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是日本人 死为中国魂》

记日本八路——小林清

作者:小林陽吉

第一章 帝国军人

我父亲的故乡在日本大阪府郊区。一百多年前,那里还是农村,是一个比较荒凉的村庄,只有三百多户人家。



他们家没有土地,小林清的爷爷在村里经营着一个小杂货店。小林清的父亲排行老大,帮助爷爷经营生意。父亲是个性格直爽,脾气暴躁,爱喝酒的汉子。他在明治天皇时期服过兵役,当过东京皇宫警卫团的士兵。他一生为此引以自豪。

母亲嫁给父亲后改姓小林。母亲是典型的日本妇女,善良、勤劳、温顺。在日本,由于当时社会的束缚,妇女所受的痛苦更为深重。她们不仅要和男人一样承受生活的重担,而且在社会和家庭中还要受“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等封建道德的束缚和折磨。母亲每天除操劳家务之外,还要抚养和教育孩子。

小村和日本其它的农村一样,人们长期受封建天皇制度的束缚,过着贫穷的生活。除了几户地主以外,剩下都是世世代代把血汗洒在土地上的贫苦农民。这里的气候温暖,属亚热带气候,以种水稻为主。在风和雨顺的年成里,生活还算过得去。农民们虽然每年收获白花花的大米,但从来也舍不得净吃光是大米的饭,总要把稗子掺在大米里吃。遇到灾年就倒霉了,人们纷纷离乡跑到外面去做短工糊口。

二十世纪初,日本社会正处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阶段,农村自然经济遭到了严重破坏,许多农民被迫卖掉土地,背井离乡流向城市。小林家经营的小杂货店也因此日渐萧条。



小林清的父亲和爷爷商量,卖掉了小杂货店,凑了一点钱,带着母亲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到大阪市区寻找生路,把小林清留在爷爷、奶奶身边。小林清父亲到大阪后,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在大阪的南区千日前通大街租赁了两间房,开了一家小饭馆。这里是市中心,经营各式各样商品的大大小小商店,毗连林立,十分繁华。每到夜晚,霓虹灯闪耀辉煌,被称为大阪的“银座”。小林清父亲盼望着饭馆生意兴隆,一步一步地兴旺发达,特意给饭馆起了个象征吉祥如意的名字,叫“一二三料理屋”。

小林家的饭馆,由于哥哥姐姐都能干活,生意还算可以。后来,因为大哥竹造外出做工,店里人手少,父母亲就把小林清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这时,小林清已上小学三年级,一面读书,一面帮家里做事。那时,城里的学生上学,都背着书包,可是小林清只能用父亲小时用过的毛巾、包袱皮来包课本作业和用具。下学后和同学们一块玩耍的时候,就在包袱皮的结子上拴一条绳子,把它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为此同学们看不起小林清,常欺负他,说他是“乡下人”。小林清也不示弱,经常和他们打架。他回家后又要干活,没有复习功课的时间,天长日久,学习成绩逐渐下降。

家中忙的时候,小林清干脆就不去学校了,但是有两门课是不能不去上的,一门是修身课,另一门是军训课。修身课讲的是做人的道德准则,在哪一种场合、行哪一种礼节,还学习中国的孔孟之道,以及如何做一名天皇的赤子等。军训课的教官是两名陆军军官,主要是进行军事训练和身体训练,同时也向学生们灌输军国主义的黩武思想。

修身课和军训课是十分严格的,只要有一次不上,学校就会找家长,家长要到学校里去赔不是,并且要保证下次不再犯。这两门课,小林清从来没有缺过课。

教育敕诏是一套伦理原则,旨在规范人民与国家间的一切关系,培养人民自觉敬重天皇的统治权威。敕诏中说:“咨尔臣民,我皇室之祖先建立帝国于广大而永固根基之上,并使道德深入人心。我臣民以忠孝为依归,世世相承,发扬光大,此即为我国教育之所本。……增进大众福祉,促进公共利益……于危机之际,勇敢为国献身,以保障维护我皇室基业之繁荣地久天长。”此后,天皇敕诏的道德教育,成为小学课程的必要部分,每个学校均将教育敕诏与天皇像悬挂在一起,并于每日早课时大声朗读。



