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年高考考了630分,在浙江省算是个不错的成绩了。妈妈把录取通知书捧在手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说:“悦悦,你可给妈妈争气了。”

我爸难得没说我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他只是叼着烟,眯着眼睛看着那张红色的通知书。我以为他是高兴,还傻乎乎地问他:“爸,你说我考得好吗?”

他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说了句:“还行吧。”

那会儿我满心欢喜,觉得爸爸这是害羞,不好意思表达。我哪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惊涛骇浪。

我妈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挨家挨户去炫耀。邻居阿姨都说:“张慧芳,你家闺女有出息啊。”我妈笑得见牙不见眼。

可是好景不长。

那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响。我吓了一跳,赶紧跑出房间。只见我二叔林建军满脸是血地倒在客厅里,身后还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林建军,你他妈还想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其中一个男人揪着二叔的衣领。

我爸急忙上前拦着:“这是怎么回事?多少钱?我是他哥,你们有话好说。”

“三百万。”那人冷笑一声,“限他三天还钱,不然就打断他的腿。”

我妈吓得瘫坐在沙发上,我也傻在那里。三百万?我们家这样的小职工,上哪儿去弄三百万?

二叔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大哥,救救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这次要是还不上钱,他们真的会要我的命啊!”

我爸叹了口气,让那两个人先回去,说三天之内一定想办法还钱。

送走债主,我爸问二叔:“你干什么欠这么多钱?”

二叔支支吾吾说是做生意赔了,但我妈一下子就戳穿了:“你少骗人,还不是赌博!街坊邻居都看见你天天在赌场进进出出。”



二叔被说破后也不装了,破罐子破摔:“是,我是赌博了!可我不是想着一夜暴富,好让咱们家都过上好日子吗?”

我爸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知道我爸对二叔特别好,因为二叔从小就没了父母,是我爸把他拉扯大的。

第二天早上,我妈红着眼睛叫醒我:“悦悦,你爸要跟你说话。”

我爸坐在客厅里,脸色阴沉。他开门见山:“悦悦,你的学费还在存折里吧?”

我点点头。那是我从初中开始,每年寒暑假打工存的钱,再加上这些年的压岁钱,刚好够四年的学费。

“拿出来吧,先救你二叔一命要紧。”

我愣住了:“爸,那是我的学费啊。”

“你是个女孩子,读不读大学都一样。”我爸的语气不容置疑,“你二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都过不去。”

我看向我妈,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妈……”我喊了一声。

“悦悦,听你爸的吧。”我妈抹着眼泪说。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我的学费只有十几万,连二叔赌债的零头都不够。可是我爸还是要我交出来,他说能省一点是一点。

我把存折交给我爸的时候,手在发抖。那天晚上,我偷偷爬上天台哭。楼下传来二叔的声音:“大哥,你也别太自责。反正你闺女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了,读不读大学都一样。”



我咬着嘴唇,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我知道,这个家,我的未来,就这么完了。

第二天,我收拾了一个小背包,趁着天还没亮就溜出了家门。我给妈妈留了张纸条:妈,我去找我自己的路了。

我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车。我知道,要想活出个人样来,就得离开这个被二叔的赌债拖垮的家。

火车上,我把录取通知书撕成碎片,扔出了窗外。这是我18岁的选择,也是被迫的选择。

到了杭州,我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间廉价旅馆住下。十八岁的我,除了一腔孤勇,别无长物。

我把简历投向了各个咖啡馆。好在运气不错,第三天就有了着落。一家叫”漫时光”的咖啡馆要一个服务员,工资不高,一个月2800,但管吃住。

老板娘孙玉梅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说话温温柔柔的。面试的时候她问我:“小姑娘,看你的简历,高考考得不错啊,怎么不去上大学?”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想先工作攒钱,以后再说吧。”

孙姐(她让我这么叫她)叹了口气:“行吧,明天就来上班吧。”

后来我才知道,孙姐也有个女儿,跟我差不多大,在国外读书。可能是想女儿了,她才会对我格外照顾。

咖啡馆里的工作其实很辛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准备食材,一直忙到晚上打烊。但我很感激这份工作,它不仅给了我栖身之所,还让我遇到了改变我命运的人。

那是咖啡馆开业三个月后的事。那天下着小雨,临近打烊,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我说着例行的开场白。

“一杯美式。”他说话简短,但语气温和。



我准备咖啡的时候,发现他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代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让我想起了高中时自学的编程知识。

那会儿,我还梦想着考计算机系呢。

他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目光,抬头问:“你对编程感兴趣?”

