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深受喜爱的文学题材,早梅被历代文人墨客吟咏称赞。虽说早梅可以被定义为在寒冬早开的梅花,但是如何对它进行文学描述,作者的理解与批评者的理解有时并不相同。透过这种不同,我们可以对文学作品有更为全面的认识。
有的作者把“一树”梅开理解为“早”。如唐代张谓《早梅》一诗道:“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南宋张炜《题村居》一诗道:“数舍茅茨簇水涯,傍檐一树早梅花。年丰便觉村居好,竹里新添卖酒家。”这些诗歌备受称赞,可见在万物肃杀的隆冬时节,瞥见一树梅花绽放,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妨以“早”称之的。“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刘勰《文心雕龙·物色》)清代顾嗣立《寒厅诗话》中记载,金代张澄有诗曰:“半篱流水夜来雨,一树早梅何处春。”他的好友元好问指出:“佳则佳矣,而有未安。既曰‘一树’,乌得为‘何处’?不如改‘一树’为‘几点’,更觉飞动。”在元好问看来,“何处春”表明春的消息犹在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之间,配以“几点”才对;而“一树”梅开,则意味着花团簇簇,纷披掩映,在时间上无疑已经不早了。由此可见,这一文本内部的矛盾,恰好消解了“早”的意蕴。
在古代诗词中,还常用“数枝”一词来凸显梅花绽放之“早”。如宋代张舜民在《江上篱边见早梅》一诗中说:“天寒地暖数枝开,江上篱边见早梅。”丁仲远《醉蓬莱·正霜融日暖》词中说:“后苑疏梅早放,数枝开就。”清代施璲昭在《早梅》一诗中说:“点点寒霜飘未尽,朝来忽见数枝开。”但是,在善于观察生活的诗评家看来,“数枝”其实也不能算早。
据北宋陶岳《五代史补》“僧齐己”条记载,晚唐诗僧齐己携带诗卷到袁州拜谒诗人郑谷,其《早梅》诗云:“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说:“数枝,非早也,不若一枝则佳。”齐己矍然,不觉兼三衣叩地膜拜,自是士林以谷为齐己一字之师。清代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写道:“齐己《早梅》云:‘前村深雪里,昨夜几枝开。’郑谷曰:‘改几字为一字,方是早梅。’”袁枚换了个说法,尽管表述与《五代史补》不尽相同,但意思更为显豁。经郑谷修改后的《早梅》诗是这样的:“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与“数枝”相比较,“一枝”不仅对“早”这一诗眼有所凸显,也更切合“昨夜”才开的时间限制。“诗改一字,界判人天”,郑谷的修改可谓点铁成金,助力了诗歌出彩。
凭生活经验,我们知道不同种类的花是次第开放的,就是同一种花的开放也有先有后。武则天《腊日宣诏幸上苑》一诗道:“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武则天企图以一纸诏书挑衅自然规律,于天授二年腊日命令百花一齐开放,相传各种花儿承旨遵命,无敢违者。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记载,熊皎“尝赋《早梅》诗云:‘一夜开欲尽,百花犹未知。’甚传赏士林。”梅花开尽了,“百花犹未知”,固然凸显了梅花绽放之“早”;但说梅花是“一夜”开尽的,则明显不符合客观物候规律。
在创作过程中,作者的意图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在作品中得以实现,文学接受便不能简单地以作者的创作意图作为文章的意蕴,作者赋予的“文前意”不一定等同于读者解读的“文后意”,因此读者须保持清醒的判断,不盲从作者犯“意图谬误”,才能对作品意蕴作出正确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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