显赫的美术学院,他在北京工艺美术学校求学,是这个学校的高材生。那时,北京工艺美术学校学风正,有一批水平很高、尽职尽责的老师,教学方法讲究实用,重视学生造型能力的培养,关注手艺的训练,引导学生对绘画材质、工具的兴趣。更重要的是,传授内容全面,素描、线描,写实、写意,水墨、重彩,兼顾中西。学生从中既能获得各种艺术技巧,又在艺术品位上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石虎 晴送图 布面重彩 119cm×75cm 2014年

石虎毕业之后,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创作室工作多年,这也是一个人才荟萃的地方,还能“近水楼台”地阅览中外图书、画集,从中广泛吸取养料。20世纪80年代中期,石虎便驰名于画坛,以其独特的绘画风格受到画界的关注。他的创作方法超越常规,不按当时普遍流行的写实路子走,多用夸张、变形手法。他胸中似乎有另一个充满想象的世界,有画不完的人物和故事,有倾诉不完的话语和感情。对他的画,赞赏者不少,非议者亦有之。这是画界通常的习惯,大凡带有探索性的新东西出现,总有人用老规矩、旧标尺衡量,评头论足、说三道四。石虎是位自有主见、一意孤行的人,他以在画界有高明的知己而满足,从中得到鼓舞和激励。例如,中国画界坚持创新的卢沉、周思聪夫妇,便是支持他的两位同道。当然,石虎自己也清醒地意识到,他的艺术之路要坚实地走下去,还必须进行更深入地研究,从传统中汲取滋养。在“85新潮”一片否定传统中国画的声浪中,他发表意见,认为只要我们辛勤耕耘,中国画便会前途无量。

20多年来,石虎没有改变自己的方向,一直行走在探索和创新的道路上。综观他的艺术创作,我认为有下述几个鲜明的特点。首先,他没有给自己的绘画创作加上沉重的负担,他把绘画看作抒情、写意、娱人娱己的手段,自由自在、轻松活泼地画,让观众自由自在、轻松活泼地欣赏。他不装腔作势、不戴假面具,直率地显示其真性情。其次,他用意写的方法,呈现他描绘的对象,人物、花鸟、山水,还有一些情节性的画面。他用简而又简的笔墨、造型、色彩,象征性地暗示或交代,点到为止。在这些简笔后面,又隐藏着他的绘画功力和笔墨神韵,因为这些在画面上出现的人物和物象虽无写实的造型,但富有神采。中国画论中历来有以形写神和以神写形两种学说,两者都讲究形神兼备,但侧重点不同。前者在形中传神,后者略形重神。显然,石虎坚持的是后一条路。他把写意手法加以强化,在传统写意手法中加进了狂草书法和西方抽象画的元素,通过笔线的运转,传达出内在的力感和韵味,创造了自成一格的意写绘画方法。


石虎 星河图 布面重彩 99cm×63cm 2014年

中国画的大写意和西方的感情性抽象画,十分注重绘画创作的即兴性,往往在胸无成竹的情况下自由发挥,即作者在创作过程中敏感地发现画面上偶然出现的因素,即时地加以利用,因势利导。偶然性对艺术创作之所以重要,因为它不是画家预先设计的,往往超越画家的主观想象,唯其如此,它更率真、自然。传统的泼墨、泼彩法,便是利用水或彩在纸面上流动的势,加以适当处理,形成某种形象。西方的一些超现实主义和抽象派画家,常利用一些偶然的斑点和线的痕迹,加以想象和发挥,使画面产生出其不意的艺术感染力。对此,石虎深有研究。平素对自然、对人、对客观物象的敏锐观察和在创造过程中充分利用偶然元素,机智地加以引申,可以说是石虎艺术创作的另一个特点。当然,运用这些方法,关键在于适度,在于掌握分寸,适可而止,当机立断,不断而断,才能耐人寻味。读石虎的画,可以发现不少似乎是未完成体,用未完成法给观众留有更大的想象空间,也用未完成法创建他特有的画风。艺术家敢于和善于用未完成法进行创造,要有眼光、有魄力。这又是石虎创作别具一格的地方。

