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胜
陈光明是属鸡的,过了端午节再顺延三天,就是他的三十五岁生日,正当年纪的他巳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因为都是闺女言语中就萌生出再要一个儿子的打算。跟他一块儿在厂里干活的工友大刘闲暇时就跟他探讨这个事儿,陈光明就冒出一句:“养儿为了防老”!大刘随之跟上一句:“你老爹快七十岁的人了,天天转悠着捡破烂儿,你兄弟二人也没见孝顺在哪里”!一句话噎得陈光明是半晌没言声,面红耳赤激愤和羞愧交织在一起,拿眼乜着大刘,连着几天没搭理他。
这是城市远郊坐落在村头的一座农家小院,三间正瓦房的门儿正冲着院落围墙上那扇敞开的大铁门,杵在屋里就瞅见了大门外那一畦麦田和一株孤零零的老槐树,几只老鸦在附近觅食,然后就飞落在老槐树上东瞅瞅西瞧瞧,兴致盎然起来就发出一阵“呱呱”的聒噪声。房子是几十年的旧房,早巳是疏于修缮,房东搬到了前几年新盖起的二层小楼上,就以便宜的价格租给了同在村西头一家小鞋厂里打工的陈光明和大刘。陈光明住在西间,大刘住在东间,中间一间是共同使用的。平时是西间屋里热热闹闹,东间屋里孤单寂廖。大刘单身一人。陈光明一家四口,比自己小八岁的媳妇玉环,十二岁的闺女陈小雪,还有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女陈小洁。
陈光明从未跟媳妇儿红过脸,对两个闺女也是关爱有加,但是大刘在背地儿却是把它奚落的够呛。大刘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有些时候讲起话来就拿捏不好分寸,噎得陈光明是一楞一楞的。大刘的年纪与陈光明相仿,高大的个儿五大三粗的,俩个人站在一块儿,对方就显得有些瘦小羸弱,大刘就夸大其词地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他。大刘早已过了适婚年纪却还是形影孤单,不为别的就为家中甚是贫寒。记得二十几岁时候在一家厂里上班,就认识了同是工友的邻县的一个女孩,因为都是来之附近的山区县市,共同的语题就多一些,一来二去的就谈起感情来。瞅个空闲的时间段把闺女领回家,村里的街坊邻居就过来瞅“媳妇儿”,这个是婶娘,那个是舅妈,大嫂二姨你来我往宾客盈门甚是热闹。一趟老家之行过后,闺女对他是日趋冷落渐行渐远,大刘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闺女不想耽误大刘给出了解释,嫌他家的房子太破旧,想找个有楼房的人家嫁了。从来是滴酒不沾的大刘那天喝得酩酊大醉,在醉眼朦胧中将一只海碗砸碎在地立下毒誓,狠下心来攒钱买楼房,这个愿望若不实现,就永远不提谈婚迎娶的事儿。但是面对陈光明目前的经济状况,有些时候大刘也是很迷茫,既然是有弄不懂的就要去讨教:“你几乍高的个儿不足一米七,瘦了吧叽模样儿平常,初中没读完离了婚又带个十几岁闺女,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你凭啥魅力又找个黄花闺女做老婆呢”?话儿粗糙但毕竟是真心实意地来寻找道儿解决困惑,陈光明就打个哈哈:“这是缘分,也是天意”!
