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魏水华 头图 | instagram

在云南滇西地区,有个流传甚广的笑话。

民警在大街上查身份证,问一位老乡:“你是中国的,还是缅甸的。

老乡答:“我傣族的。

神奇的缅北,云南的邻居。无数同文同种的民族,被国境线隔在了两头。

所以,云南人去缅北走亲戚的时候,会被招待吃什么?





云南的傣族,在缅甸被称为掸族。而掸族最大的聚居区,就在与云南保山、临沧、德宏这些傣族聚居区一墙之隔的掸邦。

虽然今天的掸邦是缅甸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邦,但实际上,这块土地曾经的名字叫“妙香国”。单听地名,就能联想到以佛教作为国教的,曾经在云南立国的南诏国、大理国。

是的,掸邦与云南,有着天然的,割舍不断的历史联系。



去掸邦做客,对方会给你吃哪些食物呢?

被称为掸族面(Shan Noodles)的食品,其实并不是面条,而是一种扁长的饵丝。可以做汤饵丝,也可以干拌。

搭配掸族面的基础配菜是肉臊子,猪肉剁成末,加酱油、木姜子粉、花椒粉、南姜粉以后熬到油水分离、油润入味。再点缀花生、辣椒、泡芥菜和豌豆苗的嫩茎。

一锅出,荤素主食都有了。



此外,掸族和云南傣族一样,除了饵丝,也有米线。当地人称为Meeshay。和饵丝主要吃主食的口感不同,米线的浇头更丰富,除了饵丝必备的的肉臊子和小菜以外,往往还要加辣椒面、生洋葱和白煮鸡蛋——毕竟米线的口感远不如饵丝耐嚼,这种食物的迷人,实际上来自爽滑的吞咽,所以,配菜的重要性也就更大。





当然,掸族饵丝和米线,说到底都是待客小菜,正经的还得上饭。这种食物在缅语里称为nga t’min,字面意思是鱼饭,但鱼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主料是当地高粘的糯米,加入土豆泥进一步增加粘性之后,再加入番茄酱调味、姜黄粉调色,最后再加一些煎熟的鱼肉,一起捣碎混合成橙黄色的饭团。



此外,掸邦还有一种掸豆腐,它与中国和日本的豆腐不同,主料不是黄豆,而是鹰嘴豆。煮熟鹰嘴豆浆并使其自然凝固后切块,再油炸到金黄,蘸酸角酱和辣椒酱吃,或是蘸一种用番茄、虾酱、虾粉、小葱和辣椒混合而成的“混合沙司”。



这些,都是用于招待贵客的,隆重的食品。但奇怪的是,在一墙之隔的云南却没有这些食物,可能它们与英国人用番茄酱的习惯,和英属印度地区流行的咖喱饭团,与突厥波斯文化影响下的印度喜爱鹰嘴豆,有着更莫逆的关系——就像云南到处可见的川式火锅、麻婆豆腐,在缅甸也找不到一样。

一对卵生双胞胎,在被不一样的家庭收养之后,也会生长出不一样的气质。





与掸邦相比,克钦的历史、与云南的纠葛,以及当地的食物,要更复杂许多。



在缅甸,克钦族自称为“Singpho”;而云南最西的地级市:德宏,全称是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

看出关联了么?克钦族,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景颇族。

但有趣的是,景颇这个跨境民族,在印度、台湾和中国大陆,都被称为“景颇”,只有缅甸的景颇族,才被称为“克钦”。

造成这个一微妙的区别原因是,在其他国家和地区,“景颇”这个民族的辨识标志是语言:说景颇语的,就是景颇族;但在缅甸,或许是为了人为造成信仰佛教的掸邦和克钦邦的对立,实现政府分化、瓦解、对立地方割据势力的目的,“克钦”这个族群的主要辨识标准是信仰:但凡信仰基督教的人,都可以是克钦人。



这样一来,除了景颇族之外,一部分中国大陆民族划分里的傈僳族、阿昌族、拉祜族这些完全不讲景颇语的族群,也成了克钦。

也正是因此,云南的亲戚们,到了克钦邦做客,会感受到更浓厚的宗教气息和似是而非的疏离感。



米饭沙拉是克钦最具代表性的食品,虽然云南德宏的美食,常常被人嘲笑为“左拌拌一道菜,右拌拌一道菜”,但绝对没有以米饭作为主料的凉拌菜:在中国文化的语境里,大米无论如何,都不能算作是“菜”。