石虎重视绘画创作的技艺,即材质、工具和手段。他深知不同绘画材质、工具和手段不仅直接影响绘画的形式美感,而且对作品的文化内涵产生作用。他的画有以线为主的简体,有以色彩为主的密体;有大片留白的,也有满构图的……绘画工具和手段不同,艺术效果迥异,绘画手段的这种多样性,使他的艺术创造展示出不同的多样面貌,但它们都具有共同的意象性审美追求。

石虎在意写中享受着创造性的喜悦,也用这种意写的画风愉悦大众。中国画界因为有石虎这样在艺术上标新立异的人物,而显得更富有生气与活力。

艺术,除了满足人们多样的审美需求外,还以其表达语言的异彩纷呈启迪大众的思维,推进社会的进步和文化的革新。这是石虎创新艺术的意义所在。■

(本文作于2013年,作者生前系美术理论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石虎 诀阴图 纸本重彩 103cm×219cm 2017年

读石虎的画:生命是沉重的帆船

Learn the painting of Shi Hu: Life is a heavy sailing boat

□ 郎绍君

顽童与好汉的追求

石虎有股豪气,还有种倔强劲。古人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石虎是河北徐水人,乃古燕腹地,或许有地域性的气质传承吧!不过,在石虎的豪、倔后面,还有奇纵和细腻。他的经历也颇多,学过工艺设计、进过美术学院、当过兵、当过教师、做过美术编辑,又做职业画家。他漫游过西北,迷恋过西双版纳,访问过非洲,在中国内地生活了40余年,又寓居澳门。在我的印象里,他有时像顽童,有时像绿林好汉,有时是一团火,有时又似一条漂泊在生命海洋中的小船。

石虎画水墨画,始于写实风格,后来以变形和表现为特色,如今却用色彩说话,历经二次大的变异。他对表现性水墨的探索始于20世纪80年代前期。那时,他有过一场感情上的危机和苦斗,独自到苍凉辽阔的丝绸古道作画,“景语”变作“情语”,创作出了第一批富于心理色彩的作品,风格亦由清丽转为沉郁。20世纪80年代后期,他在云南遇到了现在的夫人阿秀,他的绘画渐由沉郁化作奇幻与活泼,而表现性特质有增无减。

纵观石虎的绘画,可以看到一条明晰的线索,即他总是追逐新目标,不满足于定型的程式和风格。而这种追求变异,总与他的生命历程和内在世界的动荡起伏相表里。如果说他的生命是一团火和一条船,他的画就是那火光和帆影。他用中国传统的材料工具,但有一颗现代的心;他企望于东方文化的复兴,却不放弃对西方艺术的借鉴,他变换视觉符号和语言,所诉说的始终是个性灵魂中的一切。


石虎 熙煌图 布面重彩 134cm×200cm 2017年

都市心象

石虎久居北京,但20世纪90年代前的画,几乎只取材于边远山乡。村庄、民俗、竹林、农家少女乃至民间传说、动物家畜,占据着他的笔和纸。水墨是主要语言,幽奇淡雅是主要风格,尽管笔墨并不传统,画面还是淡淡地笼罩着一种近于文人画的超脱。在澳门的作品,有的仍延续着这一风貌,另一些则描绘了都市景观,或者给画增加了都市的温热气息。画面并没有出现灯红酒绿,却有红灯绿酒的投影,也无喧嚣市面的描绘,却透着大都市的实在与亲近。逍遥的士大夫意味淡薄乃至消失了,略带刺激的官能世界迫近了。奇幻和粗犷依然在,又增加了华丽、爱欲和迷茫。灵与肉纠缠着,高雅与世俗难分难解。昔日的天真与浪漫已经远去,兴奋伴着愁思,直感印象夹着追问生命的冥想,一齐涌进画面。新的对象、新的视点和既往的记忆、既往的符号系统交织在一起……

传统水墨画向来以“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作为哲学底蕴,所描写的山水花鸟甚至人物,都超然自在,表达艺术家远物欲、脱尘俗的精神追求。不如此,便可能被视为“俗”。现代社会,生命欲求的描写也登上高雅艺术的殿堂。但作为人类精神产品的绘画艺术,总需把灵感视为根本。早在赴澳门前后,现代都市生活激发了他的灵感,产生了诸如《无邪》《披红图之二》《三角图》《晨光图》《落花图》《紫情图》这样的作品。它们新鲜又多样,有的辉煌,有的诡奇,有的沉重,有的轻柔,都像梦一般忽近忽远、支离破碎;诸种情绪如欢乐、惊喜、放纵、空漠、疑问、忧郁等,跌宕弥漫其间。精神与物质的分裂,现代人性的矛盾,映照在这都市心象中,生命再不是那么清丽、优雅和飘逸了。

