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元旦,在松山日军的记忆中是个难忘的日子: 海拔2000米的松山阵地上开始供水了,为此, 日军在松山主峰的道人坪子用汽油桶烧了热水,士兵们脱得赤条条的洗了一通露天浴。
日军既然打算在松山长期坚守,水源问题就显得至关重要。松山高地上水源不足。日军最初打到松山时,是由师团防疫给水部用运水车从镇安街方向运水过来,当时仅能保证煮饭用水。驻扎下来后,又先后在横股阵地(马鹿塘) 及小股阵地 (大垭口海螺地洼)发现了两处细小水源, 分别指定为整个守备队的炊事用水和马匹饮用水。
实际上,在松山西侧的水无川 (勐梅河) 是有足量水源的,特别是在本道阵地(滚龙坡) 与崖阵地 (松林大坡) 之间北面山谷中就发现了一眼出水量较大的泉水。但因此处位置很低,关键是缺乏供水设备,日军只能组成运水班,每天往返一次,用水囊从山下背水上来,以满足洗衣洗澡之需。
日军第56师团长松山祐三对此非常焦虑,在其指示下,师团防疫给水部派专人前来解决松山阵地供水问题。防疫给水部的冈崎正尚军医大尉、吉田好雄准尉等人,利用我军此前遗弃在滇缅公路上的汽车进排气装置,改装成了一台动力抽水泵;又从畹町运来铁水管和水泥,从镇安街运来沙土,日军士兵汗流浃背日夜施工,在步兵炮小队兵舍西侧高地修了一个蓄水槽,又在滇缅公路纪念碑西侧
高地修了一个配水池,于1943年12月1日完成输水管道铺设。而后,用两级抽水泵抽水上来, 再以铁水管输往各兵舍地。12月26日成功地进行了试通水,之后又做了一些修补,将输水管延长了3000米。1944年元旦正式通水成功,不但彻底解决了守备队炊事用水,还保证了官兵每3天可轮流洗一次澡。
洗澡对日本人是最重要的生活享受, 能3天洗一次澡似乎意味着真正的安居乐业了,但他们想不到200多天后即全部葬身于这个山头。
在日军被歼灭整60年后的2004年9月,笔者曾来到松山。从公路边的松山大垭口村往山上走数百米,在路边的玉米地里看到一座边沿已经残缺的日军蓄水池。这里原是日军第113联队本部驻地,这个蓄水池是松山上仅有的几个混凝土设施之一; 据说还有一处是电话交换站,已经被炮火翻耕深埋于地下。60年过去了,蓄水池里盛满了猩红的雨水。
当时,吉田准尉还用汽车发动机改装成发电机, 为松山主要阵地和兵舍拉了电线,使70多处用上了电灯。
日军部队都是所谓“乡土部队”,每支部队的兵员均来自一地,凭借浓重的乡土观念形成特殊凝聚力。侵占滇西的第56师团,系根据日本裕仁天皇“军令陆甲第85号”令,以第12师团留守部队为基干,于1940年7月在久留米编成,以北九州的福冈、佐贺、长崎三县为征兵区。
在日本, 素有“九州男儿”之说, 极言九州岛民风强悍、勇武、豪爽、热情。战国时代, 这里曾据有筑紫、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日向、萨摩、大隅九大藩国, 几百年争战不休, 从而熏染出精兵尚武“九州第一”之名。在南京大屠杀中罪孽深重的破城
“首功”熊本第6师团,及在缅北横行一时的久留米第18师团均属九州部队。作为编成地同为北九州久留米的“同乡”部队,第56师团与第18师团在滇西、缅北战场遥相呼应, 作战配合上有天然优势。第56师团属于“新常设师团”, 基干力量为3个步兵联队, 配属搜索、野炮、工兵、辎重诸特种兵联队, 为战争后期战斗力较强的“一类师团”。
