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蒹葭》被誉为中国古代文学的瑰宝之一,是中国诗歌史上的千古绝唱。诗歌中所提及的蒹葭,泛指禾本科植物芦苇,更确切地说是指特定生长周期的荻与芦,这是众多文学家及植物学家的普遍观点。《说文解字》中,“蒹葭”的解释:“蒹,雚之未秀者。葭,苇之未秀者。”《尔雅·释草》:“蒹,薕。”郭璞注曰:“似萑而细,高数尺,江东呼为薕。”
初识蒹葭是在巢湖,圩内的千亩芦苇让我记忆犹新。我当时还不到五岁,那一年隆冬,我和父亲去巢湖二姑家过春节。她们家位于离肥东县城还有二十多公里的巢湖北岸,当时公交只能通到义城集镇,下车后还要走六里的土路。我天性要强,倔强地走了约五里地,脚上还磨出了水泡,实在走不动了才骑在父亲的肩上。
二姑一家靠打鱼为生,她家有一艘木渔船。在我幼时的记忆中,我们在滁州的家中时常会收到一些白虾和银鱼等巢湖特产;她在寄给父亲的信中,还数次提及了巢湖七八月间西南风大作时的惊涛骇浪。因此我一到二姑家,就迫不及待地让她带我去看信中描绘的巢湖奇观。
我站在圩堤上远眺,八百里巢湖烟波浩渺,水天一色,远处千帆逐浪,银屏山峰峦重叠,犹如“九狮抱银瓶”,湖心三岛鼎立,真可谓“何曾畜笔砚,景物自成诗”。冬季湖水较浅,我没能看到湖水的万马奔腾,湖面在微风起时才泛起阵阵涟漪。我看到的是巢湖女神温柔的一面,也许是女神也在休假,也许是在欢迎我这个远来的孩童吧。圩内还种植了大片芦苇,二姑说北岸芦苇连绵有数千亩,是减缓洪水冲击圩堤的第一道防线。芦苇大部分立在水中,也有一些生长在露出水面的湖滩上,高的有两三米,如一排排身姿挺拔的卫兵在守护着大堤;北风吹过,芦苇在水中摇曳,漫天芦花飞雪,宛如仙境。
巢湖远眺
每年的阳春三月,尤其在春雨后,巢湖边的蒹葭笋如约而出。这些小精灵们长得很快,不到15天就能长到30厘米高。采摘期通常很短,这时的笋才是最鲜嫩的。芦苇笋一般长在水中,嫩芽是浅绿色的,品尝起来有点苦涩;荻笋则通常生在岸边,笋箨是紫色的,品尝起来微甜,巢湖人亲昵地称呼它“紫笋子”。晾干后的荻笋是当地精美的野菜,可与巢湖里的鲥鱼一起炖汤。“荻笋鲥鱼方有味”,是欧阳修对荻笋炖鲥鱼美味的推赞。当年,这位北宋大文豪应庐州太守李不疑之邀游览巢湖,也许也品尝过这道美味佳肴吧?
我高中是在滁城读的,学校不远处是清流河,河两岸零星分布着一些芦苇。溯源而上,很快就能到达唐代大诗人韦应物写《滁州西涧》的地方:“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如今这里被滁州人称为西涧湖。高二那年五一假期,我去西涧湖游玩,在溪边看到了大片郁郁葱葱的蒹葭。水中的芦苇比我高出了许多,而岸边则分布着一米多高的荻。我就想,韦应物笔下的幽草是否也包含些许蒹葭呢?顺手折断了一枝岸边的荻,秆的上半部是实心的,与芦苇秆的空心完全不同,我终于明白在巢湖过春节时,二姑告诉我只有芦苇可以破篾编席的道理了。西涧湖边的苍苍蒹葭是读书的好去处,我从此放学后就经常去湖边,一边散步,一边背诵课文。
研究生毕业后,我定居上海。2009年我有幸参与了上海新八景的评选活动,从地方史专家们那里了解到沪上从明代起就有“沪城八景”之说,其中一景是野渡蒹葭。历史上浦南莲泾苇塘之间遍地蒹葭,在那长满蒹葭的水边有一处野渡,驾一叶扁舟,尽享自然风光。世博会那年,为了寻找这一传说中的蒹葭美景,我特地去浦南数次,却发现这些地方因城市建设,苇塘早已被填平,有的地方变成了工厂,有的地方建起了高楼。六年前的暑假,我带儿子去青浦最大的湿地公园游玩,百亩苇塘、千亩荷花不期而遇,这里荷花与芦苇交相呼应,“袅袅水芝红,脉脉蒹葭浦”的美景再现。
“白露思蒹葭,秋风生荻花。”两年前的白露时节,宁波悦蓉姐邀我去杭州湾国家湿地公园游玩。悦蓉姐比我年长几岁,由于经常参加当地的旗袍秀,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五六岁。她出生于余姚乡村,年少家贫,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拼,现如今已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杭州湾湿地总面积63.8平方公里,这儿有广阔的滩涂,还有成片的芦苇荡,琵鹭与卷羽鹈鹕时而在水面觅食,时而在空中展翅飞翔,时而飞入芦苇荡中休憩,海水与蓝天一色,宛如世外桃源。我第一次看到了在海水中还能茁壮成长的芦苇,第一次看到了盐碱滩涂上,连绵数里荻花盛开的壮观景象。荻刚抽出来的花穗是淡紫色的,清风徐来,那一片片花穗就像紫色的波浪在随风舞动。
蒹葭倚玉树的成语出自《世说新语·容止》:“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蒹葭,被当作俗贱之物,用以比相貌丑陋的毛曾;玉树,高贵美好之物,用以比才貌俱佳的夏侯玄。这个比喻其实对蒹葭是不公平的,蒹葭虽不能长成构造的栋梁,也从不与玉树比风流,但如今在酒泉的戈壁、武汉的滨江、崇明的东滩、滁州的明湖……处处可以看到她们的身影。蒹葭坚韧不拔,任凭风雨,她们是《诗经》中最美的禾草,鸟儿鱼儿的快乐家园,城市景观的明星,更是生态修复的不二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