游子悲故乡

石虎为了艺术的新追求,阔别了故乡故土,踏上了“流浪的路”。浪迹异地不免劳累和艰辛,而思乡怀旧,则时时萦绕于心际。古诗曰:“日暮途且远,游子悲故乡。”这是人之常情,对于乡土观念浓厚、以农耕文明为底色的人,此情尤笃。石虎旅居澳门后的许多作品,如《晋风图》《荷乡图》《燕人图》《青天图》《三女图》等,都浸透着乡思愁绪。童年的景象、男耕女织的小村、西双版纳的密林,曾经熟悉的亲人故旧乃至花卉草木,无不触动他的内心。在《拾秋图》《三姊图》《祈明图》《春牧图》《车行图》里,他以稚拙的笔意描绘牧羊、赶牛、牵驴、赶集、拾柴,以及鸟飞、鸡跳、犬吠……一幕幕的田园景象,是那么亲切而悠远,其质朴的风格,全然与都市印象相反。身居繁华的“花花世界”,眼前浮现的则是人情亲和、节奏缓慢又勾魂摄魄的乡梦。热烈追求着现代生活和现代艺术的石虎,在意识深处,涌动着一颗炽热的家国故土之心。

作为内心生活,怀旧能引发动人的艺术创造。晚年的齐白石就是在思乡、怀旧的情境中流淌他的真情,画出了万千幅不朽之作。石虎近两年的游子生活,略似当年的齐白石——远别度过数十年风雨日子的故土故人,愁梦如云,“心飞故国楼”的情思自然流注笔端。齐白石描述家乡一切美好和亲切的东西,石虎则在描述亲切之物的同时,还表达思念本身的苦涩和纷乱。甜蜜而温暖的回忆交织着逝去的愁绪和生命破碎感,当代中国人的乡思离愁,比古人更加复杂。


石虎 窗鸣图 布面重彩 125cm×164cm 2016年

似真似幻的梦

石虎是个长于描写心理幻境的画家。前些年的作品,以形象的支离与模糊,半有形半抽象为特色。观者可以大略辨认出原型,总的印象是诡异而稚气,有如儿童画的自由任意,或似断片残梦的拼接组合,有时还带着游戏意味。居澳门后的新作,有一些延续着先前的梦境,大多则变换了形态与内涵,或更加深稳和沉厚,稚气和任意性减弱,设计性和整体感增强;向我们展示出一个丰富而神秘的内在世界。如《信仰图》描述虔诚的藏族女性,洋溢着对信仰的热忱。《双圣图》刻画了中国古代小说中两个人物——关羽和孙悟空。一个是“忠义”的化身,一个是叛逆者的神话形象。他们周围或是芸芸众生,或是鬼怪妖魔。画家以梦的形式表现了他心中的偶像以及善与恶的对照。《圣浴图》有似宗教壁画,赤身站立的男女庄严、沉重而虔诚,《圣浴图》充满了男性的强悍,人物有似雕塑,面目也有些可怖。《落花图》《落霞图》等,则以鲜艳的色彩、柔顺的线条勾勒描绘女人体,她们却是变形的、忧郁甚至凄凉的……所有这一切,还有许多不可释读的画面,都与画家的深层意识、不可言喻的人生和生命感受分开来。甚至可以说,都是画家精神与心灵的写照。


