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节气已过,却始终未盼来一场大雪。落寞之际,读到《徐霞客游记》中的一句话,一下子满足了对大雪的渴望,内心瞬间被治愈。

四百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徐霞客游至黄山,天降大雪,雪满黄山路。他用一根铁棒,在峭壁之上凿出一个个冰坑,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黄山绝顶。在黄山雪海中,他停下脚步,奢侈一把,彻底躺平了一天。枯坐之中,他只在当日的游记中记了这么一句话:

初四日,兀坐听雪溜竟日。

这一句中“听”和“溜”两字最妙。听,大雪飞扬;溜,闲情逸致。


徐霞客有自己的目标,一生都在用脚步丈量山水。或许自知吾生也有涯,而“游”也无涯,他几乎从未停下脚步,一直在路上。他可能也曾想过,游历完大好河山,等闲下来,一定找个自己最爱的景致住下,故地重游。

然而,徐霞客的目标永远只在遥不可及的天际。他从未走过回头路,一双脚印从未在同一景致上踏过二遍。不论风景如何瑰丽壮观,一生到过一次,已是万幸。一旦错过,便是一世。

大雪封黄山的美景,徐霞客这次没有错过。不是因为天气成全,我倒觉得是他真的累了,想驻足小憩,“偷得浮生半日闲”。眼前就是风景,何必再脚步向前。

这一天,徐霞客兀坐在黄山顶上,成了漫天风雪的主人。第二天,雪开天晴,金光万道。他持杖踏进盖满厚雪的山路,又出发了。

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也是风雪来袭,大雪封路。恰巧有个着急的任务,我需从济南去日照出差。那时,高速公路停摆,高铁还没开通。乘坐绿皮火车前往,成为别无选择的选择。


我坐在火车靠窗的座位上,眼睛一直盯着窗外。风雪中的树木迅速倒退,枝条压雪低。远山和村庄安卧在柔柔的白绒地毯上,列车的闯入打碎了那宁静的梦,水墨画一般闪过。

很庆幸,当时的手机没有短视频撩人眼球,没有朋友圈招摇过市。因为走得急,连一本爱读的书都未随身携带。就这么干坐着,对着窗外的冰雪大世界发呆。

雪花如同小精灵,穿越窗玻璃直飞入怀中,甚至能嗅到她的气息,隐隐有一丝凉意。累了,就闭上眼休息,无边的思绪在落雪纷纷里飞驰。火车不知疲倦地前行,除了伸向远方的铁轨,就是呼呼而过的风雪。

这一路,我斜坐在火车窗下,享受着“雪国专列”带来的松弛感。此后,再无这样的乘车经历。这一次竟成遥远的绝响。


当年明月曾说:“我之所以写徐霞客,是想告诉你,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情相比,其实算不了什么。这件事情就是——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除了徐霞客,整个大明王朝还有谁?放眼中华上下五千年,还有谁?

李白做到了吗?他可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但他写的吹捧杨贵妃的诗作,“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现在读来仍觉得肉麻。


苏轼做到了吗?在《送淡公》诗中,他写道:“何以兀其心,为君学虚空。”意思是:如何使自己的心灵安定,学习像虚空一样无拘无束。可在被贬谪的路上,他何尝不想梦回帝京,出将入相。正如他《自题金山画像》所言,“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谁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世界哪能照自己的方式运转。步履匆匆之际,“兀坐听雪溜竟日”足矣。未知的是,前路漫漫,漫无边际;后尘茫茫,一片空白。

盼着天公下一场大雪,检验一下我的心境。

(张 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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