曾任日军大本营参谋本部作战课长的服部卓四郎大佐在战后所著的《大东亚战争全史》中夸耀, “第56师团自1942年5月进占怒西以来, 在师团长松山祐三中将(陆士22期) 统率之下, 富有必胜之自信, 认为本战场为师团之练兵场。故能对十倍之敌, 善战异常”。但稍稍翻翻账本, 就知道这个牛吹得有点大——至少在第56师团中序列第一的第113联队, 就曾经有过黯淡的“前史”。
第113联队是1938年5月在熊本首次编成的,随后纳入第106师团序列参加了武汉会战,在九江以南的沙河镇和万家岭,两次几乎被国军全歼,其首任联队长田中圣道大佐被击毙;在一年后的南昌会战中,继任联队长饭野贤十大佐又被打死。1940年3月该联队撤编,兵员解散,军旗收回皇宫。半年后,第113联队又在福冈重新编成,1941年10月纳入第56师团序列。
第113联队现任联队长松井秀治大佐(陆士26期),即为拉孟守备队队长。中国远征军反攻开始后, 松井率联队主力增援高黎贡山方向作战,将守备队长之职委任于野炮第3大队长金光惠次郎少佐, 后来又让自己的副官真锅邦人大尉从高黎贡山返回松山协助金光指挥。指挥日军拉孟守备队后来葬身于松山的就是此二人。
金光惠次郎明治二十九年 (1896年) 生人,日本冈山县和气郡人,出身贫寒农家,高小毕业后即辍学。大正五年 (1916年)20岁时应征入伍,服志愿兵役10年后,才以军曹资格考入士官学校进入军官行列 (少尉候补生第7期),1944年已经48岁。按日军制度,少尉候补生出身的军官,平时很难升到大尉,能晋升到少佐是因战时军官缺乏而实行的特例了。
服部卓四郎曾评价说,“金光责任感颇重,沉勇有为,深得部下爱戴, 及上司之绝对信任”。日军陆军军官的正路出身,是从陆军幼年学校或旧制中学校毕业后考入士官学校,毕业后晋升到少佐大队长这一级,一般不超过40岁。
金光惠次郎这个年龄无疑是超大了, 被戏称为“老少佐”。大概因为出身不正的原因, 这个“老少佐”不像一般少壮军官那样狂傲, 显得比较内敛。据野炮第56联队本部的山口末吉中尉回忆:“金光是一个很会写报告、写文章的人。他即使来到比他年轻的山崎联队长这里, 也像一个新兵, 稍站片刻, 回头就走, 很有礼貌。”
以金光这样的出身和个性, 虽然担任着守备队长, 但实权无疑旁落于第113联队副官真锅邦人大尉手里。真锅邦人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 出生, 日本福冈县筑紫野市人。也是从士兵成长起来的军官, 先后毕业于日本熊本下士官教导学校及陆军士官学校(少尉候补生第12期), 时年34岁, 正值少壮。据活下来的日军士兵石田富夫、鸟饲久等回忆, 在松山战役期间, 真锅邦人一直担任前沿阵地指挥。他对松山阵地的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并能够合理指挥,发布命令时喜欢大喊大叫, 非常严厉。“正是由于有真锅大尉, 那样的战斗才能坚持下来。”
这个在日本士兵眼中有“威信”、“比较善良”的人,其实是一个残忍之徒。真锅邦人曾任第113联队第1中队长,其中队的上等兵高桥公曾供述:在隔江对峙时期的一次遭遇战中,在概玛瓢附近,一名赶着拉米的牛车的日军士兵被7名中国士兵包围。当时日军跪在地上求饶,7名中国兵没有杀他。但押着他回去的路上,碰上真锅邦人的中队,于是7名中国士兵反被日军俘虏。一名中国士兵逃跑时被击中,另一名逃脱。当时第1中队长真锅邦人下令,让上等兵高桥用刺刀将跪地求饶的其他5人全部捅死。
而这个提供证言的上等兵高桥公,入伍前竟然做过新闻记者,曾用第56师团奖励的一台“美能达”相机,为松山日军拍摄了大量照片。同时擅长柔道,时常将战俘捆在木桩上练习拳击,打出一身汗水后,再用刺刀捅死。战后,此人易名为佐藤公,一度混迹越南,回国后担任了“全缅战联协”九州地区的事务局长,为后来在缅甸搜集阵亡日军遗骨不遗余力。
