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如何影响你的大脑

利维坦按：

我们经常说，“这建筑给人感觉好压抑”，建筑形式的确会对人的心理健康产生影响。早在2009年，阿姆斯特丹大学的研究员发表的一篇学术文章就指出，城市居民有21%的更高可能遭遇焦虑症，39%的更高可能遭遇情绪障碍。除此之外，比起乡间同龄人，在城市长大的人罹患人格分裂的比例是其两倍，而其诱因正是城市的生活环境。

（pubmed.ncbi.nlm.nih.gov/19414616/）

建筑自然是城市生活环境的重要元素，但长期以来，建筑师似乎都有意无意忽视了建筑对于人心理和精神健康的影响。一个好的建筑，除了较高的亲自然设计之外，设计师应该尽量满足居住空间中人与人社交互动的需求，但那种对于人的心理健康至关重要、有意义的社交互动并不容易在城市中发生。

你是否曾经感受过某些空间让你感到不安或焦虑？或许是在一个嘈杂拥挤的购物中心，霓虹灯闪烁，瓷砖图案复杂，连锁店的标志性色彩装点着墙面。又或者是在昏暗的工作停车场里，闪烁的荧光灯、低矮的天花板和硬质混凝土地面使你的每一步都回荡着回声。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让你感到放松的空间。可能是在朋友厨房的餐桌旁，阳光透过窗户洒满房间，温暖着你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刚煮好的咖啡香气，窗台上盆栽新芽的第一抹色彩映入眼帘。又或者是在当地图书馆你最喜欢的安静区域，高高的天花板，自然光充足，窗外是庭院花园的景色。

许多人都能体会到不同建筑环境带来的不同感受。然而，这对我们的健康和福祉意味着什么，却鲜有深入研究。

我们日常所处的办公室、住宅、医院、学校、社区及其他空间，究竟如何影响我们的健康？传统上，我们对建筑设计如何影响人体的理解，主要集中在传染病的传播上。例如，英国在战后对老旧公寓的城市改造旨在解决过度拥挤、潮湿和通风不良的住房条件，这些条件与肺结核等传染病的高发病率有关。

然而，建筑环境对健康的影响可能远比这更加深远。

神经建筑学的兴起

神经建筑学（Neuroarchitecture）作为一个新兴的跨学科领域，正在探索建筑环境如何影响人类的大脑功能、行为、认知和心理。初步研究表明[1]，除了对传染病的影响外，建筑设计和形式可能还会直接增加体内的压力水平，而这反过来可能增加某些非传染性疾病（通常被称为“生活方式疾病”）的风险，包括阿尔茨海默、帕金森、抑郁症和焦虑症等神经退行性和精神类疾病。

深入理解建筑环境如何以这些方式影响健康，可能会彻底改变建筑设计和城市规划。想象一下，如果能够设计出不仅不会对健康造成损害，反而还能促进整体福祉的空间，会怎样？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新兴领域验证了我们长期以来的直觉感受：建筑不仅仅是我们生活的背景，更是我们生活质量的重要决定因素。

快速城市化让这项研究变得更加迫切。

联合国估计，到2050年，全球三分之二的人口将居住在城市。在发达国家，人们已经大部分时间待在室内。一些欧洲的弱势群体，例如老年人、婴幼儿以及免疫系统较弱的人，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室内。由于气候变化引发的极端且越来越不可预测的天气，这些数字可能还会增加[2]。

与此同时，神经建筑学研究揭示了哪怕是建筑和城市设计中的微小变化也能产生影响[3]。例如，低天花板和小窗户的房间会增加体内的压力反应[4]。而那些房地产杂志中的高天花板、大窗户、充足自然光和木地板的阁楼公寓，实际上可能是帮助减少身体压力的理想家居环境。

建筑细节的微妙影响

类似地，建筑中某些高对比度的视觉图案，如条状外墙、隔音板和地毯，可能引起视觉不适[5]，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导致容易发作的个体出现偏头痛或癫痫[6]。例如，许多酒店和电影院的走廊和大堂使用复杂的高对比度图案地毯，目的是掩盖污渍和磨损，而在赌场等设施中，这种设计甚至是为了故意制造迷惑感和削弱决策能力。

此外，条状外墙的使用在现代建筑中变得越来越普遍。一旦你注意到这种条状外墙装饰，你会发现它随处可见。然而，这些以重复、高对比度图案排列的结构，往往让人感到视觉上的压迫感。