一九三七年(昭和十二年)七月七日,日本军队和中国军队在中国北平西南的芦沟桥,发生了军事冲突,开始了全面的“侵华战争”。日本对芦沟桥事变的记载是:一九三七年年七月七日晚,一个小队的日军在北京芦沟桥附近进行演习。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日军小队长立即进行点名,发现少了一名士兵。日军小队长联想到刚才的枪声,以为该士兵已在刚才的枪声中被打死,于是小队长下令向中国军队进行还击,形成了军事冲突。但诡异的是,20分钟之后那个失踪的士兵又回来了,说当时是因为闹肚子去解手而没有赶上点名,而这一消息未向上级报告。于是,二十分钟的开小差,直接触发了战争。现在看来,即使没有这二十分钟,日中双方也会有别的借口发生冲突。当时南京的中国政府第一次表现出它已做好与日本作战的准备。

对于一个早就被肢解的中国来说,在承受了多年的屈辱和痛苦之后,整个民族积压的愤怒,到了一点即可熊熊燃烧的程度。因此,任何时间任何地方,在现实大背景下都随时可能爆发小磨擦、小冲突,而突发的小磨擦、小冲突也必然引发全面的对抗。舞台背景早就由日本方面搭建起来。在这一舞台上,中国历史性的时刻到来了。(《时代》,1937年7月19日)

不过,当卢沟桥的枪声刚刚响起时,全世界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次发生的中日冲突,就会是中国全面抗日战争的开始。这也难怪,在过去几年里,中国北方的局部抗战从来没有停止过,绥远抗战、长城抗战都曾以激烈的战斗令世人关注,但都没有发展为全面抗战。因此,美国《时代》首次报道卢沟桥冲突时,将之放在“远东”部分,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单独列为“中日”部分。同时,“远东”部分突出的也不是中、日战争,而是在西伯利亚发生的另一场苏、日军事冲突。

芦沟桥事变发生后,日本国内的舆论界对蒋介石一片恶骂,指责蒋介石有意挑起事端,应该对蒋以及他领导下的南京政府进行军事惩罚。



“七月七日晚上,我皇军在芦沟桥附近进行夜间演习之际,该地中国驻军突然向我方开炮。当时,我当局曾用尽一切办法,想把问题就地解决,不使之扩大。然而南京政府却一味自负于自己的军备,不接受我方的诚意,始终对我方采取挑战行为。迫不得已,我皇军为了保护在华侨民和东方的和平,最后不得不采取自卫手段……”

但在日本军部内却分成“事变扩大派”和“事变不扩大派”,两派进行了激烈的争论。不扩大派的代表人物就是九一八事变的主谋石原莞尔少将作战部长,他根据“胜利的极限点”的理论,坚决反对日本“得陇望蜀”,再继续向华北进击。石原认为一旦和中国发生全面战争,日本将陷入无法自拔的战争泥潭,绝无取胜的希望。而军部中的大部分却是事变扩大派,他们无视中国团结一致抗日力量的形成,还以为中国军队会像以往一样一打就跑。他们提出“对中国一击”论,以为只要给中国一个强大的打击,中国政府就会屈服。

陆军大臣杉山元曾经放下豪言壮语:“3个月以内解决中国事变”,参谋本部也妄称“只要在塘沽附近登陆的话,中国一侧就会举手投降”。

日本军部一次次挑起的事端,多是狂热的军国主义军官胆大妄为之举,事后经官方确认照准,推波助澜之下,竟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波及数亿人的全面战争。



当时,父亲因为受过长期的武士道精神教育,再加上这样的宣传影响,对中国的确抱着敌意和仇恨。父亲觉得蒋介石这家伙实在是个傻瓜,日本这样处处为中国着想,为什么还要向日本挑战呢?如果没有日本,中国恐怕早已成为英美俄的殖民地了吧!不过,日本可怜中国是有限度的,如果反抗的话,就非彻底地把蒋介石搞掉不可。总之,父亲对中日战争的看法,是和日本舆论界一样的,认为日本方面进行的战争是自卫行动,是为了东方的和平,膺惩中国的神圣战争。

