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术和政治经济学

炼金术在17世纪的欧洲知识界和政治界享有重要地位。许多自然哲学家认同炼金术对自然的理解,认为它是基本正确的,炼金艺术流行于整个欧洲的厨房、实验室和宫廷中。在英格兰,王家对炼金术士的支持至少可以追溯到爱德华四世统治时期,他是乔治·里普利所撰写的那个时期最著名的炼金术小册子之一的题献对象。爱德华六世和伊丽莎白一世继续支持炼金术士,后者资助了对炼金术知识在英格兰的传播做出极大贡献的著名博物学家约翰·迪伊。迪伊的继任者凯内姆·迪格比爵士是另一位著名的炼金术知识倡导者,他获得了后来的两位国王詹姆斯一世和查理一世的支持。内战期间,对炼金术的浓厚兴趣在英格兰君主复辟后延续了下来。查理二世在他的卧室楼下建立了仅可通过私人楼梯抵达的秘密炼金实验室。詹姆斯二世既是炼金术的赞助人也是其实践者。


炼金术士,1663年

追捧和赞助炼金术的动机多种多样。除了精神、医药和工业目的之外,致力于解决英格兰的社会和经济问题的社会改革者也注意到了使用炼金术扩大货币存量的可能性。如果能找到点金石,不仅货币短缺的问题会一劳永逸地解决,而且商业体系的根基将会改变,人类对商业世界的控制将大大增强。17世纪早期,许多新亚里士多德主义政治经济学家都密切关注炼金术,杰拉尔德·马林斯就是其中的一员。在他关于商业的最具远见卓识的论著《商事法例》中,马林斯应用各种领域的知识,包括盖伦医学、哥白尼天文学和帕拉塞尔苏斯炼金术等,综合分析了货币。

马林斯和他的同时代人可以大量接触到过去累积的炼金术知识。阿拉伯的、伪亚里士多德主义的、文艺复兴时期赫耳墨斯主义的和新柏拉图的哲学为炼金术传统提供了基石,像皮科·德拉·米兰多拉、乔尔丹诺·布鲁诺、科内柳斯·阿格里帕、扬·范赫尔蒙特和帕拉塞尔苏斯这样的人物扮演着特别重要的角色。炼金术士

折中地借鉴了各种资源来提高他们的知识、技能和技术。虽然炼金术有多种变体,但基本的炼金术世界观将自然世界视为有机创造物。自然里面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和不断成长的,它们永远不完整却不断地追求其终极本性——种子成长为大树,孩子们实现他们作为成年人的潜力,以及贱金属努力变成黄金。大多数炼金术士都衷心赞同复杂的宇宙学,其中所有社会的、自然的和宇宙的事物都被分层排列。每个存在,从最高到最低,在层次结构中占据固定位置,具有相应的权利和责任。除了连接层次结构中每个组件的上方和下方的联系,梯级的不同部分之间也有对应的关系。科学史学家约翰·亨利指出,“在七颗行星和七种金属之间,在最高贵的人(即国王)和最高贵的金属(即黄金)之间,在无常的月亮和女人之间,可能都有一个对应”。他总结说,这些对应催生了这样的信念,即“关于一个事物或控制一个事物的知识,可以通过研究和操控其他事物来一点点地搜集,尽管它们可能像花朵和星星一样相距甚远”。

受亚里士多德影响,17世纪的自然哲学家认为宇宙中的物质由四大元素——火、气、水和土——按不同的比例组成。矿物质和金属也由四种元素组成,但它们的直接成分是两种蒸发物——尘世的烟雾和水蒸气。这些蒸汽由于热量和压力以及恒星天体的影响在地球深处结合。尘世的烟雾——哲学硫黄——由正在变成火的颗粒组成,而水蒸气——哲学水银——由正在变成气的水组成。自然界中的一切事物都在宇宙中有相应的对应物,哲学硫黄和哲学水银也是如此。硫黄代表阳刚、太阳和公狮,而水银代表阴柔、月亮和母狮。每当硫黄和水银、男人和女人、太阳和月亮的完美结合出现,最尊贵的后裔——黄金——也就出现了。如果达到完美的过程中出现障碍,硫黄和水银的组合就只能产生一种贱金属。由于金属如自然界中的所有其他事物一样都力求完美,它们最终会克服障碍并按照其固有的目标前进,从而变得珍贵。

