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舅呢,怎么还没回来?”母亲的声音透着急切,手里还攥着刚从灶台上拿下来的饭勺,眼神时不时瞟向门外。

那是1986年的腊月,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村子四周像被一层厚厚的白毯子盖住了一样,静得让人发慌。

母亲怀着身孕,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屋子里没几件像样的东西,炕边的一条破被子也露着棉絮。

可即便这样,我也从没觉得生活有多苦,因为有爹有妈,家虽然穷,但热热闹闹的。

那天早晨,爹照例吃了两口凉馒头,拿起工具包就要出门。

母亲拦住他:“这雪下得邪门,路上滑得很,活就别赶了,等天好一点儿再去。”

爹却笑着摆摆手:“主家等着用,年前要用新柜子呢,耽搁不得。”

母亲还想再劝,可爹已经披着棉袄推门出去了。

临出门前,他回头冲我笑了一下:“小战,听话啊,爹回来给你买糖吃。”

我裹着破棉袄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爹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里。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整整一天,爹都没回来。

天黑得早,寒风像刀子一样往屋里钻,母亲在灶台前烧了半锅稀饭,又坐在炕沿上不停地往门外张望。



“妈,爹怎么还不回来啊?”我趴在窗台上,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母亲低声嘀咕了一句:“估摸着雪大,他可能在主家留宿了。”

可她说这话时,手却紧紧捏着衣角,脸色苍白。

夜里,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母亲赶紧披上棉衣去开门。

一打开,几个族叔站在门口,脸上全是寒霜,抬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条破棉被。

母亲愣住了,声音颤抖着问:“这是……谁?”

族叔低声说:“是小三,他……他从山坡上摔下去了,没了。”

母亲哆嗦了一下,猛地扑过去,撩开棉被,看到爹那张冻得青紫的脸,瞬间瘫倒在地。

她哭得撕心裂肺,不停地喊着爹的名字,声音凄厉得像要把屋顶掀翻。

那一夜,母亲哭到昏厥了好几次。

可更大的噩耗还在后面。

因为过度悲伤,母亲动了胎气,肚子里的孩子早产了。

几个婶婶连夜把她抬上架子车,推着往镇卫生院赶,可雪太厚,路根本走不动。

等到镇上时,母亲已经没了呼吸。



一天之内,我失去了爹和妈,还没出生的小弟弟也没了。

那时候我才七岁,坐在堂屋的角落里,看着忙进忙出的人,整个人像傻了一样,连哭都哭不出来。

大舅是跑得最快的一个。

他从几十里外赶来,一到家就抱住我,哽咽着说:“小战,别怕,跟舅舅走,舅舅养你。”

大舅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也不富裕,几个表姐穿得破破烂烂,吃的都是红薯干。

可就算这样,大舅还是一口答应把我带回去。

村里几个叔叔婶婶表面上说心疼,可一听大舅要领我走,谁都没拦着。

他们家里都有一堆孩子,根本不愿多添一个拖油瓶。

葬礼一结束,我就跟着大舅回了他家。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雪还在下,路上冷得刺骨,大舅背着我,踩着没膝深的雪,走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到家。

大舅妈一看到我,眼圈就红了。

她把我抱到炕上,解开我穿得又湿又破的棉袄,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孩子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怕,咱家穷,可能吃饱饭。”

几个表姐围着我转,拿出家里唯一的咸鸡蛋给我吃。

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大舅家只有两间正屋,大舅和大舅妈住东屋,表姐们住西屋,我就跟着表姐们挤在一张炕上。

那一晚,我蜷缩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踏实。

天快亮时,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敲门。

大舅妈开门一看,二舅和三舅冒着大雪来了。

二舅带来了一篮鸡蛋,三舅背了一袋米,刚进屋,俩人就把我抱住,眼睛通红。

“孩子啊,别怕,有咱几个舅舅在,没人敢欺负你。”

大舅一边烧火一边说:“行了,别在孩子面前哭了,他以后就在我家住,我养着。”

二舅和三舅对视了一眼,二舅从兜里掏出两张五十块钱放到炕沿上:“大哥,孩子以后吃穿用的钱,咱仨分着出,你家日子也不宽裕,别硬撑。”

大舅的脸一下子沉了:“他是我外甥,我养他,跟你们要钱算怎么回事?”

三舅叹了口气:“大哥,咱不是外人,小妹走了,这孩子就是她唯一的血脉,咱不能让他受苦。”

说着,三舅又掏出五十块钱塞到大舅手里。

大舅愣了半天,没再推辞。

他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小战,记住了,你是有舅舅疼的孩子。”



从那以后,三个舅舅轮流帮衬着我。

大舅家虽然穷,但从来没亏待过我一口吃的。

二舅和三舅隔三差五就来看我,给我带新衣服,送米面,连学费都提前准备好。

可即便这样,日子依然过得艰难。

我刚上初中那年,大舅家地里的庄稼被一场大雨全淹了。

那天晚上,我听见大舅和大舅妈在堂屋里低声说话。

“实在不行,把咱家那头老牛卖了,给小战交学费吧。”大舅叼着旱烟,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行,那牛要是没了,明年地里咋种?”大舅妈声音哽咽。

“先顾孩子吧,读书要紧。”

第二天,我看到大舅牵着老牛去了集市。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三十块钱,眼睛红红的。

“拿着,交学费去。”他说得简单,可我知道,那头牛是他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后来,我考上了镇上的高中,又一路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三个舅舅东拼西凑,帮我凑齐了学费。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省城工作,后来还自己开了家公司。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把大舅和大舅妈接到省城一起住,给他们买了新房。



二舅和三舅每次来省城,我都热情地接待,给他们买衣服买东西,让他们住得舒舒服服的。

这些年,我一直记着大舅说过的话:“做人不能忘本。”

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

每次想起那些年在大雪天里的温暖,我都忍不住掉眼泪。

谁知道,命运这么苦,又这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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