但在克钦,人们以煮熟的白米饭,和咸的鸡肉松、欧芹、姜汁、班兰叶、豌豆、胡萝卜混合凉拌,成为待客的小菜,和日常的早餐点心。

像是没有鸡蛋,又不下油锅炒的,冷冰冰的扬州炒饭。



克钦茄子沙拉和云南的舂茄子也像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区别是,云南舂茄子用带皮烧烤的茄子,有浓重的烟熏味,与生的黄瓜、洋葱、甜椒、小米辣、大蒜、香菜、柠檬等辅料舂在一起,成为黏糊糊、湿哒哒的一坨,吃起来甜酸辣交织;



而克钦的茄子沙拉虽然主料一样是茄子,但辅料却变成了味道更重的红葱头、青辣椒、酸奶、酥油、孜然和一种名为“阿魏”的香料,吃起来虽然口感近似,回口却是刺激的辣和霸道的香。

更重要的是,克钦的茄子沙拉并不是一种单纯的沙拉,它与咖喱糊糊的用途近似,常常作为印度风味的馕、油饼的配菜——从中国人的角度来看,这种吃法,是新疆和云南的神奇混搭,但从更大的地理上讲,这种食物,表现出了英属印度和缅甸,作为中亚与东南亚桥梁枢纽的地位。



蕉叶蒸鱼也是克钦邦最具代表性的食物之一,它和云南傣族景颇族广泛流行的包烧很类似,用香蕉或者芭蕉叶包裹食物烹饪。厚实的树叶能让食物受热更均匀,滋味融合更充分,且沾染叶子里的植物香气。

但包烧顾名思义是烧烤的,而蕉叶蒸鱼则是蒸的。由于克钦邦地处伊洛瓦底江上游高原,渔业资源丰富,相比云南景颇族,缅甸克钦人更懂得如何烹制原汁原味的蒸鱼:将新鲜鱼肉洗净去内脏后,层层叠放番茄、蕨菜芽和研钵捣碎的香草籽,用香蕉叶包裹后蒸熟。

另一个值得一提的细节是,克钦邦的基督教徒里,占多数的是基督教浸信会成员,按照宗教习惯,当地人秉承少油少盐、少精致食品、自然至上的理念,能吃糙米就不吃精米、能吃全麦面包就不是白面包;能吃蝗虫蜜蜂补充蛋白质,就不多吃家禽家畜;能少用油的菜,就一定不放油……所以,习惯了宽油大料,张扬奔放的云南老乡过去做客,也一定会觉得寡淡而野性。





佤邦和果敢邦,是比邻云南的另两个小邦。虽然理论上都属于掸邦管辖,但实际上处于军阀割据的自治状态。

自治,意味着自筹经费和自行管理,也就有更大权限去做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试探道德底线的生意。

是的,和你想的一样。

讽刺的是,佤邦和果敢,是全掸邦,乃至整个缅甸,中国化程度最高的两个地区。

佤邦的主体民族是佤族,但这个跨境民族,不管是在云南还是缅甸,都是汉化程度极高的南亚民族。在20世纪西方传教士和新中国文化部门为佤族创造文字之前,佤族中的权贵、知识分子,书写用语一直是汉语。



而果敢族,“果”这个词在傣语里的汉语音译是“九”,“敢”是“户”:连起来,就是居住在中缅边境上的,九户汉族人家:是的,果敢族,就是缅甸的汉族。



莫伊克(Moik)是佤邦最重要的食物,这玩意是什么呢?其实就是汉族传统美食:菜饭。

在加入了南瓜、腊肉、小青菜、绿豆、蘑菇干之后,就成了各种各样的莫伊克。





烟熏牛肉沙拉也是佤邦的特色食品,但其实这玩意一点都不像沙拉,相反,这种烹干,按照肌肉纹理撕开,并加香料拌的牛肉,在中国各地有很多种“分身”:灯影牛肉丝、口水牛肉、五香牛肉、牛干巴、手撕牛肉干……



果敢的食物则更加中国。

这是果敢的“土锅子”——其实就是各地都有的火锅。



这是果敢的米豆腐沙拉——像不像炒饵块:腾冲大救驾。



这是果敢的茵莱牛肉——米酒炖牛肉。



相信云南的汉族朋友们,在前往佤邦和果敢做客时,吃到这些菜,一定会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当然,前提是真的去做客,而不是去“做客”。





1943年,果敢土司杨文炳前往重庆会见蒋中正,要求国民政府支持抗日。

正在滇西抗战的一支国军,由此进入缅北雨林,与果敢民兵会师。

但仅仅两个月后,国军架空了杨文炳的权利,扶持杨的弟弟杨文灿成为傀儡土司。



杨文炳逃往英国,二战结束后,在英国人的支持下返回果敢。又一年后,兄弟和解。但从此开始,果敢不再信任国民政府,也不再信任英属缅甸政府。走上了“自力更生”的道路。

所有的味道,都有来处;所有的现实,也都有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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