石虎 山花图 纸本重彩 109cm×71cm 2016年

传统中国画,在魏晋以前充满幻想性,那幻想集中表现于拟人化的自然和神灵。魏晋以后,佛道美术只描绘神圣化的幻想,人的自由幻想渐趋衰落。历代宫廷画和文人画,大体限于装饰人生和借寓抒情,幻想愈加淡薄。近代以来,随着自然科学的发达兴旺,人类偏注于实用理性和对自然的征讨,幻想力愈加退化。20世纪初,借助于精神分析学说而盛行一时的西方超现实主义艺术,和一切开发原始性、原创性的艺术,终于点燃幻想的焰火。原始性幻想把大自然和人自身的某些因素神化:宗教幻想将救难者神化;现代艺术的幻境则掘开被压抑的深层意识(无意识)的闸门。前两者所表达的,是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对超人力量的幻觉和期许,后者却是对个人思想与意识自由的一种解放;前两者诡奇浪漫,或等级严肃、或充满说教,后者隐曲荒诞,毫无规范,错杂交横着人的本能欲望、沉埋的情感与意识,以及种种社会网笼的阴影。现代艺术对深层心理的开掘,彻底动摇了古典艺术的理性基础,改变了艺术的状态和功能,引起世界性的视觉艺术革命。近代中国水墨画在经历了文人艺术整体上的衰微之后,一度从西方写实绘画寻求出路,重新倡导师法造化,艺术幻想更趋贫乏。20世纪七八十年代之间,写实水墨及相应的观念系统迅速解构,西方现代艺术被广泛引进来,经过20世纪80年代中期声势浩大的“新潮美术”运动,水墨画的多元趋势已成定局。在同龄水墨画家中,率先借鉴西方现代艺术而表现无意识幻境的,以石虎为最突出,他所代表的这一趋势,方兴未艾。

气质、才情和胆量,是石虎获得成功的自身条件。环境和对环境的反应,即人生体验与反省,则是自身技艺得以发挥的土地。石虎的绘画,中心主题是生命:它的状态、自我意识迁变、异化等等。在他的作品中,生命是美好的,也是艰辛和充满悲剧感的。一位文学家说“生命是沉重的帆船”。唯在这沉重帆船上漂泊的人,才能把握生命的真谛,创造出真艺术。石虎在漂泊着,他还会给我们留下生命的涛光帆影。■

(本文有删节,作者系美术理论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石虎 八仙过海 纸本重彩 450cm×600cm 2018年

空·象:读石虎近作

Kong·Xiang: On Shi Hu's Recent Works

□ 许宏泉

石虎近两年的新作突然给我一种触动,我想知道石虎是怎么看他这些作品的。它们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然后,我想到“自由”,自由是什么?石虎曾经用“法无定”“象无形”这一古老的话语告诉我,在艺术家的心目中,求之于法,为了非法、无法。自由不只是一种可见的状态,更是生命的境界。

当下的语境,从石虎的绘画想到这些,自然而然——但正是这种“由作品自然而然地想到”让人惊讶,石虎总是让人惊讶。

远在岭南山村创作的石虎,总有一种力量在画中涌动,不可抑制。他的思绪、他的心性不自觉地进入“当代”。他在将近80岁时选择“隐居”,在一个僻静的山村,一栋独立在村口的画室。青山隐隐、绿水悠悠,平畴一望、阡陌纵横,他喜欢这平静的日常,晨露时分、夕阳之下,独自在河边散步,与老农和山娃、鹅鸭和小鸟、流水和云朵,会心一笑。昨日如梦繁华像雨后山涧浮起的云烟轻轻飘散。隐居,是一种生命的态度,石虎在这里,构筑着他的艺术理想之国。


石虎 鞠黄图 纸本重彩 150cm×122cm 2020年

在中国知识分子的生命中,隐或退本是一种无奈,是对现实的逃遁。或许,石虎也有逃遁之意,当绘画与生命、与灵魂发生不可分割的胶着,艺术家的内心愈发孤独,玄妙的安宁,使他要用自己的表达方式与天地、世界、人与自我交通,他希望可以通过他创作中所表述的语言方式和神秘感进入他的艺术世界。他执着地挣脱着一切理法、陈式、论调、表相,包括自我,但反思批判、思绪遥远、不可名状、不可预知……却鲜活地呈现在画中,活生生地将生命的本真敞开,一切具体的物像消失,归属本质——一根线、一个色块,却成为面对现实(社会)时所渴求的感知,自由,就是自由。

