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写作之路
曹聚文

我从小记性好,爱学习。好多新鲜事,一经耳濡目染,便能终生不忘。五、六岁时,我的二哥同其他五位青少年,共同请了一个白四先生执教,上了半年私塾,念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庄农杂记》《日用杂记》一类的书。经常朗诵课文,我喜欢坐在一旁听,天长日久,他没完全背会,我倒听会了。有时,他有些字句背不上来,偶尔问我,我能准确回答出来,人都说我脑子好。但因家里十分贫穷,无资助学,拖到十二岁,我勉强上了两年小学,又失学了。



在校期间,我读书很灵,再长的课文,老师读一遍,讲一遍,我就一字不落地背下来。语文、算术两门课,从来考试都是双百。刚上学七天,写了七篇大楷,篇篇不同,老师十分赞赏,挂在学区大门上,让人参观了两年。杨怀机、刘丛、李树建、宋永长、金守宪等几位校长看后,每次来校,都嚷嚷着要见我一面。

我的同桌韦中,从小娇生惯养,虽然是老师韦藏琏的长子,但学习不用功,每次考试,名落孙山。为了能带动他好好学习,老师把他安排与我同桌,让我影响他,效果极佳。老师感激我,每次给他买学习用品,同时也给我买一份,一直延续到我失学。上了两年学,家里用钱只给我买过一支五毛二分钱的小楷毛笔,其它学习费用,都是我的老师承担了。我读书是从二年级后半年开始的,两年半不到,要转校,路程在十里开外,加之学费不足,就辍学了。我的老师不忍心,三番五次给我父亲做工作,后来干脆提出让他出资,供我就读。我的父亲不愿拖累别人,只好作罢。

出了校门,当了羊倌。赶着生产队的一百多只羊,早出晚归,逐水草而动,陪日头下山。

本村有一老夫子,姓韦名藏珠,是个白识字,但学识渊博,说书不拿稿子,头头是道,丝毫不乱,手舞足蹈,绘声绘色。那神情气度,不亚于说书大家刘兰芳。一九五五年,兴隆、兴民两乡开会时,他曾经在千人百众面前,临时自编自演,说了三个小时的单口快板,把解放后的轶闻趣事演绎得再清楚不过,震惊了北八乡,震撼了靖远城。人们都说,慢文湾是藏龙卧虎之地,出了人才。每逢农闲,休暇无事,他总爱走东家,串西家,演说《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演义》《征东》《征西》《扫北》《杨家将》《呼家将》《隋唐演义》《英烈传》《包公案》《施公案》《仙凡宝传》《列女传》之类的经典小说,边说边唱,声情并茂,跟演戏的一样引人入胜。他分文不取,图个快活,把个深山僻壤,渲染得如火如荼,热闹非凡。他无论在谁家说书,炕上地下,总是挤满了人,就连窗子上,也爬满了听书的顽童。真算得上成十逾百,座无虚席。

他渊博的历史知识和杰出的演说口才,堪称一流。由此而深深地打动了我,在我启蒙的心灵中,打上了深刻的烙印,激励我由衷地爱上了看书识字,向往学海。老夫子有一部《三国演义》,是老版本的经山纸线装书,大字套小字,共十三本,十分珍贵,轻易不借人。我向他借读,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我如获至宝,每天抱着书本,赶上羊群,到高山上放牧看书。雪山寺下的每个山头,几乎都是我读书的平台。羊不离山,我不离书,认真研读,毫不懈怠,恨不得从书本上挖出黄金来。有不认识的字,用钢笔写在胳膊上(钢笔是上学时,论古学区奖给我的),晚上羊进圈,首先是找老师问字,然后才吃饭。本村亲邻韦藏琏、韦藏璠、韦藏珠、万保元、万保德、万国栋、李怀虎等人,都是我的辅导老师。我坚持不懈地自学精神,打动了他们,称赞我天分很高。每当我向他们请教的时候,他们都能不厌其烦,诚心指导,哪怕正在吃饭,也要给我把要问的字说了。有时我要问的字,连他们也不认识,他们会不惜花十天半月,引经据典,给我把答案找出来。后来我学会了查字典和拼音字母,才减轻了他们的负担。

