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浣花祠：掩映在杜甫草堂里的成都往事

浣花祠

掩映在杜甫草堂里的成都往事

贾登荣

在成都杜甫草堂茅屋旧居一旁,两道红墙簇拥着一条长长的花径。就在花径的中间,有一座古香古色的庙宇——浣花祠。大门两侧,悬挂着一幅楹联:“红裙逐马有如此;翠羽明珰尚俨然”。楹联的作者叫钱保塘。一查,原来他是清代担任过成都尊经书院山长、什邡县令的浙江嘉兴人。

进大门,步入祠内,在祠堂的内庭里,塑着一个古代女子的像。塑像前,并没有人焚香祭拜,也没有多少人询问她是谁就匆匆离去。与热闹的茅屋旧居相比,这里似乎冷清寂寥许多。内堂两侧的柱子上也挂着一幅楹联:“新旧书不详冀国崇封,但传奋臂一呼,为夫子守城,代小郎破贼;三四月历数成都盛事,且先遨头大会,以流觞佳节,作设帨良辰。”这幅楹联的作者名头更大!他是清代著名的学者、文学家、经学家俞樾。

从这两幅楹联中,似乎隐隐约约可以知道,祠中供奉着的这位女子,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经过查访典籍才明白,祠中的塑像叫浣花夫人,又称冀国夫人,是一位曾经拯救过数十万成都百姓生命的传奇女性。为了感恩浣花夫人,人们在浣花溪畔建起了祠堂供奉她。在历史上,浣花祠一年四季,香火鼎盛;前来祭祀的人,络绎不绝。

柔弱女子挺身出

大义凛然护成都

关于浣花祠是如何产生的,这其中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故事,话题还得从唐朝一个叫崔宁的人说起——

在后晋刘昫主编的《旧唐书》与北宋欧阳修、宋祁等人主编的《新唐书》中,都有一篇“崔宁传”。崔宁是何许人呢?史载,崔宁(723年-783年),本名旰,贝州安平(今河北安平)人,是唐朝时期的一位名将。出身博陵崔氏,喜好纵横之术。早年生活落魄,只好参军入伍,希望有出头之日。果然,崔宁在军中结识了乡党——鲜于仲通。进士出身的鲜于仲通由于与杨贵妃的兄长杨国忠交好,唐玄宗天宝九年(750年)被授予剑南节度使。

于是,崔宁随鲜于仲通来到成都,并被授折冲都尉。崔宁虽然走的老乡路线,但也是一个有带兵打仗能力的人,所以在鲜于仲通被免去职务,病故于隐居地——四川南部县后,崔宁的仕途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不断升职。不仅如此,在后来的一次次官场内斗中,崔宁总是节节胜利,最后坐上了西川节度使的位置,并在唐代宗大历十四年(779年),担任了同平章事(宰相),兼山陵使、御史大夫等重要职位,达到了人生的巅峰时刻。

《旧唐书》中说:“初,宁入朝,留弟宽守成都。泸州杨子琳乘间以精骑数千突入成都,据城守之。宽屡战力屈,子琳威声颇盛。宁妾任氏魁伟果干,乃出其家财十万募勇士,信宿间得千人,设队伍将校,手自麾兵,以逼子琳。子琳惧,城内粮尽,乃拔城自溃。”

从这段记载可以知道,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崔宁到长安任职,将他的弟弟崔宽留在成都驻守。这时,泸州刺史杨子琳乘机起兵,攻打成都。崔宽难以抵挡杨子琳的进攻,使得杨子琳的气焰更加嚣张,他亲自率领手下的亲兵,加快进攻,崔宽一时不知所措,只得退守少城。就在这时,一个柔弱的女子勇敢地站了出来!这个女子就是崔宁之妾——任氏。

任氏散尽家财数十万,招募数千勇士,组成了一支卫城保家的精悍部队。她顶盔披甲,跃马横戈,亲自率领这支骁勇善战的大军,直向子城冲杀而去。叛军在获胜后丧失警觉,毫无戒备,突遭从天而降的神兵袭击,顿时土崩瓦解,伤亡惨重。杨子琳深感畏惧,因城内粮尽,又无力抵挡,于是就带领少数亲兵,乘船逃回泸州。任氏的挺身而出,保全了成都,让老百姓不至于受到屠戮。

捷报传到京城,朝廷震惊。皇帝为了褒奖她破贼之功,就封赠她为“冀国夫人”。她丈夫崔旰也加封为“冀国公”,任检校工部尚书,赐名宁,因此又叫“崔宁”。由于任氏出生在浣花溪畔,所以,人们一般称她为“浣花夫人”。

岑参《冀国夫人歌》

证实故事真实性

不过,由于《旧唐书》是一部史类文学作品,其参与编纂的人非常多,很多内容被后人证实不符合实际,经不起推敲;加上其他正史中也鲜有任氏挺身救成都的记载,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将“任氏挺身救成都”的故事仅仅当成一种传说而已!上世纪初,人们在清理敦煌洞窟中唐代留下的文献时,发现了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所作的《冀国夫人歌词七首》,才认定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冀国夫人歌》一共有七首,包括:

其一:夫人封赏国初开。宝札纶言天上来。翔鹄日边鸾不去。盘龙印处鹊飞回。

其五:翠羽珊珊金缕裙。清歌时惜世间闻。比来不向巫山住。厌作阳台一片云。

其六:甲士千群若阵云,一身出能定三军。仍将玉指调金缺,汉北巴东谁不闻。

在这首诗中,岑参赞美了任氏与崔宁的爱情,更对任氏“一身出能定三军”的义举,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与褒扬!

