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村
二姨妈的丈夫，我叫二姨爹。
提及二爹和二姨妈，还真有一段情意绵绵而感人至深的故事。去年五一节前夕的一天，二姨妈电话通知，说：小二姨爹生病住院了，你们方便时来看一下。
谁料到，刚到病床前，他就紧紧拽住我的手道：小诚信，我快不行了，见不到你们了。二姨妈却说：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他这是在珍爱生命，不想丢下我。
随后，他的眼睛就起潮了。于是，我这个小字辈赶紧劝说：今天不讲这个，不讲那些不高兴不愉快的事，好吗？
小二姨爹吃力地点了点头，并用一张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其实我知道，前年三月，二姨爹贺志刚感觉不适，有点咳嗽，到医院检查，患的是重感冒，烧成了肺炎，身体无大碍。经过保守治疗，病情好转，恢复如常。也就是说，上帝不收他，只是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又回了。要不然，他今天不会这般激动，这般愉悦。人嘛，生死由命，谁不想长寿地活着，尽情享受眼下幸福而美好的时光。
结果，好景不长，入冬后，小二姨爹因躯体各部零件磨损大，最终还是被病魔夺去了他宝贵的生命。
小二姨爹归西那天，二姨妈在他的小二姨爹的遗像前，哭得死去活来。她边哭边黄河决堤般地倾述道：贺老头子，你不该撇下我，一个人先走啊！二十九年的感情哟，你就忍心吗？我还想和你一块好好过下去呢。你想呀，现在儿女们都自谋生路，都成家立业了，是该我俩好好享清福的时候了，你却提前走了，难道你忘记了我们去的约定……
是啊，小二姨爹跟二姨妈，到底有什么约定呢？
读者欲知后事，且听我慢慢道来——
怎么叫小二姨爹呢，难道还有大二姨爹不成？人们会这样问。有，确实有，这是我大二姨爹李之焕，那年溺水意外去世后，是我二姨妈重新找的一个老伴贺志强，便于叙事区别区分的需要，就使用了大小二字。既然这样，还是先讲讲大二姨爹的故事吧！这样就不至于行文杂乱、混淆、无章。
早年风华正茂的大二姨爹李之焕，市医专毕业后，被分配到市内江南水泥厂当见习医生，一年定职后，就当上了有处方权的医生。他人长得很帅，中等身材，气质不凡，风度翩翩，尤其是那双剑眉大眼，显得很有神，堪称：美男子。他为人耿直仗义，平时肯学习肯钻研，是全厂出了名的好医生。唯一的不足，就是性格倔犟。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红娘牵线，认识了我的二姨妈曹先惠。岂料，两人一拍即合，不久就结婚了。
当年，我的二姨妈，可是百里挑一的好闺女，长得一表人材，也不是谁想追，就能追得到手的。少女时，她身材窈窕，红苹果似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迷人的丹凤眼。曾听我妈妈说过，二姨妈当年是全家九姊妹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她善良贤淑，高中毕业，考上了工作，在市内食品公司下属的一家糖果店上班。工作大胆泼辣，给顾客秤糖，一抓一个准，不论对方秤一斤两斤，或三斤五斤水果糖，其灵巧的手一般情况下不差分毫。顾客们夸她是远近闻名的：一手准。我小时候最崇拜二姨妈了，可以说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因我学生时代，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在二姨妈家，玩上十天半月。
若干年后，大二姨爹和二姨妈，喜得三男一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城市居民的生活，也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好，虽是自带饭票的双身职工，而子女一多，小家庭的日子也自然过得紧巴巴的。加之大二姨爹性情刚烈，对子女的教育简单粗暴，孩子们上学成绩糟糕，他动不动就用棍棒代替说服教化。这样以来，他恨铁不成钢，常常下班回到家喝闷酒，以酒浇愁，愁更愁。