每天晚上,我都在柴油灯下,坚持三个小时,学习写字。我慈祥的老父亲,特别爱陪伴我。他老人家五岁没了娘,十一岁没了父,兄弟三人相依为命,在苦水中泡大,又给财主拉了三十年长工,才走上了自垦自种,独立生存的道路,没念过一天书,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深受没有文化之苦,盼望自己儿女都学点文化,免受人欺。但家里实在太穷,无资助我辈上学读书,终生抱憾,望洋兴叹。每当我学习的时候,他总要陪伴在我身旁,深情地看着我,我不歇,他不睡,尤其是在我写字的时候,两只眼珠一直跟着我的笔头转,我写多久,他能看多久,毫无倦意。他的关爱之情,也更加坚定了我学习的决心。

那时,农村书籍很少,很难借到一本。为了满足我的学习欲望,我跑遍了十里之内的各个村庄,借来的书大部分是秦腔戏本子。我手不释卷,刻苦攻读,三年下来,不仅识了很多字,而且看会了三四十本戏,无论唱词,白句,我都能全本推下去。一部《三国演义》也能大段大段地说出来,一丝不乱,学会了不少字,成了村里的小秀才。好多人问字,写家书,都找我,我找人的历史被颠倒了过来。我解牧归农,当了两年记分员,没写错过一个字,没记错过一笔账,人们夸我是个可塑之才。

一九六六年,我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西藏军区边防一团中伙,给团首长做饭。休闲时间,不是看书、看报,就是写字。我如饥似渴的学习精神,感动副政委谢树华。他是名牌大学生,很有学问。他主动承担起我的业余学习辅导员,每逢星期六,必来布置和检查我的学习。他教我读书识字,不是单纯学生字,而是给我讲解整篇文章。读的书主要是毛主席著作、马列著作、鲁迅杂文和古典文学,如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反对本本主义》《改造我们的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矛盾论》《实践论》《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关心群众工作,注意工作方法》等著作二十多篇。马列的书则有:《共产党宣言》《左派幼稚病》《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古典文学主要有:《兰亭集序》《岳阳楼记》《滕王阁序》《醉翁亭记》《陈情表》《出师表》《赤壁赋》《五代伶官传序》等文学作品。此前,我学的主要是繁体字,上述文章主要是简笔字,通过学习,完成了我由认识繁体字向简笔字的过渡,新识之简笔字,少说也在万字左右,为我以后的文字写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一九六七年,我在机炮连当文书,开始接触文字写作工作。我的毛笔字已经能遮丑了,像一般的对联、墙报写意、感谢信、祝贺信已经能拿得出手了。当时,连队没复印机,文件全靠用复写纸抄写。为了写好钢笔字,我把《毛主席语录》袖珍本二十三个章节,二百七十面,连同“老五篇”,用半年时间,连续抄写了四遍,不仅练好了钢笔字(后来的钢笔字曾在团机关普及了三年,写出的行楷字,风靡一时,复写的文字如刀刻一般,很受大家欢迎),而且把毛主席语录全本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大大丰富了我的理论知识。时任副政委宋保华来连队检查学习毛主席著作情况,我把毛主席语录全本和“老五篇”背给他听,他十分震惊,走到哪把我宣传到哪,给我加了个“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的头衔,可是露脸了。



为了尽快提高写作技能,我把连队保留的文字材料全部找出来,一一细读,去其浮躁,取其精华,写作水平提高很快。连队的各类文字材料写作任务,几乎全部落在了我的头上,我样样上手,有板有眼。尤其是工作总结,典型经验总结,不入俗套,使人看后,耳目一新。同时,我也非常注重借鉴写作大家的手笔。原西藏军区政委孙玉山的秘书王文凯,还在分区组织科时,曾来连队参加四好总评,他曾经来连队写的一篇典型经验材料,文笔很好,我很是喜欢,便将底稿抄录下来,作为范文,保存了整整十五年,转业时,丢在错那人武部,不知被谁拿去了。连队连续三年被评为四好连队,连长陈明生被树为先进个人。四份典型材料同出于我的手笔,我成了全营公认的笔杆子,小有名气。我也连续三年被评为五好战士,年年受奖,并于一九六八年二月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九六九年六月提为排长,是同年入伍的靖会战友中,入党提干最早的一个。