在讨论贵金属作为商业灵魂的环境中,马林斯总结了金属的基本成分。他以炼金术一些基本原则的断言开始进行论述:

所有的哲学家都已经确定,万物的精子或种子,由四种元素创造,以秘密的方式在水和土两种元素中进行;大自然不断地努力生产完美的东西,但在其中受到意外原因的阻碍,那些是所有事物腐败和不完美的根源,因此我们有了种类繁多的事物,而这些事物令心灵产生愉悦。

马林斯进一步指出,所有金属都是“植物性物质”:

它们从硫黄和水银开始,就像父体和母体一样;它们在大地的脉络中会合和聚集在一起,通过地区气候的热度和特性,经过持续炼制,根据它们相遇地的土壤性质,从而生产了具有不同特质的金、银、铜、锡、铅和铁等多样性的金属;因此,它们被分配到不同的行星下。

马林斯指出,“太阳和月亮,以及其他行星和星体在万物的产生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继续指出:

大地呼出的空气又冷又干,而海洋的蒸汽寒冷潮湿,它们根据自己的性质以适当的比例等量上升和相遇,并落在一些丘陵或山区地域,在那里太阳和月亮的影响有持续的作用;这是万物产生的原因,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硫黄和水银产生的原因,它们渗入地球有水脉的地方,凝结成金银,或成为银矿、铜矿和所有其他金属矿,总是带有或保留着一些最好的混合物;或者由于上述意外原因而在性质上更好或者更坏。

17世纪,许多受到炼金术世界观影响的科学思想家都认为人类可以干预自然的成熟过程并加速自然向完美发展的进程。所有事物都由相同的基本元素组成,因此理论上任何物理物质都可以通过改变主要元素的相对比例而转化为另一种物质。实践中,这需要充分了解物质的组成及其与天体的具体关系,以及对实验室技巧的全面专业的知识。在追求这种复杂而深奥的知识时,炼金术士的最终目的是获得点金石,这不仅能使他们揭示大自然最深奥的秘密,获得万能药水和永葆青春的秘诀,也能将任何物质转化成另一种,包括将贱金属变成黄金。在灵药、魔法酊剂或点金石的帮助下,炼金术士试图利用自然的内在力量,模仿自然的自身进程,以加快其内在进化的步伐。那些将他们的努力集中在金属炼制上的炼金术士试图在作为人造子宫的熔炉中加速活金属的结合和诞生,并加速将贱金属催熟为黄金的过程。他们密切注意哲学硫黄和哲学水银之间的适当比例,炉子的适当热量,以及天体的最有利位置。一些炼金术士甚至坚持认为真正的行家有必要发展适当的心灵感通,与在炼制中使用的材料融为一体。因此,炼金术士必须同时具备技术和实验能力,以及精神上的理解力和纯洁性,如此才能进入自然与宇宙的联系之中并加速其自然变化。

马林斯与17世纪的人一样,对炼金术士帮助自然获得其最终完美形态的能力非常乐观。他写道,通过排除偶然出现的障碍,“艺术(通过模仿而成为大自然的模仿者)已经努力演绎出自然由于受到阻碍而不能表达的内容”。然而,他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将圣水或精华投射到金属上,这些操作就无法完成。这就是为什么所有哲学家都致力于研究如何制造他们神奇的点金石,(我承认)这是非常令人愉快和充满期待的”。

随后马林斯讲述了他“从一位朋友那里听到的”德意志医生的故事。这位医生成功地完成了一系列炼制,成为一个非常富有的人,“死之前,他在那座城里拥有超过一百套房子”。他描述了他的朋友如何试图复制这位德意志专家的炼制技术。根据太阳“比整个地球大166倍”的普遍看法,他使用了166个小药瓶,里面装有不同组合的金属和矿物质,并小心地将它们以正确的角度暴露在太阳下。虽然马林斯对此表示怀疑,但他的朋友完全相信自己会成功。他回忆说:“他和我讨论了很多问题,但他对世上有万能炼金药这件事深信不疑。”不幸的是,研制点金石需要七年时间,而他的朋友在此之前去世,所以结果永远不得而知。尽管没有亲眼看见他的朋友炼制成功,马林斯仍然坚信炼金术。事实上,他相信,“成功所需付出的代价很少或不值一提,并且如果有人确实在正确的日子开始炼制,可能在七个月内就可以完成”。因此,他似乎对正确利用炼金术来成功创造贵金属这件事信心十足。