那年盛夏，天连降暴雨，长江涨潮，有一个星期天，大二姨爹在外与朋友喝完闷酒，回到家，拿起钓鱼杆就独自去江边钓魚去了。结果不慎掉进浊浪滚滚的长江中。直到当天深夜没返家，这才急坏了二姨妈，便托人四处寻找。第二天上午，人们才在长江下游的唐家沱打捞上大二姨爹的尸体。顿时，全家抱头痛哭，你想啊！家庭的顶梁柱没了，二姨妈能不伤心么，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大二姨爹走后，性格倔犟的二姨妈宁愿守寡，不愿改嫁。可邻里王大妈却好心地劝道：大妹子，我是过来人，你一人拉扯吃长饭的，四个倒大不小的孩子，你不替自己想，总得替几个可怜的娃儿多想想吧。现在是新社会，改嫁又不丢人。再说死去的丈夫，总希望活着的人过得好一点，不然，他在九泉也心有不甘的。如果有合适的，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谢谢您，王大妈，您的好意我领了，我还是过几年再说吧。二姨妈道。
三年后，二姨妈实在是撑不住了，仿佛天都快塌了。
两个儿子上高中，一个儿子读初中，还有一个小女儿念小学，就每年的学杂费，就压得她身心疲惫，喘不过气来，就使她的工资就所剩无几，就更不要说生活和孩子们的管教问题了。日子过得很清苦，几个过早懂事的孩子，每天不吃早饭，就跑去上学……
这时，王大妈便出面给二姨妈介绍了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小二姨爹。
小二姨爹，就是上述提到的贺志强。他与二姨妈好上那年，他刚光荣离休，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照顾孩子。小二姨爹人材不差，高高大大，性格偏内向，平时言语不多，但他知书达理，淡泊名利，曾有不同凡响的人生经历。他劳苦出身，一九四九年初，从农村入伍，曾参加过历史上著名的渡江战役，荣立过二等功。全国解放后，他所在的部队被编入铁道兵序列，参与修筑新中国第一路——成渝路，还修筑过成昆线，离休前，是铁路第八工程局的工程师。
按说，小二姨爹，老革命老资格，工资待遇高，一个人生活绰绰有余。为啥还偏偏要找一个老伴呢？有一次，二姨妈问过小二姨爹，为啥想找老伴？他诚实地答：妻子不幸过早去世，留下我一个人过活，孤单寂寞。
哦，差点忘了交代，小二姨爹跟我二姨妈结合时，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小插曲。
当二姨妈与小二姨爹就快结为连理关系时，却遭到全家人的反对。认为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特别是幺儿贺飞跳得最凶。说什么：您老了，我们为您养老送终，您可不能干伤风败俗的事，您这是闲着没事，找些虱子往自己头上爬！我想，母亲会不高兴的，我也坚决不同意，不答应！
而我的小二姨爹却道：小屁孩，你懂个屁！以前，为了生活，我长年奔波在外，风餐露宿，挣钱养家糊口，你妈妈含辛茹苦，把你们三姊妹一个个一泡屎一泡尿地拉扯大。如今你们一个个都成家出去了，都有不错的工作，前年，你妈妈身患癌症去世，现在家里就剩我一个孤老头子，我没有权力找个伴么？我有我的晚年生活，我的幸福我作主，你少插嘴，少在老子面前咸吃萝卜淡操心。再说，你妈妈临终前，也叫我找个伴，继续把日子过下去呀！还有，这样一来，我可以尽量减轻你们的孝敬频率和压力，何乐而不为之？我敢说，这事，你妈在天有灵的话，也一定会成全的……
话到这，贺飞见老头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就不敢吱声了。
一轮家庭不大不小的风波，总算过去了。
二姨妈与小二姨爹结婚后，他就把她接到自己家，郊外一套宽敞的房子住下，二姨妈就把自己的三间小房子平均分配给了几个孩子，只把小女带在身边。可小二姨爹，视她为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每月的离休工资近万元，除自己身上揣千把块零花外，其余全部交给二姨妈操持家庭开支，从不乱花一分钱。这样一来，使二姨妈家的经济拮据的压力，得到了大大的缓解，而小二姨爹也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归宿。
有时，小二姨爹感叹：这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啊！
从此，小二姨爹过着有滋有味的晚年生活，一日三餐由二姨妈为他精心调剂，变着花样伺候他，给他温暖。此外，每周的一、三、五，他就带着二姨妈去附近九龙广场跳健身舞，二、四、六，他俩就去商场超市购物或逛大街，或去市近郊旅游，好不开心好不惬意。星期天为机动时间，如有孩子们回家探望，他们就做一桌好饭好菜，热情招待，一家人其乐融融。逢年过节更是如此。原来小二姨爹的幺儿贺飞和大女儿贺梅不理解父亲找老伴，现在，她完完全全明白了。
