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之时,正值曾国藩出山组织湘军进攻太平天国的关键时期。曾国藩将大本营安置在祁门,险些被李秀成发现。然而,曾国藩的危机远不止这些...
在祁门危急的这段时间内,不止军事上的困难,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也在这期间发生,北京那边的情况十分危急,所以北京当时向曾国藩、胡林翼求援,要求他们勤王,派出军队去北京,还点名要鲍超率人到北方。
鲍超过去由谁指挥呢?由胜保。前面介绍过,胜保跟湘军的关系,简直是恶劣。他根本瞧不起湘军的人,他对官文的态度已经很不好了,对胡林翼、曾国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要是鲍超调到他的麾下,由他指挥,用胡林翼的话说,这叫送羊入虎口,鲍超一定会被他折磨至死。
这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接到这道命令,曾、胡都很紧张,很为难。北京被英法联军攻击,皇帝处于危险之中,作为大臣,不要说有没有诏旨,应该是一听到这种情况,就全力赴急,要派军队去勤王。
可是实际情况呢,曾国藩自己还被太平军围在祁门,要让鲍超立即北上,说不定勤不了王,自己先被别人擒住了。
(影视剧中的曾国藩形象)
就在这种两难之中,还是要作出一个决定,而且不能拖,救急如救火,那边都开战了。最后曾国藩和胡林翼两人通信十几次,胡林翼说,还是我带队上去,我去了之后让李续宜替着我,要不李续宜去,我给他做后勤。这边曾国藩说,那还是我去,我带着鲍超去。
胡林翼说要自己去,也是言不由衷。这时陈玉成正在进攻安徽、湖北边境,联合了捻军,气势汹汹。胡林翼孤身一人,驻守太湖,也是自身难保,幸亏李续宜能来回救援一下。
曾国藩这边如上所述,情形更危急。这两人不管是谁,其实都抽不开身去北京,可北京偏偏下圣旨让他们火速去勤王。
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那十几封信里面,每一封都有很多忠心耿耿的话,都说得很漂亮很悲壮。譬如,他们两人都说过,勤王只问怎么去,不应该问当不当去。你只讨论谁去的问题,而不是问是不是应该去、能不能去。
去了能成功是好的,不能成功也是要去做的。就是说勤王这种事情,不要问成败利钝、生死存亡,你就要去做。
两个人互相拍胸脯,互相写信,可是没办法,他们实在抽不开身。幸亏战争结束得快,很快就签订了《北京条约》,交战双方停战。
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临结束之前,其实又有一道新的诏旨下来,不必去勤王了。让湘军从江西、皖南这种地方派一支军队上北京,路程也太远了,而且就派几千人,也不一定有多大的作用,毕竟在北京周边,有僧格林沁、胜保上十万的大军,都挡不住英法的军队。
等到不必勤王的诏旨一下,曾国藩、胡林翼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这个事情对他们精神上造成的困惑和压力,应该远远大于实际战争中被太平军围困所带来的困惑与压力。
最后,鲍超将曾国藩解救了出来。虽然被解救出来了,但是曾国藩在一段时间内仍然不愿意离开祁门。
这又引出一番曾国藩跟其他人的书信往来,大家都劝他,你往江西退一退,或者你移到长江边上的东流,不要再待在祁门了,很危险。曾国荃、胡林翼、左宗棠,几乎所有的人都劝他。
曾国藩说不行,我是两江总督,我应该往东边去,把我的辖地一片一片解放出来,我怎么能往后退呢。你让我退到江西,这怎么行呢?皇帝让我往东边去,我还能走着走着往后面退吗?让我到东流,那个地方临着长江,我又不是一定要作战,临着长江就好逃命,对不对?那人家会笑话我。反正他就把这些理由一一反驳,纯粹是犟劲上来了。这些反驳的理由,没什么道理。
他的一名幕客欧阳兆熊就跟他讲,你不要再说什么两江总督就该在哪儿,就该往前,就该怎么样,现在两江总督的驻地,已经被太平军占领很多年了,两江总督的办公地点也移了很多次了,以前两江总督何桂清常驻苏州,后来又说要去常州,办公地点移来移去。你是两江总督,你的地点也应该移来移去,你所到之处就是两江总督的办公地点,就是你的督署。
你在祁门,那两江总督的督署就在祁门,你去东流,督署就在东流。没人说你到了祁门,督署就永远在祁门。你现在纯粹是跟大家较劲,你觉得你在祁门被围了,面子上过不去,因为你对形势、对地理的判断错了,所以就想向大家表示我不怕死。但是你一个总督光不怕死有什么用呢?