一九七一年十一月,我调任团政治处宣传干事,兼新闻报道组组长(正连级),进了机关,负责宣传教育、文件起草和全团部队、当地群众的新闻报道工作,这可是个耍嘴皮子、抡笔杆子的差事,没有深厚的理论水平、文墨功底和写作技能,是吃不开的。我深知自己文化知识浅,写作功底薄,理论水平低下,如若不刻苦学习,努力工作,迎头赶上,是难以胜任这一职责,搞不好,丢人事小,影响工作事大。在学子如林的工作环境中,我是个新兵,技不如人,是客观存在的。于是,我甘当小学生,不耻下问,学一个夫子入庙遇事问,虚心向书本请教,向行家里手请教,向周围的人群请教,通读了《毛主席著作》一至四卷,马恩列斯的重要文献,唐宋八大家的部分文稿,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研究过费尔巴哈的唯物论,黑格尔的辩证法,特别是在毛泽东思想中找立场,找观点,找方法。学习毛主席的政事理论、军事理论、文化理论,应该毫不夸张地说,学习毛主席的书,为我的写作水平提高,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宣传股长胡大亨,组织干事刘锡成,宣传干事袁焕江,都是写作巨匠,我以他们为师,经常请教,不仅提高了写作技能,而且交了朋友。

后来,团里来了个陈喜林政委,机要干部出身,老牌初中生,是个大文豪,号称西藏军区四大才子之一,写作水平与阴法唐、杨星火齐名,我尊他为师,虚心请教,他也能不遗余力地帮助指导我,使我的写作水平如虎添翼,突飞猛进,一跃成为边防一团政治处的笔杆子。

写作时,我善于思考,重大材料到手,脑海里就一直在捉摸着,连吃饭睡觉都在想,如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脱稿为止。团部前面有一清水河,我经常到河边独立思考,想到紧要处,全神贯注,以致忘了周围的事物。有些人不理解,说我是否得了痴呆症。我的团长王端甫知道我的心思,当我在河边转的时候,他会嘱咐不知情的人:“那人现在紧张地工作着,千万不要去打搅。”有时我不出操,他也不怪,只是抽空来看我是坐着发呆,还是在写字。凡是我动笔写作的时候,他就会告诉别人,我的材料成功了,等着看文章吧。

在团里,我的文章以真实快捷著称,从不抄袭。政委陈喜林经常对人说,有些人的文章是抄出来的,曹干事的文章是用心写出来的,两者的差距是大相径庭。无论是上行文,还是下行文,一定要写的实实在在,千万不要有哗众取宠之意。那时,团政治处有一良好风气,以总结推广经验为能,若经手的文稿,能够批转、推广(转批电报)或者见诸报端,就会受到推崇。久而久之,边防一团政治处出笔杆子,就成了全分区不争的事实。我擅长典型经验材料写作,如五连、机炮连、二连、王立志、马跃岭、陈明生、李明联的成名之作,都出自我的手笔,单在全团、分区、军区,乃至成都军区《战旗报》推广,曾一度有团政治处笔杆子之名。

在新闻报道工作中,我带领三名战士,经常活动在机关和基层连队之间,一年见报一百多篇,被西藏日报刊文表彰,三名战士都被重用,当了大官。《三访列麦》的报道稿件,在人民日报登载,中央电视台以此为题材,录制成电视,在全国播放,列麦公社成名于世界,被树为西藏农业学大寨的一面红旗。