是炼金术标志性手稿《雷普利卷轴》,产生于15世纪后期的英国

许多人与马林斯一样相信炼金术的转化是可行的。的确,17世纪充满了成功炼制金属的报道。在综合评估了这些报道后,托马斯·赫顿于1707年指出:“这个大自然的伟大秘密,即物理酊剂或灵丹妙药,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被少数人所知。……[他们]非常谨慎地使用它,远不及他们本来可以做的那么疯狂;但确实已经利用它起到一些作用。”他列出了一些已知拥有点金石的人,包括帕拉塞尔苏斯、范赫尔蒙特、爱德华·凯利、约翰·迪伊和乔治·里普利。他声称,他们中的许多人已成功炼制出了贵金属。最著名和最受尊敬的也许当属约翰·施魏策尔于1666年12月所报告的一次成功炼制的案例。施魏策尔以其别名艾尔维修而为人熟知,他是奥兰治王子的御医。他讲述了一个陌生人如何给他三个核桃大小的硫黄色鹅卵石,声称是点金石。陌生人告诉艾尔维修,这些石头不只能变成二十吨黄金,还对人的身体和心灵有许多益处。他当着艾尔维修的面进行了一次真正的炼制,后者对这次操作完全信服。艾尔维修恳求陌生人给他留一个样本,但他只弄到了一点丹药,只够进行一次实验。艾尔维修没有耐心召集一组可信的证人,他当天晚上就独自一人做了实验。然后他带着产出的黄金去见了当地的一位金匠和荷兰的首席鉴定大师,两人都证明这是他们见过的最优质的黄金。著名哲学家斯宾诺莎听说了这个成功的炼制经过,亲自拜访艾尔维修,试图消除自己的怀疑,据称这次拜访让斯宾诺莎完全相信艾尔维修叙述的真实性。

虽然在整个17世纪,炼金术通常被认为是一种合法的科学追求,但有很多批评者认为金属炼制存在道德问题。他们指责从业者庸俗化了对大自然隐藏的秘密的崇高探索和对农业、采矿、染色和医药合法应用的追求。这些批评者抱怨说,金属炼制带来的巨额利润诱惑吸引了大量的欺诈从业者,从而危害了炼金术的公众形象。然而,尽管存在这些批评的声音,仍有很多受人尊敬的自然哲学家不认为金属炼制有任何伦理或实际的问题,他们相信这只是炼金术帮助改善世界的许多方式之一。马林斯的讨论揭示出炼金术思想甫一创立就在政治经济学的论述中占有有利地位。他的《商事法例》仍然是一本受欢迎和有影响力的著作,在17世纪剩下的时间里至少出版了4个版本(1629年、1636年、1656年和1686年)。他关于金属的炼金术理解的著作片段也被萨缪尔·哈特利布在其作品《化学、医学和外科论述》中重新刊载。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马林斯对炼金术的积极看法与一些政治经济学家的看法并存,这些经济学家要么认为炼金术是无关紧要的不可能之事,要么认为它是威胁货币体系功能的危险存在。本书第一章曾提到亨利·皮查姆这位新亚里士多德主义政治经济学家,他将这些寻找点金石的人视为投机者,认为他们的动机只是虚荣和单纯的发家致富。他将搜寻点金石与搜寻金刚字母表及月球生命做比较,称它们为“形形色色的无用的野火、水务工程、提取物、蒸馏物,等等”。对于皮查姆来说,这种虚假实验的唯一可能结果是失败和个人贫困。

其他政治经济学家表达了对炼金术的担忧,认为它可能会削弱货币作为可靠和不受腐蚀的价值衡量标准的能力。例如,罗伯特·科顿爵士在1626年指出,英格兰君主们,特别是亨利六世赞助炼金术士,进一步腐蚀了白银的纯洁性和稳定性,而白银是使货币能准确表示王国财富的必要元素。因此,炼金术促成了“那个长期以来吞噬一切……扰乱货币标准的怪物”的诞生。赖斯·沃恩,另一位新亚里士多德主义者,也发起了对炼金术的攻击。对沃恩来说,货币的主要作用是衡量万物,它是所有商品的普遍接入点。因此,他将货币比作炼金术中的“第一原质”,“因为它虽然实际上几乎毫无用处,但潜在上却可用于所有用途”。然而,在认真思考炼金术转化的实际追求时,沃恩完全不屑一顾。他称炼金术士是伪造者们的“养父”,因为他们破坏了公众对货币标准的信心。因此,炼金术只会造成混乱,而混乱只会使货币短缺问题进一步恶化。因此,即使迄今为止炼金术士只能证明“摧毁黄金比制造黄金更难”,他们仍然对货币在社会中的基本作用构成了危险的威胁。