在大刘的心目中陈光明最不受待见的事儿,不是对七十岁的老爹不管不问,而是对前妻撇给他的孩子陈小雪学习教育的事儿的做法颇有成见。不论好歹他的古稀老爹毕竟还能捡些废品勉强度日,而十二岁的陈小雪整天猫在家中,除了能顺遛地儿写出自己的名字外,再写出十几个汉字后就一无所知了,这怎么能行呢,在这个豆寇年龄段学习教育可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儿呢。俩个人在厂里是搭伙儿筛选和破碎原料。所谓的原料就是老板在附近的县市收购来一些破旧的拖鞋底子,以三天一车的频率拉进厂里来,俩个人一边将鞋底上的小图钉子小铁钉子用钳子拔出来,一边大刘就唠叨起闲话来:“这个孩子学习教育的事儿,就如你打垄种苞米棒子,先要刨坑施底肥,再撒下种子,然后是浇水锄草打农药,再接着大田里耕二遍地薅大草,这一环接着一环是不能耽搁的,这孩子上学的事儿你是真得要当个事儿考虑一下了”!陈光明的态度先是置若惘闻,被他叨叨烦了就冒了一句话:“我现在穷得咛当响,哪里来的钱供她读书”?大刘再不与他讲话,发动了破碎机子将一掀一掀的破鞋底子投进去,偶尔零星的碎屑飞溅出来,撞在脸上,他不眨眼也不躲避,似乎故意在较劲儿。陈光明瞅瞅他,心里思忖:“倔脾气又上来了”!
陈光明说自己目前穷得叮当响是没打诓语的,去年两岁的小女儿生病住了一回院就花光了他累年积攒下来的钱,老爹来讨要养老钱,陈光明苦丧着脸:“你干脆把我的小命拿去吧”!老爹瞅瞅目前的光景,见他是一个人累死累活一天也不敢耽误地上班挣钱,家中大人孩子三张嘴儿如窝巢里的小雏燕子,嗷嗷待哺等待着他觅了食来供养。老爹叹口气,“养儿防老”这句传承下来的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到了他这里,巳经成了一个美好的愿望,他哭笑一下,回去继续琢磨捡拾破烂的事儿去了。面对生活如此的窘迫,陈光明常常是急火攻心,无端的就牙龈肿胀害起牙疼病来。睡到四更天却是再无半丝儿的睡意,披衣下床坐在小马扎儿上抽起了闷烟。房间里就烟雾缭绕起来,一股东北老旱烟特有的冲劲儿呛得他咳嗽连声。媳妇玉环儿被这一番动静搅扰,也没了困意,知夫莫如妻子,就宽慰着他:“别闹心了,生活会慢慢地好起来的”!只有在这时候他的心中才会产生出一种希望,浑身也有了劲儿,有了那种为未来生活去拚搏的动力。在陈光明的感觉里,玉环要比前妻秀秀通情达理知冷知热胜出十倍还不止呢。
陈光明与前妻秀秀同在一个村子里,属于自由恋爱,当时的陈家父子三人承包着五百多亩大豆旱田,家境还算殷实。但是对于陈光明的选择老爹乍开始就不赞成,认为秀秀将来一定不是一个省油灯,单瞅容貌就不是那种庄重妥贴型的,看到那眼如秋水色似桃花,还有那份半笑含情的举止做派心里就犯嘀咕。俩个人沉浸在恋爱的愉悅中,感觉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陈光明描述着未来,将来在县城买个三居室楼房,再加一辆小汽车。恋来爱去一段时光就来了个奉子成婚。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先是一场蝗灾将那稚嫩的豆秧儿啃得遍体鳞伤,幸好施药及时蝗情得到了控制。然而紧接着在炎热夏季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又将那绿色青青的豆荚儿打得七零八落的。到了收获的季节五百亩的农作物几近是颗粒无收,老爹痛心疾首到了情绪失控的程度。欠了银行的贷款还不上,家中沉闷得没有一丝的活泛气儿,秀秀瞅瞅情形不对头,丟下一岁的孩子陈小雪,跟一熟人到沿海城市做生意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就提出了协议离婚。