现在最紧急的问题,是长江北岸的情况那么危险,安庆之围会不会因此动摇,能不能围下去。你要跟胡林翼两人合作,把这个事情做好,所以你到东流,离水近一点,不管是粮食接济,还是跟长江对岸通信,都要方便很多。比起你在祁门,不可同日而语。
欧阳兆熊这个人是曾国藩很好的朋友,曾国藩年轻时上京赶考,有一次差点病死在客栈里,就是欧阳兆熊精心照料曾国藩,给他配药,给他瞧病,才让曾国藩缓过来,可以说对他有救命之恩。
这会儿欧阳兆熊就是以朋友身份——虽然惯称欧阳兆熊是他的幕客,但欧阳兆熊自己总是说,我不是曾国藩的幕客,我也不领工资,我就是他的朋友,到他的营中去看一看他。而我要是做了他的幕客,或者他手下的委员,那我说话就不自由了——把曾国藩狠狠地驳斥了一通。
最后曾国藩想了想,再这样耗下去也没意思,所以他同意移营到了东流。
此外,关于曾国藩、胡林翼是否应该派兵勤王的问题,有一种仅供参考的说法。曾国藩找了李鸿章,说北京来了一道诏旨,让我派鲍超去勤王,怎么办?
李鸿章说,根据我的观察,与英法的战争延续时间不会太长,没多久就会结束,犯不上派兵过去,敷衍一下就行了。曾国藩、胡林翼就听了他的这番话,敷衍皇帝,实际上没有派兵,最后的事态发展,果如李鸿章所料,很快《北京条约》签订,北京的中外战争就结束了。
这个说法在事实上是靠不住的。我们知道,李元度在徽州失守,那是八月份的事情,然后他在外面躲避了十几天,回到大营,曾国藩把他骂了一通,非常气愤。但是李元度还不服气,为自己辩解,不承认错误,曾国藩更加生气,他要写一封奏折,参劾李元度,措辞很严厉,真要把这份奏折写出去的话,李元度将有性命之忧。
当时为曾国藩起草奏折的第一支笔就是李鸿章,李鸿章和李元度的关系还可以,但是也没好到一见李元度有什么问题,李鸿章就要拼身家性命去保护他的程度。
可在这个事情上,李鸿章突然发飙,他说这个奏折我不能写,你这样对待李元度不公平。曾国藩觉得,犯不上这样啊,李元度这个事情我们都看见了,他自己不懂兵法,“浪战”,然后徽州失守,导致全局被动,现在还不认错,不处罚他怎么行呢。
(李鸿章照)
李鸿章也讲不出很好的反驳理由,但他就是说我不起草。曾国藩也生气了:那你不写,我自己写。李鸿章这时又加一句,那你真要写我就走了。
曾国藩也实在受不了了,跟他讲了句,“听君之便”,你爱走不走。李鸿章就在这种情况下,离开了祁门,回到了南昌。
在他走了之后,北京要求调鲍超的命令才过来,也就是说,曾国藩再要找人商量如何应付北京勤王的诏旨,他不会找李鸿章商量了。
所以说,前面讲李鸿章给他出什么主意之类的,在时间上,不符合实际的情况。另外一点,以李鸿章当时的素养,对于中外战争,对于恭亲王在北京如何周旋,对于英国人法国人在外交上的一些技巧,并没有很深刻的认识。
尽管李鸿章在未来是搞洋务的大佬,但是那时的李鸿章,对此还是没有什么认识的。他对洋务的认识,要等到离开曾国藩、率领一支军队去上海,创建淮军,在上海与英国的军人、外交家有了接触之后,才渐渐地培养起来。
这也有证据,他刚到上海,跟曾国藩通信,曾国藩曾经问他,现在到了上海华洋杂处,跟这些洋人交往的时候,你有什么对策。李鸿章回信说,没有什么,我就跟他们打痞子腔。这是李鸿章自己讲的。当时曾国藩就严厉地批评了他。
这时李鸿章已经去了上海,是初期他对外国人的见解。这也可以用来说明,他在祁门,在江西这一段时间,不可能有那么准确的预测。也就是说李鸿章劝曾国藩、胡林翼敷衍去北京勤王的号召,是不太可能的。
以上内容节选自谭伯牛著《天京之围》,天喜文化&天地出版社,202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