哈特利布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用炼金术解决货币短缺

炼金术知识与弗朗西斯·培根爵士提倡的新进步精神和新科学方法相结合后,炼金术在政治经济学中的作用发生了彻底改变。1640年代,一群学者、自然哲学家和社会改良者聚集在普鲁士移民萨缪尔·哈特利布周围,推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炼金术和培根式的计划,目的是改造、提升自然、社会和人类。受到充满乐观情绪的政治气候影响,并受到关于基督教文明末世即将到来的千禧年思想的启发,哈特利布主义者相信人类即将迎来一个新的繁荣时代。虽然最终审判的本质是一个神学推测,但精神兄弟会——众所周知,历史学家查尔斯·韦伯斯特曾这样称呼它们——专注于倒数第二阶段,即当上帝在世上的王国最终到来,人类在堕落过程中失去的知识和对自然的掌握会得到恢复。但因为这个即将到来的乌托邦不会自己实现,人类必须解开大自然的秘密才能充分享受上帝的恩赐。他们相信炼金术提供了源代码;培根提供了适当的方法。

萨缪尔·哈特利布于1628年在英格兰定居并很快开始与欧洲新教的两位主要人物合作:宗教统一的推动者约翰·杜里和普及教育的拥护者扬·阿莫斯·夸美纽斯。他们的目标是在自然哲学家、发明家和社会改革者中宣传和传播知识,使人类能够集中资源,在相互的突破中发展,将自然哲学转变为以全面变革作为其最终目标的真正的合作事业。哈特利布设想这个网络将仿照泰奧夫拉斯特·勒诺多医生成立于1630年代的巴黎资讯办公室,成为一个永久的、资金充足的机构。用威廉·佩蒂爵士的话说,在哈特利布资讯办公室,“所有人的需要和愿望都可以为所有人所知,人们可以知道在知识教育领域中已经做了什么[,]什么是目前正在做的,以及将来打算做的”。

虽然资讯办公室的设想从未完全实现,但哈特利布管理和组织了一批杰出的思想家和实践者之间的思想交流,也就是后来的无形学院。这个世界性的团体不仅囊括了未来英格兰王家学会的名人会员,如罗伯特·波义耳、亨利·奥尔登堡和威廉·佩蒂爵士,还包括其他著名的自然哲学家和实验主义者,如本杰明·沃斯利、亨利·罗宾逊、加布里埃尔·普拉特斯和乔治·斯塔基。哈特利布将伦敦、巴黎、阿姆斯特丹、汉堡和斯德哥尔摩的通信者联系在一起,启动了一个致力于人类普世进步而不是民族主义的赋权和扩张的泛欧项目。事实上,这个改进计划很快就跨越了大西洋,因为未来的康涅狄格州州长和王家学会成员小约翰·温思罗普在新英格兰实施了一个受炼金术启发的精神和社会改进计划。

哈特利布学术团体的成员相信,只要发扬恰当的勤奋和创新精神,人类能超越它可能面临的任何问题,因为有“无限的救济和安慰的手段,可以应对在自然界和秩序井然的社会中找到的各种灾难”。然而,哈特利布学术团体也意识到,即使人们汇集所有可用的知识来改变自然和社会,他们的改革项目的可行性最终还是依赖商品和货币的健康流通。为了加快土地改良和开展各项农业、园艺、采矿和制造项目,就有必要“让人们知道在哪里能够以低息获得股票,并在他们中间分配足够数量的流动资金”。根据哈特利布主义者的说法,持有货币的唯一原因是将其作为一种交换手段和买卖之间的价值储存,因此货币数量的增加无疑会刺激商业。“一个国家的钱越多,”他们争论道,“那么所有那些通常用来使用金钱的手段也必然更活跃。”