这就是石虎的近作所要表达的和所揭示的真谛。对物像的“虚化”,并非抑制,更成为自由精神状态下的那种真切地对应各个维度瞬息万变的宁静和信念的表达。他相信,喧嚣的表象之外,一定有着永恒和谐的静谧,中国艺术的“象外”之境,柏拉图主义阐释的理想世界,都是一种真实的存在,与上天、神性对应。蒙德里安的“通神”,老子之“道”,都在表述一种理想、一种生命的延续、一个满溢温馨的世界,如石虎常说的“人观和神观”“表相”与“空相”。

虽然在石虎的作品中,我会不由地想起蒙德里安的“通神”言说,会将他的近作与蒙德里安对比,其目的却是更清晰地表明“殊途”。现代抽象主义对“几何形状”的热衷,在我看来并非极简,而是更加复杂化,视觉上呈现“简洁”是复杂的极致,同样,毕加索或布拉克的早期立体派,抽象的本质是由内而外,蒙德里安的语言或更明确,直到只有几何元素和基本色相。显然,石虎的近作自觉或不自觉地回避着“融合”,他说:“抽象概念只涉及模糊的浅层的艺术认识,同时‘构成’二字意味着思想的有法,它不近神祇,因而也不近心灵,结构从来不是人想出来的,象式也不是人想出来的,是艺术神觉的发现。”这里,明确地表明艺术家对于西方“抽象主义”的态度。


石虎 丽鸣图 纸本重彩 146cm×160cm 2021年

石虎一直强调回归中国文化本质的“造象”之说,无形,源自“空性”,发于心灵;心灵发于万物,更强调“我的画是我感物之作,一笔一色都是当下之符记”。确切地说“符记”不正是“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吗?“以一当十”,一点与一线、色相与色象都成为其作品的精神指归和心灵的外化。画面中也反复地折射出类似“几何”状的“构成”,热情而奔放、沉静而古拙的线生生不息,守护着中国审美的“内美”之质,它凝练含蓄,甚至对文人艺术的“虚中运实”“柔内含刚”表现出别样的兴趣,它所体现的东方哲学意韵,无疑源自“书法”的金石气、书卷气,这是石虎作为一个中国艺术家挥之不去的特有的情结。

石虎对线——线性的探索一直不放弃,并通过大量的“书写”体验其至妙,作为一名当代艺术家实践着对这一古老话题的真切体悟。从“开天一画”之“道”,打开视野,并与“抽象主义”拉开距离,当然其表现是非视觉的,更是本质的、本性的,他坚信艺术精神上“通”与“变”,于内在生命的本质上找到“殊途同归”的当代性。或者说,石虎作品中的线,依然葆守着对“六法”“八法”的理趣,而它的随性、随意在某种意义上又强调了“写意”的自由性,使其更接近高古的神秘与玄妙,关于宗教的、精神层面的“神性”“空性”“道性”“表现我的灵魂与天的对话”,自由在这里更像是对万事万物充满了敬畏的童真。


石虎 腾黄图 纸本重彩 125cm×164cm 2022年

石虎一边不放弃对中国水墨的探索,保持其特有的意趣和奇妙之境,但对其“理法”的超越和守护,成为艺术家沉浸在这种纠结、挑战中所带来的一种莫名的快感,他或冷酷地撕裂视觉的优美,却不像徐渭那样恣肆于笔墨的酣畅,不像波洛克疯狂地“洒”“滴”,甚至警觉那样非理性的冲动,尽管他有着不可抑压的表现欲望。他接近中国式“写意”,而将其写意性更精神化,从而显得更空灵、明澈、宁静。或许,我们更容易理解他的线质线性的表现力,孤傲而坚定地将其浓缩、凝练、纯粹,这正是他所宣示的欲从汉字六书揭示心灵神性的美学理念的真切表现。“一切物皆气所为也,空即气所实也。”(方以智《物理小识·气论》)这里我欲将其“具体化”,而在石虎的创作中,已成为“化”“作辟混沌手”,自然而然成为欲从揭示天与地、情与理、尊与卑的对立之中,寻求宇宙间元气顿开一瞬间的美妙与奇幻的呈现。从这一点来看,石虎显然走得更远,超越尘世的理性的局限,从生命的本质找到一种关于美学的思考和追向。