有一天，二姨妈听说二儿子李祥吸毒，被强制送进了戒毒所。小二姨爹闻讯后，心里十分焦急，就像自己的儿子被关起来了。他对二姨妈说：走，咱们明天就去看看。还说，一个人遭难的时候，最怕的是失去亲人亲情关怀。到了戒毒所，除二姨妈对小祥子讲知心话外，而更多的是小二姨爹对他的开导，精神鼓励，叫他别抛弃别放弃，要有坚强的毅力战胜毒魔，即使毒瘾发作，也要好好配合医护人员的治疗。生活上需要什么，你尽管讲，我和你妈妈会满足你的。总之期盼你早日康复痊瘉出院回家……
当时，李祥感动得痛哭流涕，他说：是我犯浑沾上了毒品，请你们放心，从今天起，我会发誓戒掉，再也不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了。话间，他扑咚一声跪在在地上。
祥子在戒毒所期间，几乎每个礼拜天，小二姨爹和二姨妈和祥子的哥哥及幺妹都要来看他，并给送来好吃好喝的食品，使他倍感亲情的。用该所邹所长的话说：你们是我们建所二十多年来，配合得最好的一家人，创造了奇迹，也打破了染上毒瘾不能快速戒掉的神话。果然，没过三个月，小祥子就康复出院了。所长道：像他这种情况的重度患者，一般都要一两年才能治好的。
那天返家后，李祥一进屋，就对小二姨爹郑重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过去，我对您有误会，心存戒心，我怕您对我妈妈不好，事实证明，您不仅对我妈妈好，而且还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子女对待，真让人感动。过去，我只是叫您叔叔。从今日起，我改口叫爸爸了。爸爸，你为儿子的事费心了。听到这一番话的贺志强，也激动得老泪纵横起来：小祥子，别为难自己，称呼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真正接受，你想呀，普天之下，那有长辈不疼爱自己孩子的，除非他是昆虫鸟兽。既然是一家人，咱们就和和睦睦地过好日子吧！向前看，幸福的日子还长着呢。
当晚，我二姨妈就在街上一家酒店，摆了一桌改口宴。
小二姨爹的心事终于落了地，心情心态格外的好，也许，这就是长寿的秘诀。每天生活很有规律，早晨，他锻炼身体，中午午休，下午约原工程局的一帮老战友到茶坊喝茶聊天，或带着二姨妈手牵着手去逛大街逛公园，晚上就去广场跳坝坝舞。使不少舞伴羡慕不已。他却乐呵道：这叫最美不过夕阳红嘛，既温暖别，更温暖自己。
此外，空闲时，他还在房前屋后辟了几小块荒地，除种花外，还种有不少季节性的蔬菜，如豆角，西红柿，黄瓜，南瓜，茄子，辣椒，小葱，小白菜，红苕，洋芋等。每天早饭后，小二姨爹总要到地里劳动劳动，不是松土施肥，就是拔草剪枝。面对长势喜人的蔬菜和鲜花，他心里很亮堂，也很有成就感。他常常感叹道，这叫：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有时候，他家种的菜吃不完，总要叫二姨妈送来好多到我家。还说，这是原生态，环保无毒无公害的绿色食品哩！
就这样，美好的光景过了一年又一年。记得小二姨爹九十岁那天，我们一家老小前去祝寿，但见一家市内档次不低的大酒店里，高朋满座，办了三十多桌。不仅几家亲人到场了，就连农村远房的七大姑八大姨们都赶来了。说是给老年人祝寿，可以沾喜气，可以增岁。这天，应该说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感到很幸福。是因为，他一向生活节俭，从来没办过生日宴。席间，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溢美吉祥话语不绝于耳。那一天，也应该是对小二姨爹一生的总结。他出生贫寒，年轻和壮年时为社会做贡献，晚年也无私奉献余辉，尤其是对我二姨妈一家人的好，上升一步讲，这就是他的家国情怀。
一天，我得知小二姨爹住进了医院的消息后。便和母亲及时赶去看望。医生介绍说，老人家没什么大病，主要是身体各部器官的自然衰竭，老人精神状态良好。请家属们放心，对这位令人景仰的老革命，我们医院会竭尽全力救治，尽量延缓他的生命。
此刻，我见二姨妈眼睛都哭得红肿了，眼眶里布满了血丝。从情感上讲，她是多么的不希望我小二姨爹走啊！可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这是大自然不可抗拒的。二姨妈对我道：贺老头子是个好人，医生说，他的寿命就这几天了，我对他后事，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到时，我会妥善安排的。不过，最遗憾的是，我说带他到全国旅游的承诺，恐怕是无法兑现了，想到这些，我心好痛……
两天后，我小二姨爹，驾锻鹤西去了，他，安祥地走了，平平静静地走了，没有惊动更多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