不再认为世界由有限的财富和静态等级制度组成且货币在其中的作用是平衡和维持正义,哈特利布学术团体开创了关于社会以及货币所扮角色的另一种理论构思。他们转向另一种世界观,认为唯一不变的是不断的变化、增长和改进,自然和社会各组成部分的作用和责任也随之改变了。因此,主要挑战不再是为平衡目的而维持适当数额的货币,而是以扩大货币存量作为激活隐藏和休眠的自然和社会资源的一种方式。由于哈特利布学术团体相信资源最终能够产生无限的财富,为了让货币能够在不断扩大的商品世界流通,对于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的货币存量就不能设下严格限制。因此,遵循金属本位的约束而运作成为一个主要障碍。为了吸引货币,英格兰“必须放弃如此多的他们最好的大宗产品,以便从那个伟大的金银商人西班牙国王那里购买他们想要的金银”。除了地缘政治上的弊端,通过从国外吸引实物硬币来结束货币短缺的更大障碍是“没有(至少目前还没有)足够数量的[黄金或白银],来供应所有国家实现贸易的增长,更多的贸易需靠更多数量的货币(如果有的话)来实现”这个事实。

尽管从国外吸引资金存在障碍,亨利·罗宾逊和本杰明·沃斯利(他们都是哈特利布学术团体的核心成员)仍然认为除了其他可能的策略之外,政府应该努力保持贸易顺差。罗宾逊认为,如果适当地采取一些措施——例如减轻关税、降低利率、提高汇票的可转让性、成立更多的商业公司和鼓励新的制造商——英格兰将能够利用世界的资源,将其财富翻许多倍。他向读者保证,如果他的提议都得到了采纳,“我想,我们似乎不仅会突然找到足够的货币来推动目前的交易,而且有能力进一步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沃斯利还将全球贸易作为英格兰最重大的战略利益,并呼吁实施更多激进的贸易政策。他认为,挑战荷兰经济繁荣的最佳方式是阻止他们为其航运和海军工业进口战略商品,以及阻止荷兰生产的商品向国外销售。他承诺,这样做将使荷兰人变得贫穷和衰弱,从而允许英格兰建立更大的殖民势力。虽然罗宾逊和沃斯利提出了一些具体策略来改善贸易差额,但他们都承认,他们的建议并没有超出新亚里士多德主义者已经提出的观点的范围。

哈特利布主义者首次尝试建立一种方法来扩大货币存量就是运用他们的炼金术知识将铅炼制成黄金。他们所信奉的炼金术是约翰·鲁道夫·格劳伯和迈克尔·森迪沃吉斯的炼金术。受哈特利布思想影响的约翰·法兰希曾在《蒸馏的艺术》中翻译并将这些知识综合在一起,为许多其他成员提供了相关信息并产生深远影响。他在书中详细概述了金属的成分和专家可以改变或提炼它们的基本方法。与普拉特斯类似,法兰希描述了四种元素如何在地球的中心产生精子,然后让精子分布到全球的不同区域。他写道:“万物的种子和精子只有一个,但它产生各种各样的东西。……精子在中心时,它相对所有其他形式都是中性的。……[它]可以像产生金属一样容易地生长出一棵树,像产生石头一样容易地酝酿出灵药,而且一种比另一种更珍贵,这取决于地方的纯度。”故而,精子或潮湿的蒸汽不仅是金属的来源,也是所有物质的起源。因此炼金术士必须研究的是,这种蒸汽穿过地球的不同地层时是如何变成不同的金属的。当泥土是精细、纯净而潮湿的时候,蒸汽或“哲学水银”就变成了金子;如果泥土是不纯或寒冷的,最终的结果就是产生贱金属。如果可以从黄金中去除所有杂质,炼金术士最后将得到的是留下的灵药本身。法兰希因此总结道:“长生不老药,或贤者酊剂,不是别的东西,就是被提炼到最高程度的黄金。”这意味着“在娴熟大师的技艺加持下——他们知道如何促进大自然将这些硫黄和土壤杂质从黄金中分离出来”,获得一个可以无限繁殖的黄金种子是有可能的。


《蒸馏的艺术》

法兰希对炼金术的潜力充满乐观,很高兴它终于获得了应有的尊重。“我很高兴,”他写道,“就像在经历了漫长的乏味的夜晚之后看到黎明的曙光,看到这孤独的‘炼金术艺术’在长久以来不应受到的指责阴云中发出光芒。”对他来说,炼金术的可能性是无穷无尽的。炼金术士“可令铅成金,令枯死的植物变丰硕,令病者转为健康,老年转为青年,黑暗转为光明,还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他还向那些怀疑这种技艺的恶意批评者发话,他们质疑,如果点金石已经被发现,为什么却没有无数富有的炼金术士。法兰希的回答是哲学家透露秘密是太危险的事。他问:“一个总是随身携带价值一万英镑的珍宝金银四处游历的人,能够做到安然无恙而不被抢劫吗?”这位行家难免会被某个王侯绑架从而成为“他们奢侈和暴政的工具”。他还认为真正的哲学家对物质财富不感兴趣,而是被他自身对揭示未知事物的热情所感动。