石虎 清影图 布面重彩 90cm×59cm 2019年

以上以“水墨”板块切入,因为确实有人曾将石虎的创作分为“水墨”和“重彩”,在石虎看来,这显然是一种表现形式的简单区分。我们也很有兴致去讨论石虎的色彩,它在石虎近作中愈趋“纯粹”,如他所言“色彩是灵魂”,灵魂净化之极,或者说“舍”之极则更自由。在石虎看来,“重彩”和“墨色”一样,都要“舍”,它近于“道”,愈玄而更接近心灵。在《蝶魂图》《远音图》《路遥图》《塘荷图》等画中,都可以体味这种“玄妙”——扑面而来的绿与蓝、红与灰,简净、质朴,体现其深邃,润泽而蕴藉、苍莽而浑厚,有一种“元气”在弥漫,所谓“混沌中见光明”。

是的,很矜贵、很宁静、很曼妙,有一种说不出的鲜活、清澈、澄明,正是艺术家所阐释的东方文化的特有玄妙。当艺术与生命一体,当视觉与天地同呼吸,不可名状的心境由此而产生。石虎的画中,色彩源源不断弥漫开来,从春天到冬季,充满温馨、静穆、安然乃至困顿、奇谲、焦灼和异样感,浓烈的热情升起、淡去,留下的是一种神奇玄妙的幻觉,一道“妙门的光束”闪现,这是从荒蛮世界发出的光,如荒漠里的甘泉。停留片刻,所有的日子都在这里流过,自然而然。■

(作者系艺术家)

石虎艺术众家谈

彭德(美术理论家、西安美术学院教授):石虎历尽人间繁华,谢绝画坛活动,隐居北京九年,以致当今画坛学子不闻其人、不知其画。石虎诗、书、画三绝,无不奇崛而自然,突兀而潇洒。作为中式现代艺术的典范,石虎反对新潮美术照搬西方,言辞激烈;反对守旧派照抄传统,态度轻蔑。石虎排斥观念艺术而推崇艺术观念——非逻辑非写实且不可言说,类似于心性,杜撰为“神觉”。石虎一生,傲视天下,我行我素。在水墨人体画和重彩人物画领域,前不见古人。

石虎写诗写字作画,特立独行,评论者不难为其贴上现代标签。其诗其书其画勾连中国文化,自由发挥,评论者也能为其贴上后现代标签。石虎解释中国传统,新颖而贴切,不同于考据学家。石虎做梦,同李白问答:君不见,何解?你没长眼就看不见;黄河之水,何解?中国文化的喻词;天上来,何解?上天的赐予;奔流到海不复回,何解?泻入大海,一去不复返。石虎的诗书画,同理同构,旨在返璞归真,眷顾传统而不死守。他杜撰了一组可以意会的术语,诸如象道、象式、字象、字思维、神觉等,用来提示他的艺术。

石虎作诗,采用并置、拆解、倒装、捏合等手法,把单体汉字铺排成方块诗。诗篇的外形规整而内含突兀,奇崛而又含蓄。他的诗消解常规诗句的语法与逻辑规则,如同今人看甲骨文的书写,横写竖写、正写倒写都成篇章。唐宋以来的禅师喜爱诗意的诗,石虎喜爱字象的诗。字象既是字的形象,也是字的象征意味。

石虎写字如写诗,形同设谜,字象带有金石之声,带有打击乐造成的通感。作为强调视觉效果的画家,他似乎在提醒读者面对古代诗书的初始印象,即为终极印象。从学子到文学教授,面对上古文献,诸如《诗经》、楚辞、汉赋的解读,往往众说纷纭、无所适从。尽管如此,众人对于繁体古文,几乎都有着相同的感受:那些映进眼帘的字眼绚烂多姿,难以读懂却又给人以种种不确定的联想,一旦把它们翻译得明明白白,反而索然无味。文本难读,不仅能给读者留下悬念,又给人带来超越传统的企图。

石虎作画,始于心性、成于神觉、归于独特。石虎杜撰神觉一词,神指神志,觉指感悟,神觉即艺术无中生有的机制。他视中国早期文明为艺术追求的最高境界,并非理论的严密推演,而是画家心性的表白,表示崇尚童真与质朴。当石虎写罢《字思维》《象论》《神觉篇》,意图已经清晰可辨,批评家的申论大都变得多余。

(节选自《暮云天秋谁构,风朱雨碧急骤》)