后来的战事证明, 日军拉孟守备队以留守的千余人, 居然坚守松山3个月, 尽管全军覆没, 但造成中国远征军约7773人的惨重伤亡, 主要原因正在于其松山阵地的坚固。日军曾将松山阵地称为“东方马其诺”, 但法国的马其诺防线并没有发挥任何军事效用,被德国人绕道而过, 兵不血刃; 而松山则成了真正的战争“绞肉机”, 吞噬了交战双方近万人的生命。70年以后, 这个曾被炮火深深翻耕过的山头, 植被却异乎寻常地茂密, 也许正是因为浸透了鲜血的缘故。
1944年9月10日, 在松山被攻克后第三天, 中国远征军第8军军长何绍周发给其叔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总长兼军政部长何应钦的密电中, 描述了松山阵地的情形:
“敌以松山、滚龙坡为其东西两大坚强支据点, 互为犄角。其堡垒群则作有体系, 散布于松山南北之密林丛草、复杂丘陵。日军第113联队 (欠第3大队) 及特种兵大队连伤兵约二千余, 轻重炮十
余门, 由松山东端(785)至滚龙坡(801)间正面约四千余公尺,构成若干堡垒群为其主要阵地带。每一堡垒均构成其上有射击设备和交通壕、下为坑道式掩蔽部。其掩体材分四层, 由下至上, 第一层中径四十至五十公分, 第二层三十至四十公分, 第三层廿五至卅五公分, 第四层廿至廿五公分。其最上层均有覆板。周围则以大汽油桶, 三层装土为被覆, 并围以纵深四公尺之铁丝网数层。除重炮直接命中始有破坏力外, 山野炮均难破坏。”
1946年9月, 历史学家、云南大学历史系教授方国瑜先生现地踏勘了松山等滇西战场遗址, 著成《中国抗日战争滇西战事篇》。那时, 松山阵地遗迹还保存如初, 方国瑜教授得以进入日军工事细致考察, 他描述道:
“敌堡垒主体之构筑, 大部分为三层, 上作射击与观测, 中作寝室或射击, 下作掩蔽部或弹药粮食仓库; 更于下层掘斜坑道, 其末端筑成地下室, 又有于下层之四周筑地下室者。堡垒上掩盖圆径至70厘米之木柱, 排列成行, 积四五层, 上铺30毫米厚的钢板数层,积土厚逾1米, 虽山炮命中, 亦不能破坏此坚固工事。堡垒出地面之四周, 安置盛满沙石之大汽油桶, 排列三重, 桶间复加钢板数层,桶外被土, 故150毫米榴弹重炮命中不能破坏, 内部所受之震荡亦微。堡垒内三层之间, 亦盖以圆木径50厘米者二三层, 故上层倒塌不致影响下层。堡垒间之交通壕, 纵横交错, 更掘暗壕以通堡垒内之坑道掩蔽部, 及阵地边缘交通壕, 上间有掩盖, 或以壕之侧壁掘掩蔽壕成环形, 守备阵地或伸出以消灭死角。”
据日方史料, 自1942年5月进至怒西后, 日军就将松山作为警备中心、进攻据点和防御支撑点三位一体的战略目标, 开始阵地建设。1943年, 随着日军在太平洋战场的节节败退, 日军战略专家预见到松山作为支撑滇西和缅北防御体系重要据点的作用凸显, 为作最后的困兽之斗, 拟将松山建设为永久性防御要塞。
松山阵地的修筑分前后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 是将松山作为进攻保山的前进阵地而考虑, 同时以应对远征军反攻为辅, 因此主要修筑了本道阵地 (滚龙坡)、原口山阵地 (竹子坡) 等外围阵地共17处, 其中包括两处渡河点监视阵地。工程于1942年底竣工。第二阶段, 日军看到进攻无望,转而以松山做支撑点式防御为主, 着手对松山腹部阵地进行加固与扩展, 共增设、改设及加固原有阵地11处。工程于远征军反攻前夕完成。