而在另一个极端，视觉单调的环境也会对人们产生负面影响。这类空间缺乏窗户和门的变化，缺少独特的特征或细节，是某些当代建筑中常见的高度简约或功能性美学。例如，美国和加拿大许多商业区的建筑景观看起来几乎是可以互换的。在许多情况下，很难区分一个城市和另一个城市。这种现象在新建的连排住宅区、购物中心和零售中心尤为明显。这些环境往往因为未能激发我们的感官而导致压力水平升高。相比之下，设计元素多样且具有独特特征的环境，例如伦敦的卡姆登通道（Camden Passage）那样的街景，通过提供心理刺激和兴趣点，有助于减少压力，促进身心健康。

神经免疫学（研究免疫系统和神经系统之间的相互作用）正在产生新的见解。这表明，慢性压力的一个特别令人担忧的后果是大脑炎症。

神经炎症与多种神经退行性和精神疾病有关，包括抑郁症、阿尔茨海默症和精神分裂症。此外，神经炎症性疾病在城市地区的发病率似乎更高，这可能与污染、社会凝聚力降低，以及城市生活压力增加等因素有关[7]。然而，建筑设计与压力之间的已知关联，以及压力与神经炎症之间的联系，引出了一个被忽视的问题：糟糕的建筑设计，是否也在助长神经退行性和精神疾病的发展？

你可能认为，身处压力性建筑环境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请注意，研究表明[8]，某些建筑特征（例如房间大小、墙壁形状和窗户布局）会在我们不自觉的情况下引发压力。此外，我们常常在带有空间压力源的地方（如办公室、家中或学校）度过大量时间，而这种持续的暴露，可能会逐渐影响我们的心理和神经生理健康。

剖析建筑与神经炎症的关系

为进一步探索这一问题，剑桥大学的研究团队正研究建筑对神经炎症的影响。最近，我们进行了一项试点研究，探讨具有不同建筑特征的建筑如何影响与压力相关的大脑炎症标志物。具体而言，我们研究了“亲自然设计”（biophilic design）的影响——即将自然元素融入建筑设计中，例如植物和自然光。

在实验中，参与者分别观看了两栋不同高层建筑的图像，每次观看9分钟。第一栋建筑（通过照片逼真图像呈现）是一项计划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开发的设计，展示了适度的亲自然设计特征，包括分形图案（即自然界中存在的多尺度重复图案）、有机建筑材料（如木材）、视觉复杂性较高的设计，以及阳台等处植入的绿植。而第二栋建筑则是2011年在荷兰海牙建成的一栋建筑，亲自然设计程度较低，缺乏分形图案、绿植和有机建筑材料，尽管其高度、颜色和设计细节与第一栋建筑相似（下图所示）。

在参与者观看两类建筑的同时，我们通过脑电图（EEG）测量其脑部电活动。这种非侵入性方法通过佩戴带有电极的头部帽实现。我们采用了一种创新技术，将参与者的脑电活动与历史数据（显示炎症血液标志物与脑电图记录的相关性）进行比较，以推断急性脑炎症的迹象。

研究发现，当参与者接触到亲自然性设计较高的建筑时，他们的大脑炎症水平较低。这提供了初步证据，表明将更多自然元素融入建筑设计可能有助于减少大脑炎症，并扩展了我们目前对其减压益处的理解。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这一结果是合理的：人类在自然环境中进化，因此我们会被祖先生活的自然环境所吸引，并且在这些环境中更健康、压力更少。如果进一步研究支持我们的发现，这意味着增加自然光、融入绿色空间，以及设计鼓励社交互动的空间可能有助于减轻城市生活对神经健康的负面影响。

这对日常空间的设计意味着什么？例如，在学校中，我们很容易识别出一些显而易见的风险，如过度拥挤、潮湿、通风不良的教室或石棉等有害材料。但我们往往忽视了对神经生理健康的隐性影响。例如，糟糕的自然采光和荧光灯闪烁造成的视觉压力会如何影响学生，尤其是那些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的学生？低天花板、缺乏自然光和其他生物亲和性特征的教室可能会产生什么长期影响？这些问题目前尚未得到解答，但它们对确保儿童的健康、福祉和最佳长期学习成果至关重要。同样的担忧也适用于医院、工作场所及其他许多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