那么,为何凭借这组诗词,就能够证明任氏义举故事的真实性呢?原来,当年岑参正在四川!史载,唐代宗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岑参被任命为嘉州(今四川乐山)刺史。在岑参任嘉州刺史第三年(768年),便发生了泸州刺史杨子琳领兵突袭成都的事件。由于岑参在杨子琳进攻嘉州时没有坚守城池,而遭到免职。当时,藩镇割据,中原陷于战火之中,罢官后的岑参无法返回长安,便选择留在了成都。唐代宗大历五年(770年),56岁的岑参客死于成都一家小旅馆。从岑参的经历可以看出,任氏挺身救成都的事情发生时,他正在嘉州任上,很快又来到了成都。所以,他听到的任氏故事,一定是真实的,所以才会提笔写下这组热情洋溢的《冀国夫人歌》。

感恩立祠来祭祀

“浣花日”渐成习俗

在叛军溃败、成都恢复平静之后,老百姓为了感谢任氏保卫成都做出的贡献,自发地在任氏的出生地——浣花溪畔浣花村附近的梵安寺东北,修建了一座花亭,追思任氏的功绩。任氏去世以后,人们在花亭的位置上,修建起一座祠堂,名曰:浣花夫人祠。祠中供奉任氏的塑像,来纪念任氏。而这座祠堂,与杜甫流寓成都时所居住的草堂仅咫尺之遥。时间来到宋代,唐代修建的浣花夫人祠堂已经破败,人们又重新修建了祠堂。祠堂落成之后,他们邀请时任成都知府的吴中复撰写重建浣花夫人祠堂的碑文。而南宋诗人何耕也曾经为“冀国夫人”作诗赠送给祠堂。其诗是:“慧性元从戒定薰,百花潭水洗僧裙。个中力量真超绝,故老尚传娘子军。”

元、明时代,浣花祠屡屡在战乱中被毁,但依然挡不住人们对浣花夫人的怀念。清代时,人们自发集资,又重建了浣花祠,并一直保存到今天。不过,祠堂中的浣花夫人泥塑像却在十年浩劫中被毁。1982年,为了恢复古迹,经有关部门同意,雕塑家赵叔同先生参考历史留下的资料,对其进行了重塑。塑像很好地表现了这位女中豪杰英武果敢的气概,令人怀想起她亲率勇士保卫成都所建立的殊勋。

成都人是富有创意的。在建祠堂纪念任氏的同时,一个地方性节日——“浣花日”应运而生了。据说,农历四月十九,是任氏的生日,因此,从唐代一直到元代,成都人都把农历四月十九作为“浣花日”来加以纪念。

最早关于“浣花日”的记载,时间应该是定格在五代的前蜀王朝。北宋成都新津人、担任过太常博士等职位的张唐英在《蜀梼杌》中说,王衍于“四月,游浣花溪,龙舟彩舫,十里绵亘。自百花潭至万里桥,游人士女,珠翠夹岸”。

不过,过“浣花日”最热闹的,当数宋代。曾经出任过益州(今成都)太守的南宋诗人田况在《成都遨乐诗二十一首·四月十九日泛浣花溪》中写道:“浣花溪上春风后,节物正宜行乐时。十里绮罗青盖密,万家歌吹绿杨垂。画船疊鼓临芳漵,彩阁凌波汎羽卮。霞景渐曛归櫂促,满城欢醉待旌旗。”

而南宋著名诗人陆游也在《老学庵笔记卷八》上说:“四月十九日,成都谓之浣花遨头,宴于杜子美草堂沧浪亭。倾城皆出,锦绣夹道。自开岁宴游,至是而止,故最盛于他时。予客蜀数年,屡赴此集,未尝不晴。蜀人云:虽戴白之老,未尝见浣花日雨也”。

南宋末年爱国词人刘辰翁这首《八声甘州·问海棠花下》也记录了“浣花日”的盛况:“问海棠花下,又何如、玄都观中游。叹佺巢蜀锦,常时不数,前度何稠。谁见宣华故事,歌舞簇遨头。共是西江水,不解西流。在处繁华如梦,梦占人年少,生死堪羞。任倾城倾国,风雨一春休。醉逢君、何须有约,醉留君、系不住扁舟。空又失,花前一笑,绿尽芳洲。”

时间来到元代,“浣花日”依然热闹非凡。据元代费著《岁华纪丽谱》中记载道:“四月十九日,浣花佑圣夫人诞日也。太守出笮桥门,至梵安寺谒夫人祠,就宴于寺之设厅。既宴,登舟观诸军骑射,倡乐导前,泝流至百花潭,观水嬉竞渡。官舫民船,乘流上下。或幕帟水滨,以事游赏,最为出郊之胜。”

奇怪的是,到了明代,“浣花日”的时间却一下子从四月十九改到了农历三月初三。三月三游浣花溪、祭祀浣花夫人的习俗,一直延续到近代。

原来,农历三月三,是汉民族的传统节日——上巳节。在这一天,古代要举行“祓除畔浴”的活动,人们结伴去水边沐浴,称为“祓禊”,此后又增加了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等内容。从大量古诗中,可以看到上巳节的热闹、隆重。

如唐代徐彦伯这首《上巳日祓禊渭滨应制》诗说:“晴风丽日满芳洲,柳色春筵祓锦流。皆言侍跸横汾宴,暂似乘槎天汉游”;北宋女词人李清照也有《蝶恋花·上巳召亲族》一词:“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