战局在不断地扩大,日本无敌的皇军节节胜利。人们每天都听政府和军部发布的连战连胜的捷报,高兴得不禁跳跃起来。大批青年应征,开赴战场。看着一批批挂着红布条出征士兵的雄姿,父亲也梦想成为一名天皇的士兵,到战场上去作战,并期望平安地立功回国。

8月13日,中国军队向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发起进攻,日军仓促应战,并紧急从国内派兵增援,揭开了第二次上海事变的序幕。由于蒋介石一改以往忍辱负重的态度,竟主动在上海开辟新战场。当时日本在上海只有几千人的海军陆战队,没有什么准备。日本军部的“事变扩大派”当初只是设想把芦沟桥事变扩大到华北地区,并没有在中国全土展开全面战争的计划。可是蒋介石的上海攻势,使日本军部对战争的指导发生了混乱。

日本军部刚开始还不想扩大上海战线,8月15日只派出了最低限的2个师团(3万余人)的增援部队,但蒋介石将其精锐部队70万投入上海,使用人海战术给日军造成极大的伤亡,迫使日本不断增兵。由于现役部队的人数不够,日军不得不紧急临时召集预备役部队参战,最后日本投入上海的兵力达30余万人。



芦沟桥事变后,日本军部并不想把战火扩大到整个中国,只设想打一场短期的、局限于华北地区的速决战,在短期内一举摧毁中国军队的主力,迫使中国人屈服。战后的1946年,美国战略调查团对日本的侵华战略进行了调查,该调查团的调查报告中说:“对于日本的侵华战略,本调查团对多数日本将校进行了讯问,这些日本将校均表示当时既没有侵占中国全土的必要,也没有侵占中国全土的欲望……没有料想到1937年的华北事变,会引发与中国的全面战争。”

这个报告比较客观地说明了当初日本没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战略动机。当时日本人以为蒋介石在芦沟桥事变后,会派主力军队前往华北保卫北平、天津等大城市,和日军进行军事决战。但蒋介石并没有直接派兵去保卫华北,而是转而进攻日本在上海的租界,将日本拖入了全面战争的泥潭。因此一些日本人声称日本原本不想和中国进行全面战争,中日间的全面战争是中国人挑发的。然而中国取胜的唯一出路就是与和日本进行长期持久的,不以争夺领土为目的的消耗战,将对手消耗拖垮。如果当时蒋介石在华北跟日军进行一场争夺领土的决战,中国不仅必败无疑,还要使华北变成满洲国第二。

战局的不断扩大,战线越来越长,政府颁布了“国民总动员法令”,加紧了国内的征兵工作。一九三七年(昭和十二年)冬初,小林家突然接到了印在红纸上的“征召令”, 父亲被征入伍了。当时,他正在大阪实业学校酿造专业读二年级。

那天,小林清一回到家,妹妹就向他鞠躬,道贺说:“祝贺你,征召令送来了,你成为帝国的军人了!”

当时,受军国主义思想的熏染,人们把参军视为荣耀,因此,全家人都为小林清入伍而感到高兴和光荣。小林清成了为天皇出征的战士,小林家也就成了忠于天皇的爱国家庭。



入伍的前一天,家里贺客盈门。家里买了很多的酒招待亲朋,邻居和亲友们送了很多的饯别礼品和旗帜。送来的旗子都挂在门口,家里正厅上挂着一面很大的太阳旗,上面密密麻麻地签满了亲友们的姓名。

小林清父亲高兴得眼睛闪着光,他一面招待着跪坐在“榻榻米”上的亲友们,一面对小林清说: “你在军队里要好好地服务,效忠天皇,不要给我们家里的人丢脸。”

小林清很骄傲地回答说:“爸爸,我知道从军是为国争荣,为家争光,我真高兴得不得了。我一定在战场上荣立战功回来见你。”

妈妈把她亲手做的、上面写着“武运长久”的红布佩带系在他身上。

新兵报到的那天,小林清肩上斜披着“武运长久”的红佩带,头上裹着印有太阳旗的毛巾,在手里拿着一面自制的小太阳旗的父亲、母亲、弟妹们及十几个亲友簇拥之下离开了家。

小林清所在的同一个町会中,有二十多个青年和小林清一同应征入伍。有些贫苦人家的孩子,虽然还不到年龄,也入伍参军了。这是因为,参军一则是光荣的事情,二则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当时的日本无论任何家庭,都热衷于送子参军,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会被认为你丧失了做国民的资格。正是这股潮流,鼓舞着年轻人去当兵。

他们穿过挤在街道两侧围观的人群,在鼓声伴送下到了兵营。兵营在大阪市的西北方,占地面积很大。当小林清们到达时,宽大的院里早已挤满了新兵和送行的家属们。

报到之后,每人领到一身新军装。他们兴致勃勃地穿上军装,站在大镜子前一看,衣服很合体,心里不觉惊喜;“唉呀,真精神!真成了威武的帝国军人了!”