高尔泰(艺术家):石虎作画,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择手段”。由于他不是按技法原则,而是按心灵活动的真实过程去创造,在创造过程中产生美和它的原则,所以一切都要以表现什么及如何表现而定。假如有一种“非绘画”的手段能够更充分地表现他心灵的感受,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绘画”而采取那样的手段。正因为如此,有人就批评他“制作多于绘画”。这种批评道出了他的一个很重要的优点,“无法之法,乃为至法”,画家越是不拘泥于成法,表现力的活动余地也就更广阔。我认为这是石虎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一个村童,没有受过系统的中国画的正规教育,更没有机会得到名家的指点或提携,靠自己摸索,达到这样的水平,不会是没有原因的。他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除去那些比较明显和比较一般的原因,例如对生活、对绘画的热爱,在不利条件下斗士般顽强的追求精神等,最主要的原因,也就在于他对绘画的本质具有深刻理解,所以能使手段从属于目的。随心所欲而不为之所役。对于一位画家来说,有这个理解和没有这个理解,其成就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没有这样的理解,如果把绘画仅仅看作是掌握某种技法规则和熟练某种技巧,他发展的第一阶段就会成为他的鼎盛时期,往后就会“炒冷饭”了。充其量不过成为一架熟练老到的作画机器,绝不会有这么多源源不断的内在创造力生发出来。这是石虎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

(节选自《石虎创作的三阶段》)

汪涛(芝加哥艺术博物馆亚洲拓展事务执行总裁、中国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石虎被称为画坛奇才,东方艺术的当代“觉行者”,“事天立命”是他的艺术追求。作为一名具有代表性的当代艺术家,他为中国画走向世界探索着路程。石虎生命的最后十年,淡出大众视野,退居岭南惠州客家山下村。人们不禁会好奇地问:这最后十年的隐居生活给石虎带来了什么样的艺术呢?

在石虎晚年的作品中,我们首先感受到历史文化的厚厚沉淀,以及更加成熟的艺术语言和理论体系。在大型绘画中,他善于用人物、动物形象的解构与重组来建立起他对中国历史、社会、信仰的理解,以灿烂重叠的色彩铺陈和错综复杂的构图带给观者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表达了艺术家对生命、人性,以及当代社会的深刻领悟:人不光有物性,还有神性;在一个万象丛生的世界里,万事万物相互联结,这就是天地精神,是人类的终极寓所。透过人物、动物、风景、活动的表现,石虎的画还传达出他对“微观历史”的观察体悟。在他的画笔下,人物是他身边的亲人旧友,场景是他生活过的居所,活动也是记忆中发生的具体事件,故乡是挥之不去的绵绵思绪。他用他的画建构起一个充满阳光和温暖的世界,真实与虚幻相互交织。艺术家生命的结束给作品画上了句号,可天才和灵魂不会就此离去,依然闪烁在他的画作中,深深呼吸着、吐纳着。我相信,真正的石虎时代还未到来。石虎走在时代的前面,又开启了未来之路。

(节选自“兹山无尽——石虎最后十年布面纸本重彩画展”前言)

石建邦(艺术家):回想起来,石虎对我的个人成长有着特别的意义,因为当年内心倾慕崇拜他的艺术,让我改变生活航道,于1998年深秋从佳士得上海代表处辞职,投奔他的艺术而去。

现在想来,这就是艺术的魅力,也是石虎的魅力。

最近看了石虎历年创作的100多张作品,虽然是幻灯照片,但还是被深深打动。在观赏这些琳琅满目的画作时,我不禁想起墨西哥著名画家鲁菲诺·塔马约,石虎与这位画家有许多类似的地方,塔马约将玛雅文明的许多元素巧妙地糅进自己的画作中,让古老文明和现代文明高度衔接,融为一体。这种出古入新的高超手段,石虎与塔马约异曲同工,他在画面的丰富性和奇幻性上甚至超越后者,开创了一个魔幻诡谲的新境界,同时又有史诗般的波澜壮阔。

我坚信,石虎无疑是可以写进美术史的画家,其作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其独创性和深广度均是无可替代的。他为我们留下了异常宝贵的一份艺术遗产,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启迪后人去研究、去探索。

(节选自《石虎的大块文章》)