对修筑松山阵地贡献最大的, 是野炮第3大队长金光惠次郎少佐。
在金光之前, 首任大队长是菊地武宁少佐, 曾率部驻扎松山一年有余。此期间, 这位菊地大队长对于构筑阵地没有具体目标和想法, 每天主要精力是兴致勃勃地侍弄他宿舍门前的一块菜地——后来活下来的野炮大队本部军曹森田觉曾说:“那时, 从上到下都还在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1943年8月, 菊地转调海南岛的“南支派遣军”任职, 由金光惠次郎接任。金光到任后, 马上巡视了全部野炮阵地, 皱起了眉头:“这样的阵地不行! ”遂立即召集所有军官, 下令要有计划地构筑阵地。当时, 第8中队长有岛芳次拟定了一个阵地配置方案, 得到金光首肯, 由此, 野炮大队开始按高标准改建阵地。
野炮第56联队军曹太田毅在战后所著《拉孟——玉碎战场的证言》一书中, 曾主要以第8中队为例详细披露了修筑阵地的过程:
……在修筑主体工事“十榴”火炮掩体时, 要将壕沟挖到在地面上只可看到炮口的深度, 四壁则用两排装满土石的汽油桶进行加固。顶棚以粗大的松树原木平铺, 原木之间用扒钉固定, 下层再插入3.2毫米厚的大块铁板——这是在进攻作战时中国军队遗弃之物,如此横竖交错地要铺两层或三层。壕内的立柱, 也是把几根粗大的松树原木绑在一起使用。
由于缺少水泥,顶棚上面就用厚土覆盖并夯实, 又种上一些杂草进行伪装。以此确保工事强度, 要能抵御“十榴”火炮的正面轰击或飞机投弹时的直接命中; 甚至, 连防水漏水工程也都进行了充分的考虑。
构筑工事的木料, 都是从远处的山谷中运来的。为保证阵地的隐蔽性, 阵地附近的树木一律不得砍伐。如炮兵第8中队所用的木料, 就是从本道阵地南面的山谷密林中砍伐的。当时, 若要以人力搬运这些木料, 不知道要多少人才够。为了解决运力问题, 官兵们就利用中国军队遗弃的汽车, 以能用的零部件拆装成牵引车。即便如此, 把那些木料从陡峭的山坡下沿着蜿蜒的小路运上来, 也是费尽了精力。在此过程中, 还时常发生牵引车抛锚、翻覆、绳索崩断的事故, 这时候士兵们就只能靠肩扛背驮, 其艰辛真是难以言说。不过, 奇迹是没有死一个人, 因为士兵们都是紧绷着神经在拼命劳作。
好不容易将木料运上山, 艰难的工作还在后面。做立柱的木料要竖起来固定捆绑, 做顶棚的木料也要抬起来搭上, 这些全都要靠人力。
设计阵地时, 还考虑到在万一的情况下, 能依托掩体壕与敌军对峙的问题。就又在火炮的侧面增设了足够所有人员临时休憩的空间, 并予以强化。
日俄战争时, 日军在旅顺要塞的工事, 都是用“坩子土”(高铝质黏土, 可用于烧陶) 构筑的坚强堡垒, 然而40年后在松山上建造的却是“土堡垒”。虽说是用土木构建的非现代的堡垒工事, 但也是官兵们在“平时多流汗, 战时少流血”的指导思想下, 历时8个月时间经过千辛万苦劳动的结晶。所以, 它最后还是挺住了敌数万大军3个月的猛烈攻击。
为使“土堡垒”炮台充分发扬火力, 在设计上堪称费尽心思。它与用钢铁和水泥浇铸而成的旋转式炮台完全不同, 因为必须相对固定火炮射孔, 这样保证射界就是一个难题。本道阵地 (滚龙坡)的炮兵掩体, 就将三笠山(竹子坡最高点)、原口山 (竹子坡5600高地) 和腊勐街方向的山谷以及横股阵地 (马鹿塘)、对岸的钵卷山(大山头) 都纳入了射界范围。为此, 对很多细小问题都做了考虑,比如为提高射击精度, 在火炮瞄准镜下面专门安装了一根刻有标高尺寸的支柱。
