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以“一生一事”之心绘自然

——读《自然而然:曾孝濂自传》

欧阳婷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4年12月12日

第 07 版)



  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纸本、丙烯颜料)

  曾孝濂作


  曾孝濂所绘珙桐


  曾孝濂所绘硬叶兜兰


  曾孝濂所绘小熊猫

  读《自然而然:曾孝濂自传》,感受最深的是朴实、低调的文字,写出了传主勤奋、精益求精的一生,其中蕴含着曾孝濂老先生以“一生一世”之心绘自然的情怀。

  这些年,随着作品渐渐进入大众视野,曾孝濂的事业和成就,或多或少被人们所了解,而读这本自传,更能使我们详尽地看到其求学、成长到成为一名植物科学绘画师的人生历程。

  曾孝濂的职业生涯,是伴随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成立、《中国植物志》的编研工作开始的。他自幼爱画画,1959年高中毕业时因故没能上大学,不过却意外被招进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在分类室的绘图组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开始接触植物插图。他与同一批入职的同事从植物学基本知识学起,了解科属、辨识植物,为《中国植物志》画插图。可以说,他的人生经历也从侧面反映出中国植物科学绘画在摸索中发展的过程。

  植物科学绘画是植物学的辅助,是个不太被外人了解的行当。中国生物学绘画奠基人冯澄如老先生,为中国第一代留学归国的现代植物学家胡先骕、陈焕镛等人的著作绘制过精准的生物插图。抗战期间,他创办江南美术专科学校,为中国培养了一批生物绘画的中坚力量。曾孝濂到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工作后,常常通过冯澄如的《生物绘图法》学习和传承前辈、同行的技法。

  彼时条件有限,绝大部分物种还只能依靠腊叶标本去复原它们在自然中的形态。干标本放在加了水的烧杯里,用酒精灯煮,煮到恰到好处变软之后,再小心地放在解剖镜的载玻片上,观察植物花朵的形状和构造,包括花冠、花萼、雄蕊和雌蕊,尤其是花丝、花药、子房、柱头的形态。接着再剖开子房,仔细记录内部胚珠和胎座的结构,把这些一一画出来,并请专家确认。腊叶标本经过脱水、压扁,与植株原本的形态有所差别,绘图员需要将它们的自然姿态活灵活现地还原出来,非常考验技术。

  曾孝濂还有一脉师承,那就是经典的《柯蒂斯植物学杂志》。这个创办于1787年的杂志,兼具研究性和科普性,以版画形式将科学和艺术融合在一起。他从临摹经典的博物画起步,学习西方传统而精湛的绘图技巧,逐渐探索自己的风格。曾孝濂引入光感、冷暖和明暗对比,融合中国画的白描,有时同一幅图上白描和版画的特点兼而有之。把光影引入植物科学绘画,是一大突破,正如曾孝濂在访谈节目里所说:“光是植物的生命,它是一种渴望,没光影,画就没有生命。”

  当窥探到一个画者用什么材料、什么纸、什么样的绘画工具以及如何用个人发明的独特技法作画,宛如走进他的私人工作室。自传中提到,曾孝濂早年买不起好颜料,在照相馆看到工作人员把黑白照片染成彩色,用的是一种纸本的12色透明水彩,把色纸撕下来,放在调色碟里,加水后便能溶解,给照片上色。因为价格不贵,他也买来画画用,颜色多年后都不变。他也试过用非常规材料,比如油墨。在“5·23”项目期间(1967年5月23日,由国家科委和解放军总后勤部牵头的研制抗疟新药的项目),曾孝濂的画作大部分是在热带雨林中完成的。雨林湿度大,水彩、水粉都不适合,他便将印刷厂车间的油墨分装在小玻璃瓶里,用松节油调和油墨作画。近些年,他混合丙烯、水彩、水粉等多种材料作为颜料创作,也尝试把木刻方法运用到动植物黑白插画上。受到玉雕厂工艺师的启发,他还发明了用电磨器在水彩纸上提白提亮的方法,用来处理植物的毛刺、鸟类的羽毛,效果是意想不到的自然。

  除了这些专业内容,令人感动的还有老一辈学人之间真挚、深重的情谊。书中提到真菌专家臧穆与曾孝濂的友谊,臧穆对真菌的偏爱达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一旦发现昆明植物园或黑龙潭附近有鲜活的野生蘑菇,就会像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跑来找他,俩人带着绘画工具一起去现场写生。“我们之间不唯有师道尊严,还有朋友情谊,一幅幅带着环境背景的写生图,就是这份情谊的见证。”

  2018年,曾孝濂被诊断为肺腺癌中期,需要去北京复查。出发前一天,植物所的老同事、著名植物学家李恒来到他家。曾孝濂感觉不寻常,果然,李恒有一篇论文准备投给《自然》(Nature)杂志,缺一幅滇重楼的彩图,希望他到北京后能抽时间画一下。“我知道《自然》是国际生物学的顶级刊物,此文一定非同一般。我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李恒没说什么,留下必要的资料就放心地走了。”到北京后,往返医院做检查的20多天里,曾孝濂利用检查空隙的所有时间,在入院前两天完成了作品,没有食言。“这就是我们,她若是客套,她就不是李恒,我若是拒绝,我就不是我了。”

  2023年初,李恒离世,就在她去世前不久的一天傍晚,曾孝濂在去植物园找漾濞槭(一种极其稀有的无患子科槭属植物)的路上遇见她,俩人打过招呼便分开了。漾濞槭生长在元宝山顶的一片密林中,晚上没有路灯,李恒怕他找不到,让保姆搀扶着,打着手电筒采集了一枝带着果实的漾濞槭标本,夜里近10时送到他家。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认识半个多世纪,知根知底,直来直去,“越老越知己”。

  《自然而然:曾孝濂自传》布面的封面设计质朴,内页用纸也很柔软,很好地展现了曾孝濂画作的色彩和亮度。细细读完,惊叹于他几十年来单凭手中这支画笔,竟完成了这么多精细入微的画作。从早年参与《中国植物志》的绘图,到创作《云南百鸟图》和《云南百花图》,再到设计多套邮票并获得国际奖项,为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设计所徽等,绘画是他的职业、使命,也是他始终如一的爱好,是他将内心对自然之美的感受传达出来的媒介。

  在随书附的一页手记中,曾孝濂的一段话尤其值得回味——“在人生的旅途中,每走一步都并非是预先设计好的,要学会珍惜和把握生活中的不期而至,看似偶然的相遇相知,或许会决定你的志向、观念和人生。”如今,曾孝濂在有余力时,时常出现在公众视野,分享绘画心得、指导博物画爱好者、教授青年一代画师。自认一生都在坐“冷板凳”的他,可以说把毕生的热爱,都奉献给了植物科学绘画这项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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