我年轻时,记忆特强,有些好文章,亲笔抄写两遍,便能大段背出来。一九七八年去云南接兵,游过昆明滇池,看到大观楼明朝孙髯翁先生撰写的一百八十字的长对联,我眼观心记,认真过了两遍,当晚便能全文背出来,至今仍背得滚瓜烂熟。一九八四年,我到成都干部文化学校,进行高中文化补习,五个月内,将初中、高中语、数、理、化课程全部过了一遍,根本没学懂。结业考试,出了九百道复习题,复习一周,迎接考试,我死记硬背,大部分内容印在了脑海中。结果语文九十分题,考了八十七分,数、理、化各一百分题,数学考了九十五分,物理考了九十七分,化学考了九十九点五分,在参加考试的一百二十八名学员中,名列前茅。考试成绩公布后,震惊了校长,他问我是怎么完成的,我说是背会的,他不相信我把数学题能一步一步背下来,当即出了两道复习题,让我背诵。一道是三级行列式,一道是二项展开式。我闭着眼睛把两道题完整地背出来,他惊得睁大了眼睛,把我看了三分钟,连声说“不可思议”。我心安理得,毫无愧意。我当宣传干事八年,其中四年兼任团轮训队指导员,经常给学员讲课,授课前打好腹稿,授课不用讲稿,用一黑板,边讲边写,授课完毕,就是一篇脉络清楚的文章,既好懂,又好记,很受学员欢迎。

在二十一年的军伍生涯中,我由文书一路晋升为班长、排长、宣传干事、轮训队指导员、营教导员、人武部政委,数十年如一日,文字写作工作始终没有歇手,在笔杆子行列,也算占有一席之地,名不虚传。

一九八六年底,我转业地方,在靖远陶瓷厂任党委副书记、副厂长各三年,期间,我参加了白银市政工师评审考试,在数百人中,名列第一。我写的考试论文,得了满分,存档市委宣传部。我写的《过三关,防三风,倡三实》一文,得到陶瓷厂党委、市经贸委、市纪委、市委宣传部的一致肯定。《如何做好职工思想政治工作》一文,代表西北五省轻工系统,参加了全国轻工系统思想工作交流会。《浅议与职工谈心的方法问题》一文,被全国思想政治工作经验交流会评为参会的二十一篇论文的其中一篇。一九九五年,参加中纪委、国家监察部杭州培训班,结业论文评为优秀论文,刊登在校刊上。

二〇〇四年,我在白银市兴电工程以正县级调研员的身份退休,介入民俗文化写作,修建家谱百余套,树碑立传三十多筒,撰写成册各类对联一千多幅,各类祭文近千篇。出版《沧桑絮语》一书,收集各类文章近三十万字。报刊杂志刊登的散文、诗文不下十万字。保留下来的毛笔、钢笔书法在四十万字上下。我撰写的家谱、碑文、祭文、民俗礼仪,以及毛笔、钢笔字,受到社会贤达、文化志士的普遍赞赏,在当地文化界有一定声望。

我今年年届八旬,尚能书写各类文字,这与我六十年的写作功底是分不开的。我虽然两鬓如霜,但思维敏捷,眼不花,耳不聋,手不抖,行坐自如,生活完全能够自理,笔耕不辍,主要得益于良好的心态。如今,老伴健在,儿孙满堂,颐养天年,安度暮年,衣食不缺,无虑无忧,也算人生一大快事,不得不乐。

我这一生,视钱财如粪土,看文学似贞珉,存书百部,存文百篇,存字数十万,为人正直,为政清廉,办事认真,心地善良,没有干过一件人们憎恶的事,也算正人君子,善始善终了。

雪山乡人于甲辰年初冬望日



(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曹聚文:甘肃靖远人。1965年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镇守边关21年,历任文书、排长、正连职干事、政治指导员、营教导员、人武部政委。1986年转业地方,历任白银市靖远陶瓷厂副书记、副厂长,兴电工程党委副书记。2004年退休。一生酷爱书法,擅长写作。相关作品在省市县报刊刊登。


作者:曹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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