若按全方位射向来设计火炮掩体, 射孔就必须开得很大, 则工事强度就会减弱。所以, 射孔大小就必须有所限制, 只能指向主攻方向。所以, 当时就没有开设指向本道阵地南面公路方向的射孔(但不幸的是敌军后来还是从这边攻了过来)。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当时也做了一些调整设计, 即在万一的情况下, 把掩体后面作为出入口的铁门打开, 将炮口掉转过来射击。此外, 与此配套的弹药库也按高标准挖掘加固并做了伪装。
经过一点一滴的艰辛努力, 筑壕工程终于完成了。接着就要用牵引车将火炮搬入掩体内, 这又是一件让人捏着一把汗的紧张的连续性工作。当全体官兵把火炮拉入掩体内那一瞬间, 大家都激动得相互拥抱在一起兴奋地跳了起来, 还连呼三声“万岁”。
曾经当了俘虏经重庆回来的“八中观测”(野炮第8中队观测手, 本人希望用假名) 回忆当时的情景时曾感慨地说:“构筑阵地真是一件苦差事, 天气又热, 吃的是小土豆, 大米很少, 还得空着肚子把那些又粗又大的松木运到阵地, 真是太残酷了。”
为让构筑阵地的士兵们恢复一下体力, 上面命令休整了几天。但是, 对岸敌军的活动已经频繁起来, 于是各队又忙着修筑附属工事。每队都各自挖了用于藏身的掩体壕, 第8中队把隐蔽壕选在了建造兵营时开垦出来较为平坦地段东侧的一个崖壁上。挖掘时只能靠十字镐和铁铲, 运土倒是可用牵引车和当地的马, 效率还是很高的。野炮兵都是来自福冈、佐贺、长崎三县, 有相当一部分人入伍前曾是矿工, 在挖掘和架支柱方面都有一定的经验, 大量使用松材,所以挖掘工作进展顺利。
构筑坑道时, 会在一些地方适当地弯曲, 大致呈“T”字形, 洞穴纵深为10米、左右每边各宽为20米。在坑道内各处还加宽开设了储存武器弹药和其他物资的仓库。挖掘这些洞穴, 是考虑到万一兵舍被摧毁时可作为预备兵舍, 也可以作为临时掩蔽部和收留伤员之用。由于这些洞穴只有一个入口, 为防止发生窒息或被埋等事故,又另外开掘了一个进口。
在一轮又一轮的构筑工事期间, 军事训练也从来就没中断过。也没有忽略对敌主要阵地进行测距和计算射击诸元, 要时常通过火炮试射及用炮队镜搜索中国军队活动情况。
金光少佐所在的音部山 (远征军编号寅高地) 野炮大队本部壕,因不需要设置火炮射孔, 就利用山的斜坡挖掘了很深的洞穴式掩蔽部。早见上等兵曾形容“就像落到井底一样”, 因为它是在从地面挖下去近4米深的地下修筑的居住空间。
步兵的战壕虽然没有炮兵战壕这么坚固, 但也都是利用山腰的坡面和崖壁来构筑的洞穴式掩蔽部, 也很能承受炮弹的轰击。步兵的战壕挖得很深, 还在侧壁挖了不少隐蔽用的横向洞穴。卫生队也挖了横向的洞穴做伤员收容所。
步兵战壕都是围着前沿阵地和主阵地挖的, 各制高点都构筑了棱线阵地。此外, 步兵还在杂草丛生的山的斜面挖了散兵坑, 坑的直径在80厘米左右, 样子有点儿像渔夫捉章鱼的罐子, 可以直立于其中射击。各主要阵地之间还挖了相互连接的交通壕, 步兵使用的小型火炮都能通过。
各阵地前都拉了铁丝网。重要的阵地是6~8米, 一般阵地则是4米宽的双层或3层铁丝网。整个阵地的铁丝网达到了1万米。
为了确保通信畅通, 各阵地之间都拉了电话线。其中用于炮兵指挥的电话线就有6条, 其中3条线架设在地面上, 另外3条埋在地下以备断线时使用。电话交换所则设在用水泥浇灌的地下工事里。
此外, 各阵地与联队本部及渡河监视点之间还使用了6号无线电机进行联络。
至1944年4月, 日军已在松山上建起了城堡式的坚固防御体系。整个阵地依松山群峰地形, 在滚龙坡、大垭口、松山、小松山、大寨、黄家水井、黄土坡及马鹿塘编成7个据点群, 每个据点群均以数个最坚固的母堡为核心, 四周又有数个子堡拱卫外围, 共有子母堡垒40余座。各堡垒阵地互为侧防, 交相掩护。随着堡垒群的落成, 整个松山也将近挖空, 状如大型蚁巢, 地下交通网络四通八达, 供电、供水俱已解决。日军战后在公刊战史中记述:“建成后的松山阵地枢纽部可承受中口径火炮直接命中, 阵地内储存了作战物资, 可坚持至少3个月战斗。”