我点点头:“高中的时候自学过一点Python。”

他笑了:“怪不得我看你一直在看我的屏幕。我叫徐明远,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创始人。”

就这样,我认识了徐明远。他经常来咖啡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慢慢的,我们熟络起来。他知道我会一点编程,就给我分享一些编程知识。

我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每天打烊后,我就借用咖啡馆的电脑学习编程。孙姐也支持我,让我在不忙的时候可以看书学习。

就这样过了半年,徐明远跟我说:“要不要来我公司试试?虽然你没有大学文凭,但是以你的悟性,做个程序员应该没问题。”

我激动得差点把咖啡打翻。 我带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徐明远的公司。公司不大,就十几个人,但是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徐明远给我安排了一个位置,说:“先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吧。”

我像海绵吸水一样,拼命学习。每天最早来公司,最晚走。困了就灌两杯咖啡,实在撑不住了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一会。

三个月后,我接到了人生第一个项目。虽然只是个小模块,但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那时候,妈妈偶尔会给我打电话。她说家里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东拼西凑还上了二叔的赌债。二叔答应要改,说要去工厂上班。

我听着,没说话。

妈妈又说:“悦悦,你爸让你回来。”



我说:“妈,我在这边挺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妈妈叹了口气:“那你自己保重。”

挂了电话,我把自己埋进代码里。我要证明,女孩子不读大学,一样可以过出好日子。

一年后,我从普通程序员升为项目组长。两年后,我成了技术主管。徐明远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有天分的程序员。

我的工资也从最开始的4000涨到了两万多。我给妈妈寄了一些钱,但是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她在信里写:你自己留着用吧,家里还行。

我知道她是在逞强。后来我托在老家的同学打听,才知道妈妈晚上偷偷去收废品,贴补家用。

这些年,二叔改了又犯,犯了又改。我爸为了他,白头发越来越多。

徐明远有时候看我加班太晚,会劝我:“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我摇摇头:“我得抓住机会。”

他欲言又止,最后说:“要不要跟我一起创业?”

原来徐明远一直在研发一个移动支付系统,但是缺个得力的技术合伙人。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辞职那天,孙姐给我打包了一份提拉米苏,说:“小姑娘,你有出息了。”

创业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我和徐明远挤在一个小办公室里,经常为了省钱,一天就吃泡面。但我们都相信,只要熬过这段日子,一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的支付系统得到了风投的青睐,很快就拿到了第一笔投资。



公司慢慢做大,从一个小办公室搬进了写字楼,从两个人发展到几百号人。五年后,我们在纳斯达克敲钟上市,我的身价一夜之间过了亿。

媒体争相报道我的创业故事,说我是白手起家的女强人。我爸在老家的厂子也看到了这些新闻。

那天,我正在公司开会,前台说我爸来了。

我走出会议室,看见他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头发全白了,西装也不太合身。看见我,他站起来,欲言又止。

“有事吗?”我问。

他支支吾吾:“你二叔……”

我打断他:“爸,别说了。我没钱。”

“不是,”他急忙解释,“你二叔他……”

这时,我的助理进来说下一个会议要开始了。我对我爸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会。”

我转身要走,他却喊住我:“悦悦,对不起。”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晚了。”

那天晚上,徐明远请我吃饭。他说:“你爸特意从老家来,你就这么走了?”

我夹起一块鱼肉,面无表情地说:“不然呢?”

“你恨他们吗?”



我放下筷子:“不恨。我只是对他们很失望。”

徐明远沉默了一会,说:“悦悦,我喜欢你。”

我愣住了。

“这些年,我看着你从一个咖啡店的服务员,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女强人。你的坚强、执着,都深深吸引着我。”

我摇摇头:“明远,我现在只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笑了:“我知道。所以我会等你。”

第二天,我收到了妈妈的短信:你爸查出了肝癌晚期。我在信息前面盯了很久,最后回了个”知道了”。

一周后,我回了老家。推开家门的时候,看见妈妈正在收拾塑料瓶。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废品,她还是在捡垃圾补贴家用。

“妈……”我喊了一声。

她回头看见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悦悦,你可算回来了。”

我走进屋里,看见我爸躺在床上,消瘦得不成样子。二叔蹲在床边,看见我来了,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

“滚出去。”我冷冷地说。

二叔灰溜溜地走了。

我妈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二叔前段时间在赌场被人打断了腿,现在是个瘸子,活得很惨。”



“活该。”我说。

我爸突然咳嗽起来,我妈赶紧去扶他。等他缓过气来,他拉住我的手:“悦悦,爸爸对不起你。”

我抽回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听我说,”他艰难地坐起来,“你二叔,其实不是我亲弟弟。”

我愣住了。

“他是我从小收养的。他爸妈都是我们村的,出车祸死了。我看他可怜,就收养了他。这些年,我太偏心他了,以为这样能弥补他失去父母的痛苦。可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他伤害你。”

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月亮,轻声问自己:“原谅和遗忘,到底哪个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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