宽阔的操场中央,有一座高高的阅兵台。台上飘扬着日本国旗和军旗。联队长站在台上给新兵训话。训完话,他从台上走下来,“嚓”的一声,拔出指挥刀,喊道:“立正!”他的声音很大,也拖得很长。他那把高举着的指挥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新兵们自然而然地挺起胸膛,站得十分整齐。崭新的军装、红色的步兵领章,显示出武士的精神和军人的风度。



操场虽然很宽广,却寂静得连根针掉下地都能听得清。送行的亲人们,都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好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儿子这样威武,这样精神似的。有的人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小林清发现了在人丛中的父亲。他咧开嘴笑着,好像是说;“瞧!我的儿子多光荣,我们脸上多光彩啊!”

整齐而威武的新兵队列在联队长的指挥下,围着操场走了三四圈。大家都尽量地走好,要走出皇军的威风来。这也是为了让家里亲人们看了高兴。

入伍的第二天,又重新检查了身体。这一次检查是非常严格的,眼睛、耳朵、鼻子、牙齿都进行检查,手脚有毛病都不行。小林清被检查出盲肠有问题,经军医鉴定,认为他的病不适于行军作战,就叫小林清回去治疗。

小林清回到家里,家里的人见了他都很惊奇。“你怎么又回来了?”父亲问。

“检查身体的时候,查出了我可能有慢性盲肠的毛病,不适合行军作战,叫我回家来了。”

父亲听他这么一说,骤然变了脸色:“这叫什么事?又不是三岁孩子,盲肠嘛!又不是大病,为什么不早早把它治好?”

“没有时间啊!我每天上学,下了学还要帮家里干活,忙得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再说也没有钱去治疗。”小林清回答说。

父亲生气地说:“收了人家那么多饯别礼品,热热闹闹地给你饯行,你倒真好意思厚着脸皮回来了,我呀,没脸见人了,真丢人!”

父亲简直不让他进屋了。母亲左右为难,在一旁说;“你快进屋吧!老站在外面,给人家看见更不好了。”

小林清缩头缩脑地走进里屋,悄悄地垂着头坐在那里。那天晚上,父亲不高兴,又多喝了酒,不睡觉,一个人坐在外面,没完没了地说;

“没出息的家伙!不中用的废物!”

小林清在里面听着这些话,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气愤:他哪里知道军队体检是这么严格,要知道这样严格,他早就去治疗了。不过,现在要去治疗也还来得及。想到这里,他猛然站起来。

“怎么啦?”母亲问。

“我现在就去医院治疗。”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

母亲也跟着站起来说:“你等会儿,我给你做点吃的。”

小林清只说了一句:“不用了,我什么都不想吃。”他边说边往外走。当母亲跟在小林清后面追出了门时,小林清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小林清在医院里做了手术,痊愈后,就直接到军队报到。他被编入大阪师团第三七联队第一中队第三小队,并领到一支三八式步枪。

正式的军事训练是非常严格的,长官和老兵对他们的态度也和刚入伍时不一样,变得十分严厉了,连对他们说话都变成命令式。

新军装不许穿,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床上。每人又发一套旧军服,这都是以前老兵们受训时穿过的,不光是褪了颜色,而且还有很多窟窿。

军队的生活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了,白天是军事训练,晚间是帝国军人精神教育课。

