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婶跟我住一个单元,她家在3楼,我家住9楼,平时我们两口子上班不在家,一天三顿饭只有晚餐自己回来做。
隔三差五在我们做饭的时候,就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不用问,十有八九都是老婶。
每次一打开门,老婶手里不是一兜蔬菜,就是一碗还冒着热气刚出锅的菜。
“喏,我上午从开荒地摘的豆角和西红柿,还有辣椒,往后蔬菜别在外面买,猴贵的不说,都是各种农药喂出来的!我和你老叔种的菜,就是鸡粪和五里河的水……”
“知道你们回来晚,做点菜图省事就爱对付!那哪行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炖的几条鲫鱼,你老叔钓的……”
每次老婶送菜来的时候都要嘱咐几句,屁股没落板凳,放下东西抬腿就要走,而且是送这趟的菜、取上回的碗,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但老婶连句客气话都不让我说。
老婶说自家人,客气就见外了!
被人关爱着是一种幸福,虽然老公家兄弟姐妹5个,但老叔老婶对我们这房更高看一眼。
想当年选房的时候,老婶挎着我胳膊,激动地说:“郑芝,咱娘俩说啥要住一栋楼,我喜欢跟你做邻居!”
后来我们家抓的是9楼那个140平方的,老叔老婶挑的是3楼120平方的,但在一个单元,有电梯直上直下。
我们村几年前拆迁了,还迁房下来后,村里那帮老邻居们如今都住在一个小区里。
还别说,虽然还迁小区的人员素质一言难尽,但不缺淳朴的乡风,小区的林荫道上、电梯里,放眼望去都是熟人。
每天下班我骑着“小电驴”,从一进小区门开始,就像“阅 兵 式”似的一路打招呼:
“二大爷您这是准备出去散步啊?”
“刘婶您给小波接孩子啊?”
没办法,都是一个村的熟人,欢快地打声招呼,还跟以前住在村上一样。
居住的小区周边工厂多,我们这些还迁户只要岁数不大的,都有个班上,每个月有进账,还有属于自己的房住,心里踏实。
我公公欠点福气,他去世第二年村庄就规划了,这辈子没能住上楼房。婆婆今年85岁,身体硬朗,老屋分了一套90平米的两室一厅,小姑子两口子搬过来跟她一块住,有他们在身边照顾老太太,我们和两个大伯哥放心多了。
人这辈子啊,有许多料想不到的事发生,村里这些人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由村民变成居民、还住上电梯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像我公公和老叔这一娘所生的亲哥俩之间,多年来磕磕碰碰总有矛盾发生。
大集体时老叔是生产队会计,当时分粮食有两套方案:1、按人头分;2、按劳动力分。通过大家举手表决,采取了第2套方案。
可这样就苦了那帮拖家带口、孩子多的家庭了!例如我公婆,家里就是两个大人带5个孩子,粮食分的少每年不够吃。
也难怪我老公说,如今他一看到红薯和南瓜嘴里就冒酸水,任你说破大天这两样有营养,他也不吃。
估计是他小时候吃够了。
之后就有人在公公面前挑拨说,这都怪你兄弟,他自家3口人、却有2个劳动力,当然紧着他自己了,哪顾得上你们?他其实就是针对你的!
公公一辈子软耳朵根,火爆脾气也没啥弯弯绕心思,别人说啥是啥,点火就着。其实那是大家举手表决的,跟老叔没啥大关系。
但公公就把这笔账算到老叔头上了!当年顾及到奶奶活着在,这哥俩虽然憋着一肚子气在心里,没闹出大动静,面和心不和。
随着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公公变得扬眉吐气了!家里人口多,分了20多亩地,几个孩子大了,劳动力又壮实,他反过来讥笑老叔老婶把才10岁的女儿新月带到田里插秧,当着许多人的面,说新月站在田里跟秧把一样高。
老婶娇气大,吃不住话,气得她回怼道:“‘乱秧不乱稻,只要乱得掃’,你把你自家日子过好了得了!瞎操心!”