因为拥有了如此坚固的阵地, 日军官兵都陷入了某种谵妄状态,对坚守松山抱定了“不败的信念”。在我军反攻前不久, 野炮第3大队奉命从各中队抽出约60人临时编成一支特殊臼炮中队, 由第8中队长有岛芳次带领开赴缅甸胡康河谷增援第18师团作战。神崎博军曹被抽调参加了该中队, 留守人员做了红豆甜粥为其饯行时,还颇为同情地说道:“明天起你就再也看不到松山了。”说话的人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 去缅甸生死难料, 待在松山堡垒最安全, 但没料到这句话后来竟成了完全相反的现实。
这时候, 大部分官兵开始理解金光少佐的用心。据说金光对军事筑城法颇有研究,深知阵地建设对于作战的重要性,实践经验也很丰富。当时,在后勤供给极为恶劣的情况下,强行命令手下进行艰苦的挖掘作业,金光本人也心有不忍, 起初遭到不少官兵的白眼和腹诽。但他深感自己肩负众多士兵生命的重大责任,所以,还是坚决彻底地贯彻了自己的意图。稍晚些进驻松山的第7中队小队长木下昌巳中尉曾说,那时金光少佐每天都来到施工现场悉心指导。
“假如没有金光少佐,拉孟守备队不可能坚持奋战那么长时间。”看到在严酷条件下劳作的士兵们疲惫不堪的样子, 一度对金光的做法内心十分抵触的神崎博军曹,后来也如此感慨。
后任第33军高级参谋的辻政信曾评论说:“新任之守备队队长,总要争取部下之欢心, 但此老少佐, 则顽固不如此做。他会亲自挥动圆锹,抬着木材,从早至晚攀爬急峻山坡,巡视赞赏汗流浃背之部下。每日工作完毕, 官兵均入兵舍以后, 始进自己房间。此乃是他之一日行事。对此队长之勤奋热心, 其部下均甚感动, 以后均默然加强阵地, 毫无怨言。他对部下从无装腔作势之训示, 亦无叱咤鼓励之嘉言, 仅领先示范, 以身作则而已。”
在拉孟守备队“玉碎”多年之后, 侥幸活下来的日军老兵曾感慨命运选择的吊诡——在阵地完工不久, 这些人本来曾有机会离开松山, 但他们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据第113联队补充兵品野实记述:“当时, 师团方面已经有在一定期间更换拉孟守备队的计划, 但是被松井联队长拒绝了, 主要理由是官兵们不愿离开自己付出艰苦努力, 流尽汗水才构筑起来的阵地⋯⋯”野炮大队方面, 一度也有换防一说, 原野炮第2大队长齐藤卓尔少佐曾有记述: 当时, 野炮第56联队长山崎周一郎大佐考虑到金光大队因长时间施工作业,已经疲劳过度, 且出现生病减员的情况, 想让第2大队前去替换, 并征求了齐藤的意见。齐藤当时回复:“非常愿意替换。”但不料金光大队长却拒绝了, 说道:“我们不能把自己建造的阵地交给别人。”据说金光平素谦和恭敬, 此时态度却很有些“一根筋”, 因为这可能代表着绝大多数部下官兵的心愿, 他们也不想离开自己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阵地。
“当时, 连将军和参谋们都低估了中国军队的战斗力, 下层士兵对防御抱有绝对的信心, 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太田毅对此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