由联队长或政治教官进行武士道精神的教育。联队长声嘶力竭地教育他们,必须学习武士“忠君”、“爱国”的精神。他说:“我们大和民族,需要全民族的纪律和军队的名誉。武士时代的那些规矩,应该重新发扬,重新发扬全民族的纪律。而纪律是建立在对天皇的忠心上面……作为一名日本的军人必须效忠于天皇、效忠于大日本帝国。在战场上要拼死作战,若是负伤或无法逃脱的时候,你们必须尽可能地多杀死敌人,然后剖腹自杀,保持大和男儿的气节,为国捐躯……”

他还要求新兵们严格恪守士兵之天职,要严格守法奉公,遵守纪律,绝对服从指挥,以养成真正军人之作风。



政治教官也向他们灌输军国主义思想,大和民族对一切其他民族的蔑视。他说现在为了解放东亚民众,建立大东亚新秩序,日本皇军担负着进行“神圣战争”的使命。而且日本皇军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有天照大神(日本神话传说中的创世神)的保佑,任何敌人都不是皇军的对手。如一八九四年的日清战争;一九O四年的日俄战争;一九一四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一九三一年的“九一八”向中国东北进攻等,都是以皇军获得全部辉煌胜利而宣告结束。目前在中国战场上,只要攻陷太原和占领南京,就可以结束这场在中国的战争了。

按照日本军队中的惯例,老兵对新兵有统治教管权,老兵是军官的得力助手。新兵入伍都交给老兵教管。新兵向老兵学习军事技术和基本知识,学习怎样利用地形,怎样作战,怎样行军等。

新兵要给军官、老兵执行勤务,伺候军官和老兵们。小林清最讨厌的就是伺候他们。一天的军事生活已累得晕头转向,但还要给他们端饭、洗衣服、擦武器、擦皮鞋等,还必须集中精力抓紧干,不然就要挨他们的打骂,给你苦头吃。

早晨六点钟起床,只有十五分钟的穿衣、洗漱时间,然后跑到操场上集合。操场离他们小队的营房有三四里远。整个军营驻着一个联队的部队,有骑兵、炮兵、步兵和工兵等诸兵种。

集合时谁要迟到就要挨打,谁的军容不整齐也要挨打。要是小队长看到谁的绑腿裹得不结实,就叫你全副武装在操场上跑,一直跑到绑腿散了,等裹好后回来再挨打。



吃饭也是十五分钟,他们新兵轮流用大桶去领饭。吃饭时,要伺候士官们和老兵先吃,然后新兵才站在一边抓紧时间狼吞虎咽。虽然是大米饭,还有肉菜和大酱汤,他们却吃不出饭菜的香甜。吃不饱饭也是经常的事,因为吃饭时间一过,就得放下碗离开食堂。

上下午是军事训练时间,训练形式有中队教练,小队教练,单兵教练。训练内容有兵器、射击、刺杀、搏斗、投弹等个人项目。也有军事演习,包括战术演习等集体项目。

日本军队的训练是以非常严格而著称于世的。队列训练就十分严格,一个“立正”动作,就要做数百次,甚至上千次。

队列训练有中队训练和小队训练,最难的是整个联队训练,如果有一个人的动作不准确,精力不集中,都要重做。

八月的大阪,盛夏的骄阳照射着整个营房、操场,曝晒在太阳光焰下进行队列练习的新兵变成了一片黄褐色。



整个联队齐步前进,军鞋象咀嚼着的牙齿,紧紧的咬住大地,发出嚓嚓的响声。联队长把拔出来的军刀紧靠在右胸前,用声嘶力竭的声音,使劲地喊着口令:“右转弯——走!”纵队作轴的士兵队列,准确而迅速地把淌满汗水的脸转向右边。在靠内侧的小林清,最初几步是踏步走,等待外侧的队伍大步转弯。在转弯时,纵队的排列,象一排透亮的篱笆,转弯后又象扇子似的折叠起来了。

“向左转——走!” 联队长的口令刚刚喊出,队伍又一齐转了方向。就这样,纵队变成横队,向横的方向继续前进。

“向右转——走!” 联队长威严的口令声在盛暑的天空中回荡,军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林清盯着前一排士兵那湿透了汗水的后背,极力控制着由于跑步变换方向引起的气喘,迈出越来越沉重的脚步。

“解散!”