这些都是我嫁过来后,陆陆续续从婆婆嘴里得知的。
而让公公和老叔彻底撕破脸皮的,还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
公公年幼丧父,就奶奶拉扯大他们兄妹三个,公公下面是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他是老大。
公婆结婚时就分了三间茅草屋,奶奶带着小姑和老叔住四间老屋。
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但奶奶让老叔读到初中毕业。
听说老叔年轻时长得白白净净,又有文化,很快就跟邻村一个姑娘相亲成功,老婶第二年嫁进门。
奶奶年轻守寡,把自己活成“刺猬”,脾气暴躁得理不饶人,细想想公公的脾气秉性好多方面都随了她。
听我婆婆说,奶奶还特别偏老儿子,加上老婶嘴甜,这么多年她一直跟老叔老婶过。对于大儿子家这5个孙子孙女,老太太一天没带过。
结果老婶嫁过来好几年,肚子也没有动静,为此奶奶想尽一切办法带她求医问药,还是不奏效,不得已,老叔老婶后来抱养了一个女孩,取名“新月”。
别看堂妹新月不是亲生的,但奶奶在世时把她宠上天,哪怕是去菜园地摘菜,奶奶也要打个腰带把她背在身上。
这估计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或者说奶奶特意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高看一眼。
后来奶奶去世,弟兄两家办完丧事后,过着“瓢不沾、碗不沾”的日子,倒也相安无事。
婆家这个村庄不大,只有30多户人家,出门口就是农田,经常因为家禽家畜损害庄稼的事,邻里之间吵架。
老公在三兄弟中最小,两个哥哥结婚房不够住,都是找上面批的新地基。
可轮到给小儿子盖新房时,公婆犯了难,老房前后都没有空地,拆房盖房不现实,再说三个儿子呢,他们想都安顿好了,老两口还是在老房单过。
这时候就有人给公公出主意,说你弟弟家就一个闺女,早晚都要嫁人,他家前面空地那么大,你们去盖三间屋充足有余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公公说是这个道理,反正最终他家那一块还是要归我们大房。
结果公公信心满满地去,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因为老叔说,他准备在前面盖几间大瓦房,把后面几间老屋做仓库用。
老叔说得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但公公肚量小还要面子,自此哥俩心生嫌隙。后来公公把门口一排猪舍拆了,才把我和老公的三间婚房盖好。
打那以后,公婆也就跟老叔两口子彻底闹翻了,不但迎面绕道走,后来每到清明、冬至上坟,这老哥俩都错开去,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势。
我和老公是打工地认识的,属于远嫁,对婆家的这些不光彩的家务事,老公对我守口如瓶,从未跟我谈起。
而且我和老公结婚时,公婆居然都没邀请老叔两口子参加,也就是说,在我嫁进门很长时间,不知道公公的亲弟弟就在本村住。
由此可见这老哥俩生分到什么程度。
我是91年10月嫁过去的,没过多久我怀孕了,因为闻不了车间的机油味道,我就从打工地回老家养胎,那时候正值农闲季节。为了打发时间,我后来跟两个妯娌学会打麻将。
我刚学麻将那会儿瘾特别大,饭碗一丢就想凑人数,两个妯娌家务事多,所以也不能每天都玩。
有天二嫂把邻居翠红喊过来,可还是三缺一。
翠红笑着对我二嫂小声说道:“其实你老婶玩麻将是把好手,把她叫过来多好。”
结果二嫂神秘地朝门外指了指,嘟囔道:“算了吧,把老婶喊过来那不是找虱子往头上挠嘛,被孩子爷爷知道了,那不得炸毛?”
说完,她们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她们俩神神秘秘的样子,就追问咋回事,老婶是谁?是不是嫡亲的?
然后二嫂和翠红就把这些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最后二嫂还说了一句:“不就是因为给你们盖房闹翻的嘛,搞得我们做晚辈的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我觉得有些冤枉,其实跟我有啥关系呢?
但从那时候起,我就想能不能想办法改善这老哥俩的关系。
在我认出住在村西头是老叔老婶家后,我时不时手里织着毛衣,往那边溜达。虽然彼此没好意思说话,但我凭老叔老婶的面相,觉得他们并不是难相处的人。
终于机会来了,有天我从集镇上回来,正好跟老婶坐同一班车,她座位在我前一排。
售票员从后往前买,于是我花了一块钱,主动把老婶的票也买了。
老婶得知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说:“丫头啊,我是长辈,应该我来帮你买才对啊!”