顾村言(艺术家):石虎先生走了一年多了。如何重看石虎,探讨石虎对于中国艺术史或者东西方艺术史的意义?这当然不是一两篇文章所能说清的。在石虎辞世后的首个大型展览“兹山无尽”于2025年1月18日在上海海派艺术馆展出之际,回望自20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今的中国艺术史,石虎一定是一个重要的存在,也是被低估的一位大家。尤其是,其最后的七八年时间隐于岭南乡村,回归内心、不求闻达、独立不羁,反而以其定力与宏阔的创作再一次让人瞩目。

石虎的一生可谓传奇,他早期因《非洲写生》而影响巨大,其后因特立独行与求新求变不断成为艺术界争议的话题。然而他在借鉴西方当代绘画观念和实践的同时,始终强调中国文化的渊源,并以其创作时的直觉、野肆与辽阔,探索对于当代艺术与笔墨的理解。艺术史的写法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自有其内在的逻辑性——石虎一定会在艺术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尤其是他以其人生和哲思融汇东西方艺术创作所引发的一系列话题。

石虎的意义不在当下,而在未来,在于对远古、当下与未来的连接,他将以独立不羁的自由精神和对自在心性的追求,深远地启示后人。

(节选自《石虎印象六题》)

石虎艺术年表

The Chronology of Shi Hu

我没有什么思想,我只有一颗不被降服的心。

——石虎


1998年,石虎在上海艺术博览会上,为排队等候的读者签名

●1942年,出生于河北省徐水县;

●1958年,考入北京工艺美术学校(现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1960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

●1962年,入伍;

●1968年,任教于北京工艺美术学校;

●1969年,从事牙雕等工艺美术创作;

●1977年,任职于人民美术出版社;

●1978年,游历非洲13个国家;

●1980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非洲写生》;

●1982年,在南京博物馆举办个展;

●1985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石虎画集》;

●1987年,在香港集古斋举办个展;


石虎 《非洲写生》封面作品 水墨人物 1978年

●1988年,参加“当代中国绘画”展,此展由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科蓝纳特美术馆主办,并巡回至夏威夷火奴鲁鲁市及威斯康星麦迪逊市展出;天津杨柳青画社出版《石虎画集》;在加拿大多伦多扬子江画廊举办个展;

●1990年,在新加坡中华总商会举办个展;

●1991年,在澳门市政厅举办“石虎心像”个展;同年在香港多次举行个人画展;

●1992年,在新加坡、印度尼西亚举办“天命年展”巡展;

●1993年,举办石虎新加坡艺术博览会展、石虎中国艺术博览展;香港一画廊主办广州“博彩”石虎亚洲艺术博览会展;

●1994年,参加广州中国艺术博览会;成立“石虎诗会”,多次举办“石虎论字思维”诗歌研讨会;

●1995年,在北京中国艺术博览会上举办个人画展;

●1996年,在珠海举办全国性诗歌讨论会;在贵州红枫湖举办现代诗歌讨论会;发表文章《论字思维》《字象篇》;澳门文化司署举办“石虎画展”;

●1997年,在上海艺术博览会举办个展;

●1998年,在上海艺术博览会举办个展;

●1999年,在香港大学博物馆举办个展;

●2000年,参加上海艺术博览会;在珠海博物馆举办个展;


石虎在作品前,摄于1998年

●2001年,在大连举办个展;在深圳画院举办个展;

●2002年,出版《石虎诗集》,并在北京举办现代诗歌讨论会;在兰州举办画展;在上海新天地举办个展;

●2003年,在福州举办个展;在中国画研究院(现中国国家画院)举办个展;在雅加达博物院举办个展;在中国香港、中国澳门、新加坡举办巡回展;

●2004年,在澳门塔石艺文馆举办“玄雀——石虎丹青巢乡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石虎画展”;

●2006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百美诗画》;

●2013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石虎书画大展”;

●2023年9月9日,因病去世,享年81岁。


1998年9月,石虎接受上海电视台采访


1999年,石虎与作家余华、张贤亮亲切交谈

往期链接:

编辑 | 贺 玮

制作 | 闫天蒙

校对 | 蔡培新

初审 | 李振伟

复审 | 冯知军

终审 | 金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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