刚刚喊完口令的联队长又跑到另一处,突然停下来喊:“集合!”当他们跑过来集合的时候,看到在阳光下,联队长的鼻梁和嘴唇也淌着汗水。

联队长是背向他们站在那里的,所以争先恐后从远处跑过去的士兵们,还必须绕一大圈。很快地,在联队长眼前站好了十列横队,联队长指出整队中的缺点后,忽然又大声喊:“解散。”

队伍刚解散,联队长又喊集合。队伍刚集合,联队长却又喊解散。



他们提着枪,在灼热的大地上来回地跑着。“解散”、“集合”,不知反复了多少次。操场上扬起尘土带着他们的汗臭、枪支的油味和皮革气味向外扩散。汗水在干燥的大地上留下了点点的黑色痕迹。连联队长背后的军衣上也出现了汗水湿透的大块汗迹。

操场周围的树丛和茂密幽静的树荫显得格外清闲。在营房主楼正门上,高高地挂着象征天皇权力的皇室菊花徽章,在烈日下闪闪发光,仿佛俯瞰着正在操场中跑来跑去专心操练的他们。

突然,一个士兵沉重地摔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但是队伍并没有因为他一个人的倒下而有丝毫的变化,仍整齐地前进着。

不一会儿,又听到有人栽倒和枪支掉地的声响。毒辣辣的阳光就像一只巨大而无形的火炉,直向他们逼来。

小林清觉得嗓子在冒火,头脑发胀,身上的汗水好像流干了,眼睛也看不清东西,突然眼前一片白,顷刻间他便失去了知觉……

然而训练最严格的,要数实弹射击。在一次实弹射击的考核中,小林清和另外一名新兵射击成绩比较差,有几发子弹没有中靶,受到非常严厉的青木教官的处罚。他说他们平常不用心练习射击,在战斗中就不能打死敌人,有辱皇军的荣誉,要他们对枪陪罪。他们把枪放在枪架上,一边立正对枪行军礼,一边大声说:“三八式步枪,我对不起你,因为我没有努力练习射击,所以未能枪枪命中,沾污了皇军的荣誉,请原谅我,下一次一定努力命中。”

对枪陪罪完毕之后,青木教官还骂他们:“你们将来在战场上不能打死敌人,敌人就会打死你们,为了使你们永远记住这次教训,每人再对打十记耳光。”



按照日本军队中严厉的处罚办法,小林清和另一名士兵笔直地面对面地站立着,互相用力抽对方十记耳光。对方打得小林清很痛,他瞪了对方一眼,用眼光示意着;“你怎么真用力打我?”

对方也用眼光回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实在对不起啊!”

在教官的监视下,他们都不敢不用力,结果他们俩的脸都被打肿了,火辣辣地发烧,眼泪在眼眶里转,就是不敢让它掉下来。他们知道要是眼泪流出来的话,还要挨教官的打,他还会说你们这是软弱的表现,不配做一名日本士兵。没法子,他们只能硬挺着把眼泪往肚里咽。对打完毕后,青木教官还严厉地问:“你们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实在对不起,谢谢你的教育。”

小林清和那个士兵口是心非地回答。因为小林清给全小队丢了人,晚上睡觉时,小队长又命令全小队人都躺在被子里,让他一个人立正站在中间,大声背诵“步兵操典”、“军人敕谕”等,等他背诵完毕,全小队人早巳入睡多时。

晚上背诵“军人敕谕”、“典范令”,是小队长惩罚新兵的一种手段。平时若是他不高兴,就叫新兵立正站好,大声背诵。如果谁背不出的话,就得在“榻榻咪”上爬,从他的胯下钻过去。如果是两个人都背不出的话,他就叫这两个人互相厮打或学狗叫,他在一旁开心地看着。

“我们犯了什么过失?受到这种侮辱人格的虐待。”大家心里在暗暗地想,有的人在暗暗地哭,可是表面却要强装笑脸,不然又要挨打。

刺杀是勇气与沉着相结合的军事技术。小林清第一次练习刺杀时,完全被教官稳如泰山般的气势压住了。他慌乱地把枪刺过去,一次次地连连失误,在教官沉着而凶猛的进攻面前,他只能勉强招架,而不知不觉地向后倒退了,在那—刹那间,从教官的护面罩里传来怒吼;

“混蛋!就是死了也不能后退!”