我亲亲热热地喊了她一声“老婶”,说谁买都一样。
自此,我开启了缓和他们老哥俩的“破冰行动”。
转眼进了腊月,家家户户的年货也预备的差不多了,接着就预备过年食品。
那时候我们跟公婆没分家,所以还在一口锅里吃饭。
怀孕的人馋嘴,有时候想到啥就必须要吃到嘴,早在几天前我就想吃糯米炸的圆子,但我老公说,他们这过年都是蒸挂面圆子,没有糯米圆。
可我一看蒸的挂面圆子白乎乎、软嗒嗒的样子,不但一点食欲没有,看着就想吐。
没办法,老公就让婆婆煮了一锅糯米饭,我自告奋勇拌馅、揣面,按照我们老家的做法,不大会儿糯米圆搓好了。
当然,炸圆子的工序我就不参加了,公公坐在锅灶下烧火,婆婆在锅上用笊篱捞,很快一大盆金灿灿的糯米圆出锅。
闻着菜籽油的香味,我赶紧尝尝味道,外脆内香,味道非常不错。
于是我赶紧装了一大瓷盆,边吃边往门外走,公婆以为我是送给哪个妯娌的呢,其实我偷偷直奔老叔老婶家。
一进院门,老叔正在厨房门口剋鱼,他抬头一看到我,就笑着跟我打招呼,我说送盘圆子过来让他们尝尝。
听到我的说话声,老婶也从里屋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了,她高兴地拉着我,非要让我尝尝她炒好的花生,并不断夸我送来的糯米圆做的好。
那天我从老婶家出来,除了装两口袋的瓜子花生和糖果外,老叔非要让我拿一条大鱼回去。
老婶说那是她娘家弟弟清鱼塘送过来的,她家人少,根本吃不完。
就这样,我出去转一圈,不但让老叔老婶高兴,还“拐”回来这么多东西。
我也不在乎公婆对我有啥看法,就大大方方承认刚刚送圆子给老叔老婶了,然后又把那条大鱼递到公公手里,开玩笑地告诉他说:这是您弟弟给的。
本以为公公会不高兴的,谁知道他笑了笑,嘴里说道:“哼,早知道他给这条鱼,我昨天就不买了!”
我跟老公和婆婆相视一笑,感觉这效果不错,倔老头有些开化了!
婆家这边年饭都安排在下午5、6点钟,吃完年饭就开始相互辞岁,接着看春晚、玩麻将。
而每年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一,公婆都把几个儿子聚在一起过年,人多热闹。
就在我们刚收拾完饭桌,听到门外有人说话,接着,堂妹新月大声喊道:“大伯、大妈,给你们辞岁了!”
新月身后,跟着老叔老婶!
两个妯娌包括大伯哥他们有些吃惊,想着老叔两口子至少有三年没登门了,这刮的是哪路风?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他们之前我给老婶接触过,关于下午我偷偷给老叔他们送圆子,我还没来得及说。
看到老叔一家三口来了,公公笑着把烟递到老叔手里,让他坐下来喝杯茶。
婆婆也忙不迭给老婶和新月拿瓜子糖果吃,还从里屋包了一个红包,给新月压岁钱。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欢声笑语,气氛和谐而热烈。
公公整个晚上连后脑勺都是乐的,老公他们哥仨还跟老叔一起玩扑克牌,公公坐在老叔旁边帮着做参谋。
而我们妯娌仨跟老婶正好凑一桌,两个嫂子说,往后不愁没人玩了!
后来我对老公说,其实他们老哥俩都是犟,心里都想着彼此,只不过都抹不开面子,我做了“和平使者”,没费事就给他们搭了桥梁。
打那以后,他们老哥俩再也没犯过红脸,几年前公公出殡那天,老叔哭得很伤心。
而我在几个妯娌之中,深得老叔老婶的喜爱,他们人前人后都夸我知书达礼。尤其是老婶,她遇到任何事情都喜欢跟我商量,包括新月找婆家,她都找到我,让我拿主意。
所以在挑房的时候,老婶说一定要离我近点,她喜欢跟我做邻居。
堂妹婆家是做生意的,家境殷实,对老叔老婶也孝顺。但老两口闲不住,他们还在小区附近的空地上开荒,我们家吃菜根本不需要花钱买。
其实一家人还是要和睦相处,毕竟是一条老根上下来的嘛。我也想不到就一碗糯米圆子,让老哥俩冰释前嫌,团团圆圆,这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