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认知里,柑橘家族诸如芦柑、甜橙、蜜桔、蜜柑、砂糖橘之类内瓤和外形酷似的多瓣水果统称“蜜橘”。从小到大,蜜橘总能和妈妈产生联系,所以每次当我将那一弯汁水送进嘴里,无论它们有多酸涩,味蕾总能尝出甜蜜。
关于蜜橘,我有许多童年记忆,但其中最深刻的还是果肉中的浓浓年味。“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妈妈蹬上车子拽着爸爸直奔农贸市场,带回来一箱又一箱黄澄澄的芦柑,藏在卧室的某个角落。藏蜜橘是从我八岁那年开始的,吃了“小小的月牙”竟有那么大的火气,上火发烧吃药打针好不痛快,但“小小的月牙”竟又如此让人着迷,好了伤疤忘了疼,只想品尝那一口甜。如此三番五次,妈妈断然藏起水果,只留一小袋在我能看到的地方。但是,妈妈也是嘴馋的,在她进卧室“偷吃”时,狭窄的门缝里总会闪着一双眼睛寻觅着那个美味藏匿的地方。在妈妈转身之前,确定好“藏宝地点”,然后迅速坐回沙发作专心看电视状,以防妈妈发现我的小心思而更换地点。
严冬寒肃,屋外飘起飞雪,屋内并不温暖多少,蜜橘也被冻得透心儿凉,妈妈怕我吃了闹肚子,总会把它们整个剥开,然后一瓣一瓣地分离,小心翼翼地放在“小太阳”的护网上,等待扑面而来的热气把一瓣瓣的多汁“月牙”温暖。我和妹妹则撑着小脑袋吞咽着口水,等着热力穿过薄薄的一层果衣,橘子清香的气味儿漫进鼻腔,然后迫不及待地双手齐上、慌忙塞进嘴里。妈妈嘴里说着“什么没吃过,狼吞虎咽”,脸上漾着笑容。
一年又一年,年节时的蜜橘不变,我们却不那么爱争抢了,剩下的被时间蒸去水分不再多汁的蜜橘都进了妈妈的肚子,她总是舍不得那些看似完好实际却已经变质的水果,宁愿肚子里翻江倒海也不愿丢掉那些糠透的蜜橘。
终于,我踏上去远方的路,妈妈提着大包小包走在我身前,不停地叮嘱一日三餐。进站了,半辈子没有出过几次远门的她有些笨拙地带着我买了大巴车票,把我送上车,跟司机师傅交代着她的女儿还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孩子,一定帮忙照顾她,到站了千万提醒她一声,别让她坐过了站……车要发动了,妈妈踯躅着下了车。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匆忙地寻找她的身影,她不安地看着我,又跑上车抓着我的手命令我到地方了一定给她电话,我应着“妈,没事,我都多大了,别担心了,我一下车就给你打电话,你快回去吧,车要开了。”妈妈下车之前,把从家里拿来的一大袋子蜜橘放在我的腿上说:“这下没人跟你抢了。”
我和妈妈都习惯了互相不在身边的日子,我们也不会那么频繁地通电话了,但每次看到黄黄绿绿的蜜橘,都会想起那个离别的午后,想起妈妈那双不安不舍的眼睛。两年前,少小离家的孩子又回来了。这次不走了,就在家,吃妈妈剥给我的橘子。
关于蜜橘的事,我从未告诉妈妈,她也渐渐不记得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在光阴里,我把这些和水果一样弥漫清香的琐碎记忆安置在心底,酿一勺醉人的酒,用来感恩那年夏日,在麦香和蝉鸣中孕育生命的美丽女人。那年她二十二岁,正是一生最烂漫的季节。(宋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