小林清猛地一惊,被教官严厉的怒斥给吓愣了。结果,他被教官重重地刺中胸部,败下阵来。训练结束后,教官命令小林清和其他两名刺杀缺乏勇气的士兵留下来,罚了四个小时的训练,直到天黑看不见为止。训练完后回到营房,已经很晚了,连晚饭都没吃上,饿了一夜,饥肠辘辘,整夜都没有睡好觉。

他是个学生出身的人,对于这样严格、机械、屈辱的军队生活是很不适应的,加上接二连三的受到处罚,使他感到十分苦闷。

在学校时受的教育,都是讲皇军如何如何光荣,帝国军人都是无与伦比的勇敢,所以他都向往着做一名光荣的皇军,而真正成为一名皇军时的感受就大不一样了,难道这样的生活就是帝国军人的生活吗?难道这也是武士的精神?哼!什么帝国军人!……

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能摸着被打肿了的脸暗暗自叹,最后自己得出一条结论;

“咬紧牙关好好干!我也要当一名军官!”

在军队生活中,每两个星期放一天假。这一天规定他们必须穿上入伍时发的新军装,由曹长带着集体外出,可以看场电影,买点东西或大吃一顿。长官们在这一天中对他们的态度也好一些。在街上,看见那些过着自由生活的市民们,小林清非常羡慕他们。可是,他们却向他们投来尊敬的目光。

入伍五个月后,军营训练结束了,接踵而来的就是山地野营训练,还要进行军事演习。



他们全副武装,背着几十公斤重的背包急行军。头上烈日炎炎,脚下是杂草丛生的崎岖山路,蚊子、小虫到处乱叮乱咬。没走多远,汗水就湿透了衣服。曹长命令不许喝水壶里的水,等到大家的汗水出了很多,渴得实在不行的时候才让喝一口。

他们爬山、渡河,进行军事演习。最紧张的是夜间军事演习,就如同在战场上作战一样,又是枪,又是炮,又是急行军,折腾了一夜,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们都十分疲倦了,可是按照预订的计划,还得赶到指定的一条大堤后面隐蔽,准备阻击从这里经过的“敌军”。

天亮了,下起了小雨,不一会儿,衣服就全湿透了。这时,从蒙蒙的雨中出现一支和他们帽子颜色不一样狼狈不堪的队伍,从泥泞的地里艰难地朝大堤走来……

中队长一声令下,他们就从大堤后出其不意蜂拥而下,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大声喊叫着, 向“敌军”冲去。

“敌军”面对着突然出现的冲杀,来不及应付,就立刻溃乱了,慌忙向旁边逃遁,往正在抽穗的稻田里窜。眼看着稻子在皮鞋下遭到践踏,谁也顾不得了。

“嗳呀!嗳—呀!”

在远处干活的两个农民,挥动着手拼命向这边跑来。

“喂!稻子,稻子!”



可是农民们心疼的叫声,被军队的“哇哇”的喊杀声压得听不见了。长官虽然听见农民的叫嚷,但他并不下令停止部队的行动。两个农民除了叫喊一阵外,什么办法也没有,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稻苗被踩踏。

好容易停止演练的喇叭响了,士兵们才注意避免踏着稻子,从田里一跳一跳的走出来。 中队长一面擦着脸上的雨水,一面对农民说:“军需官过一会就来了,你们向他申诉吧!” 但是谁都知道,如果农民把受的损失申告了,回答一定是:“你是想借口来赚一笔钱吧,一个日本国民,一点小小的损失还要申告吗?”

老百姓里,当然也有甘愿为帝国皇军作出牺牲的,而不去申告。

他们站在比较远的地方,看见农民跑进稻田里,小心翼翼地把被踩倒的稻茎扶起来。

联队长和教官都说这次野外军事演习,是对以前军事训练的总结,表现好的升为一等兵。 这次野外军事演习中,联队长和教官认为小林清表现还不错,所以小林清也被晋升为一等兵了。

就这样,父亲在这兵营中,逐渐磨炼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了……



一九三八年夏天,陆军参谋本部命令,将这些经过一段军事训练的新兵,全部开赴中国战场。

一天早晨,全体士兵穿着崭新的军装,全副武装,集合在操场上。师团长下达出征的命令后,全体士兵群情激奋,热血沸腾,齐声高唱:

“千夫莫移磐石志,为国效劳义为重;

存亡危急临敌日,舍身枪林弹雨中;

为我皇国齐前进,男儿天职是效忠!”