普拉特斯早些时候就为炼金术士尚未生产大量黄金一事提供了不同的解释。他指出,有抱负的炼金术士追求炼金技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非但得不到收益,反而要为自己的学习付出代价,最终遭受损失”。炼金术就性价比而言根本就不划算。当然,他自己的炼金术项目除外。在《对炼金术士的警告》一书中,他宣称所有其他炼金术士都徒劳无功,他是唯一拥有成功所需知识的炼金术士。“我不但发现了点金石,”他声称,“而且也发现了一个确定和可靠的、能让英格兰和世界快乐的方法,这比点金石还好一万倍,将最大限度激发上帝的赞美。”在向议会发表讲话时,他宣布他很乐意将他的知识献给国家,如果议会愿意为他提供一个实验

室,“类似于在威尼斯城的实验室,确保在那里他们可以秘密工作”,因为除了下葬以外,没有人会出于其他任何原因离开实验室。

尽管法兰希和普拉特斯已就与炼金术相关的成本和障碍提出了警告,哈特利布学术团体仍推出了自己雄心勃勃的金属炼制项目。管理该项目的责任被分配给了哈特利布最亲密的合作者本杰明·沃斯利,他也是1644年普拉特斯突然去世后哈特利布的主要技术顾问之一。如前所述,他不仅是经济事务辩论的积极参与者,还是一位炼金术士,翻译了格劳伯作品的重要部分,推动了一个大型硝石项目。1648年,沃斯利被派往阿姆斯特丹与哈特利布在欧洲大陆的同事磋商,并获得化学、农业、泵、磨坊、镜片制造等方面的知识。然而,沃斯利此行的主要目的显然是获得格劳伯的信任,以便他能透露尽可能多的炼金术知识。尽管格劳伯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但包括哈特利布在内的许多人仍认为他是世界上最杰出的炼金术权威之一。

与哈特利布的另一位合作者,在阿姆斯特丹经营业务的德意志商人、医生和炼金术士约翰·莫里亚恩协作,沃斯利成功从格劳伯那里辛苦收集到了重要的信息。然而,最后,他对格劳伯感到沮丧,因为后者不情愿揭示进行炼制必需的所有成分和技术。一些人认为,格劳伯开始逐渐担心自己被视为一个自我致富的黄金制造商和售卖炼金术秘密的商人,怕这个名声越来越响亮。莫里亚恩确实承认格劳伯有商业意图,但他补充道,只要能与社会进步的愿景整体兼容,赚钱没什么错。最终,沃斯利1649年回到伦敦之后,与格劳伯达成了一项财务协议,后者承诺将解释如何从铅中提取黄金。莫里亚恩随后为该项目成功争取到资金,哈特利布学术团体终于可以开始生产黄金。

