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这信怎么湿了?”我边问边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母亲攥着信纸,手有些抖,低着头没吭声。
我看得清楚,那信纸皱皱巴巴的,像是被水泡过一样。
“这不是水,是你二舅的眼泪。”母亲哽咽着,声音低低的,却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撞进我心里。
这事发生在1981年的夏天。
母亲叫李玉芳,30多岁,和父亲一起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生活。父亲是机械厂的工人,母亲在厂里的食堂帮忙打饭。
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父亲工资不高,母亲又总爱往娘家寄东西。
有时候,连家里都不够用的粮票和钱,母亲却省下来塞进信封里寄回去。
我和弟弟小,不懂事,经常抱怨:“妈,咱家这么穷,你还管娘家干啥呀?”
母亲听了从不生气,只是摆摆手,说:“你不懂,娘家是养大我的地方,咱不能忘了根儿。”
母亲的娘家在北方的一个小村子里,离我们这儿有1000多里地。
姥爷去世得早,姥姥拉扯着一大家子人过日子,几个姨和舅轮流干活挣工分,勉强能吃饱肚子。
母亲是最小的孩子,小时候吃了不少苦。
姥姥去世后,母亲就在几个舅和姨家轮着住,一个月换一家,后来长大了才算安稳下来。
母亲最感激的人就是二舅李长贵。
她总说:“是你二舅家收留了我,让我有了个真正的家。”
二舅家虽然穷,可二舅妈对母亲特别好,冬天给她烤热棉衣,晚上睡觉怕她冷,还拿个热水瓶塞进被窝。
二舅待母亲就像亲闺女一样,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这些事情,母亲三天两头挂在嘴边。
我小时候听得多了,心里不免有些不耐烦,觉得她太念旧了。
可母亲却从来不觉得麻烦。
她常说:“人不能忘本,当初要不是你二舅家,我早饿死了,现在他们日子苦,我就得帮衬着。”
那年,母亲听说二舅家收成不好,二舅妈又病了,住了院。
母亲急得不行,翻箱倒柜找了一些父亲穿旧的衣服,又从邻居那儿换了几斤粮票。
最后,把家里攒了几个月的30块钱全拿出来,还装了点家里的咸菜和糖块,打成一个包袱。
她抱着那个包袱去了邮局,亲眼看着邮递员把包裹装上邮车才放心。
可是,寄出去半个月了,二舅那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晚上,母亲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一遍遍地问父亲:“是不是地址写错了?会不会包裹丢了?”
父亲抽着烟安慰她:“不会丢的,咱再等等。”
终于,半个月后,二舅的信来了。
父亲把信递给母亲时,她的手都有些发抖。
拆开信封的那一刻,我站在旁边,看见信纸皱巴巴的,上面还有大片的水渍。
“妈,这信怎么湿了?”我忍不住问。
母亲低头看着信,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这是你二舅的眼泪啊。”她哽咽着,声音里全是感慨。
二舅在信里说,收到包裹的时候,他和二舅妈都哭了。
他说:“小妹,你寄来的钱和粮票,真是救命的东西。你二嫂住院欠的账终于还上了,剩下的还买了点肉,熬汤喝了,我和你二嫂这辈子都记着你的好。”
母亲看完信,眼圈红了,可嘴角是带着笑的。
她说:“只要他们好,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这些年,母亲一直省吃俭用接济娘家。
父亲从来没说过什么,甚至在母亲犹豫要不要寄钱的时候,他还会主动掏出自己的工资。
“你妈养大的你,现在你帮他们,天经地义。”父亲总是这样说。
可是,我和弟弟却不理解。
有一次,弟弟忍不住问母亲:“妈,你这么帮二舅家,别人背后会不会说咱什么啊?”
母亲听了却笑了:“让人说去吧,我心里问心无愧就行。”
去年,母亲病了,住了半个月的院。
虽然出院了,可精神一直不好,脸色也蜡黄蜡黄的。
我下班回来时,母亲坐在窗前发呆,眼神里全是说不出的落寞。
“妈,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母亲叹了口气,说:“闺女啊,我有一桩心事,这几年你二舅他们没来过咱家,我也没回去,我想见见他们。”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路途那么远,母亲身体又不好,真让她回去也不现实。
可眼看着她这样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
父亲在旁边抽着烟,说:“要不打个电话给二贵,让他知道一声,也让你妈心里踏实点。”
我听了赶紧拨通了二舅家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二舅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喂,是玉芳家吗?”
听着熟悉的声音,母亲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把母亲的情况一说,二舅那头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急:“小妹病了?你等着,我明天就过去。”
我们赶紧劝他别来,说路远不方便,可二舅根本不听,电话啪地挂了。
第二天下午,二舅坐着堂哥开的小货车到了我们家。
我跑下楼去接他们,看见二舅从车上下来时,脚步有些慢,却精神十足。
他拎着一大袋东西,笑着说:“小妹,我来了。”
母亲一看到二舅,眼泪就下来了。
她扑到二舅怀里哭着说:“二哥,我这一年多老做梦梦见你们,我想你们啊!”
二舅拍拍母亲的背,笑着说:“哭啥啊,小妹,咱兄妹俩还能少见了?”
母亲哭了一会儿,总算止住了眼泪。
这十几天,二舅和二舅妈住在我们家,母亲的精神头一下子好了很多,饭量也见长。
临走前,母亲悄悄塞了一个红包给二舅,说是路上花销。
二舅推了几次,最后拗不过母亲才接了过去。
可是,第二天早上,母亲打开鞋柜找鞋子时,发现了一个红包。
她愣了一下,拆开一看,里面是一沓钱,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小妹,这钱我不能要,这些年你为家里付出太多了,这次来看到你们家也不容易,钱给你们留着,咱是一家人,别客气。”
母亲看着纸条,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过了几天,我堂哥打电话来说,二舅把母亲给他的红包又分了一半,送到了其他舅和姨家。
母亲听完后,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我问母亲:“妈,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二舅年轻时对你的好?”
母亲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你二舅年轻时候是我命里的贵人,可我现在更明白,人这一生啊,最值钱的就是这份人情。”
是啊,钱再多,也买不来一份至亲真情。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母亲和二舅的这份情分,是这个家最大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