唱完歌后,听师团长训话:“要怀着忠于皇室之情,为国捐躯的精神,要视死如归。大和男儿,报效国家,忠于天皇是我们的天职!”

他那激昂的声音和侃侃不绝的言词,使父亲激动得热泪盈眶,浑身颤抖。

日本军人所受的武士道精神教育,只相信唯有人的生命献给了天皇才能和樱花媲美,像樱花一样纯洁和高尚。他们认为作为男子汉,为天皇效忠才是最崇高的荣誉,为了天皇牺牲是最终的目的。

最后,在“天皇万岁”的欢呼声中,进行了阅兵式。



出征前放假两天,回家向亲属告别。小林清回到家中,见到父母亲、兄弟姐妹的时候,产生了一种难舍难分的离别心情。虽说当一名帝国军人,到战场上为国杀敌立功是光荣的,可是离别亲人开赴中国战场,能否回得来呢?又能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林清成为一名天皇的士兵后,除了兴奋和光荣以外,心灵深处也笼罩着死亡的阴影。嘴里说是为了天皇陛下,为了国家,决心战死沙场,其实如果他真战死了,他的亲人将怎样悲痛呢!而且他自己也是绝对不愿意死的。这样两种相互矛盾的心情,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使他既高兴又烦恼。

两天后,全家都到大阪港码头送小林清。在码头的广场上,每个新兵的亲属们都举行了小小的告别酒宴。小林家也不例外,父母亲、大哥和姐妹们都来了。所有的新兵和他一样,先喝一杯离别酒,再与亲人们洒泪分别。两眼大颗的泪珠流到嘴角和酒一起咽下,这是离别还是诀别,谁也说不清……

在这难舍难分,生死离别的时刻,全家人是多么的悲哀呀!母亲先是沉默不语,后是哭泣,她流着眼泪,浑身颤抖,一再叮嘱他说:“要多保重啊!……”

母亲再也说不出话了,用她那沾满了泪痕的苍白的脸紧紧地偎靠着小林清,又一次失声痛哭起来。她把已经给他准备好的小铜佛和“千人针腹带”系在他的身上。



“千人针腹带”是日本人的传统风俗习惯。每当有人参军出征之时,亲属们拿着一尺宽,五尺长的白布,站在街头人多的地方,请来往的人,不论是亲友、生人、男女老少都行,在这白布上用准备好的红线缝一个结,直到一千个人为止。意思是有一千个人,为祈祷你出征平安无事。

小林清父亲的眼睛也湿润了。但他是一名退伍的老日本军人,鼓励儿子说:

“在战场上,不要想念我们,不要顾惜自己的生命,要为国争光,效忠天皇。作为大日本皇军的士兵,要有敢死的决心,希望你在军队中要忠诚地服务,不要被别人笑话。”

小林清两眼含着热泪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默默地听着。大哥和其他姐妹一个个都泪流满面,轻轻地啜泣着,深深地陷入骨肉分离的痛苦中。此刻,他的胸中骤然升起了悲伤的情感:这次离去还能再返回他可爱的家乡吗?还能与家人团聚吗?要是捐躯在战场上,就永远不能和亲人团聚了。想到这里眼泪不禁簌簌地顺着双颊流下来,浸湿了胸前的军衣。



集合上船的哨子响了,小林清和所有的士兵一样,慢慢地—步一回头地登上了六千吨的“赤城”号军舰。庄重地像哀乐似的日本国歌《君之代》更加深了他的悲伤。在嘹亮的军乐声中,船上的士兵和岸上送行的人群都不停地挥着手和太阳旗。军舰徐徐离开码头,他和其他士兵拥挤在船舷边,望着亲人使劲地挥手,呼唤。

军舰越驶越快,越驶越远,看不见大阪港了。就这样,他悲酸地离开了日本。从此以后,他再没有见到他亲爱的父亲、母亲,再没有回到过他可爱的家乡。

军舰在烟波浩渺的大海上航行了两天后,他们在中国的青岛登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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