大约在同一时间,这一时期也许是最受尊敬的炼金术专家加入了哈特利布学术团体。神秘人物乔治·斯塔基,又名艾任纽斯·菲拉勒忒斯(Eirenaeus Philalethes,和平真相爱好者),在1650年从新英格兰到了伦敦,据说带来了一种灵药配方。在到达英格兰国土后,斯塔基迅速崛起成名,启发和教育了许多重要的科学思想家,例如约翰·贝克尔、罗伯特·波义耳和艾萨克·牛顿爵士。哈特利布做了最大努力,鼓励斯塔基加入正在进行的——到目前为止似乎成功的——炼制项目,参与项目的人现在包括沃斯利、莫里亚恩、约翰·锡伯图斯·柯福勒和一个简称为奥瑞法博或“金匠”的人物。在1651年的一封信中,哈特利布描述了“沃斯利、莫里亚恩和奥瑞法博如何正在艰难地从事着将含锑银转换成黄金的工作。还要从锡(他们为此创建一个庞大的工作项目)和铁中大量提取黄金”。他补充说:“[斯塔基]现在只是小打小闹地提取少量黄金,而如果他加入,他必然能从中获得巨大的收益。”然而,尽管哈特利布和沃斯利数次邀请,斯塔基仍拒绝加入黄金制造项目。他承认,他虽然认识一位拥有制造银和金两种金属的灵丹妙药的炼金术士,但拒绝打破他对这位行家的承诺,无论受到多么强烈的恳求,他仍然坚持保守秘密。在给波义耳的一封信中,斯塔基表达了他对沃斯利一再示好的恼火:“有些先生乞求我跟随他们一起从[锑]和[铁]中提取[金]和[银],其中沃斯利先生是一位独具匠心的绅士,他做了很多说服工作。”斯塔基在解释拒绝的理由时透露自己不愿意放弃对大自然最深奥的奥秘的追求来换取黄金制造的生活,这种生活“与那独角兽在轮子上日复一日地绕圈奔跑相似,明天我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斯塔基还透露了他对那些通过出卖秘密破坏炼金项目的人的厌恶,这些秘密最终有可能落入错误的人手中。在提到著名的炼金术士托马斯·沃恩时,斯塔基宣称“他欺骗了各种贪婪地渴求黄金的人,从而获得两千多迈纳(Mina,古代埃及和希腊等地的计重单位),他在宣誓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向他们透露了他的秘密来换取货币,现在,他的欺诈行为被识破了,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人”。他还责备格劳伯,部分原因是他愿意出售炼金术秘密,部分原因是他缺乏炼金专业知识——在看过格劳伯的秘方之一后,斯塔基称它一无是处,是一个“荒谬的、可怕的、令人震惊的、十倍严重的谎言”。

在成功提取白银后,据称有20位精炼商和金匠确认情况属实,有人向斯塔基出价5000英镑换取他成功的秘密。斯塔基再次拒绝了这个提议,声称在这些事情上他宁愿保持克制,守住一个秘密“对我来说比任何外在的财富更能满足我”。然而,有一个目的能让斯塔基愿意分享他的炼金术秘密。斯塔基强烈反对围绕在他周围发展的商业社会。他讨厌那种货币带来的权力,并相信私有财产和货币在以危险的方式破坏道德和宗教。为此,他有兴趣分享他那如何使黄金倍增的知识,前提是这会瓦解整个货币体系!斯塔基在谈到白银时写道:“我希望并期待再过几年后货币会随处可见,这个反基督教的怪物的支点就会归于尘土,因为民众都疯狂了,整个种族都为拥有这种无用的重物而非上帝而发疯。这难道不是我们即将到来、期待已久的救赎的前兆吗?”

法兰希和斯塔基都以各自的方式明确表示,在炼金术的世界里,保密是最首要的。如果找到了魔法酊剂,为了维护炼金术士的安全和货币体系的可靠性,炼金术的钥匙就必须保密并且仅将访问权限授予享有最高声誉和最可靠的人。正如著名科学家罗伯特·波义耳在二十年后所指出的,如果黄金制造的配方被广泛使用,炼金术“会大大扰乱人类的事务,为暴政提供支持,带来普遍的混乱,扭转世界,颠倒乾坤”。从事炼金术必须保密的另一个原因是自亨利四世以来,用炼金术冶炼金属一直是一项重罪。

无法从斯塔基那里套取秘密,又因与莫里亚恩的合作进展不顺而灰心,沃斯利开始怀疑他们的实验的可行性。莫里亚恩在一封信中回忆道:“沃斯利先生不再相信金属炼制。”沃斯利在给哈特利布的一封信中写道:“我已经把关于化学方面的所有考虑都搁置在一边,因为我们能做的事并不比实验员或强水蒸馏器多多少,除非我们能找到要诀,清楚完美地知道如何打开、发酵、净化、腐蚀和破坏(如果我们愿意的话)任何矿物质或金属。”该项目唯一能够取得成果的方法是找到作用于金属的要诀。如果找不到,哲学家就沦为一个单纯的实验员或实验室工人。虽然沃斯利后来重新对炼金术产生了兴趣,但他目前对金属炼制幻想的破灭足以终结哈特利布学术团体最雄心勃勃的生产黄金的尝试。


(本文摘自卡尔·文纳林德著《信用之灾:暴力、钱荒、泡沫与英国金融革命》,周宇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12月。澎湃新闻经授权发布,原文注释从略,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来源:卡尔·文纳林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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