父子三人就辗转来到省城投奔到陈光明的三姨家,他的三姨开了家外贸服装的加工厂,老爹负责门卫兼员工一日三餐的饭食,陈光明在老员工的调教下做起了缝纫工。就这么加班加点常常为赶货而工作到凌晨,父子三人齐心协力苦熬了五六年,终于将那二十几万的欠款偿还得大差不差了。
在一个和熙温馨的春季,玉环走进他的视野,陈光明又遭遇了第二次爱情,迎来了爱挚情深的春天。
玉环自小父母过世得早,是由姐姐一手拉扯大的,不精致的身形敦厚诚实的面容,让她在服装厂这个女孩云集的所在里,犹如一株田野里的小草儿,被人忽略着。乍来服装厂时显得怯怯的,在缝纫机台上老员工都嫌她笨而拒绝帮带这个徒弟,于是推来推去就推给了陈光明,成了师傅。徒弟拜师出徒后陈光明当老板的三姨又让玉环在旁边的机台上操作,以便随时向师傅请教。时光荏苒如白朐过隙,两年的功夫倏忽间就过去了。两个人渐渐的产生了感情,既然是情投意和,玉环也就不嫌弃陈光明家中的贫寒和离婚再加一个闺女的事实。玉环自幼失去父母,个人的事儿全凭自己做主,于是两人把各自的行李归拢到一处,就完成了男婚女嫁的人生大事。
自从三姨的服装厂停产歇业后,陈光明就感觉日子过得紧巴起来。老爹年纪越来越大,佝偻着腰早已失去了壮年时候的英气,就四处拾捡些废品来维持个人的生计。陈光明到这家小型的拖鞋厂来打工,就近在村里租了房子,玉环又给小雪添加了个妹妹,因为要照顾婴儿的哺乳也是不能出去为生活劳作。但是对于陈光明而言感觉最揪心的还是女儿小雪上学的事儿。女儿小雪常常地在学校的附近转悠,看欢蹦乱跳的孩子们在操场上游戏,听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此情此景陈光明看在眼里,让他的心中是隐隐作痛,这种发之内心的愧疚时常让他是寝食难安。起初是打算让孩子读书的,但是到了学校咨询一下,按着规定外来工的孩子入校学习除了学杂费还有一笔数目不菲的借读费,陈光明盘算半响,唉,再缓缓吧。
陈小雪时常在村里的小学校附近转悠,就引起了小学校长的注意。她让人把孩子领到办公室里:“小闺女你回去跟你爹言一声,这里学费啥的都不收你的,你就算个旁听生赶紧识几个字儿吧”!小雪摇一摇头,她知道目前家中生活的艰难,她不想再给家里添负担了。自己的亲妈如今在哪儿呢?以前她常常在深夜的梦幻里见到妈妈款款而来,手里拿着她上学的学杂费儿。小雪羡慕读书,但是今天老师的一番好意却让她拒绝了。
俗话说人有旦夕之祸福,小雪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家里分担些零碎的家务。中午吃过响饭陈光明要困午觉,小雪却无半点的倦意,找出几件妹妹的小脏衣服叠在盆子里,要去灌渠河边洗衣裳。陈光明先是不允,遭到孩子的违拗就叮嘱一声:“早点回家”!陈光明一觉醒来忽然的感觉心烦意乱六神无主,瞅瞅钟表才知道孩子巳去了一个时辰,赶紧起身去河边找寻,不见孩子的踪迹只有一个盆儿孤零零地躺在河边的碎砂石上。无奈陈光明是天生的旱鸭子,疾步跑回来到了大刘的房间就大呼小叫起来。
大刘奔跑如飞蹿到河边,老远就瞅到了那只熟悉的如涂了一层鲜血的艳红色盆子,蹭脱了鞋子顾不上脱衣解带,纵身一跃,跳入水中。当揪着一绺头发把小雪拽上岸时,面对巳无生命迹象的孩子,老陈是呼天抢地声泪俱下,那份悲恸欲绝的呼唤让那悠悠的河水也为之动容,深深地责备自己的过失。
大刘安慰他:“事巳至此,趟上啥事就办啥事吧”!小雪穿着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连衣裙儿,被蜷曲着入殓在一只废旧的木箱里。趁夜深人静之时抬到野外,挖个坑儿草草掩埋了。不久陈光明辞工离开了这个让他心痛如绞的地方。
若干年后当大刘再次见到陈光明夫妻俩个人时,见俩人各自骑着辆崭新的电动车,工具包里装着扫把,双面擦玻璃清洁器,清洁剂,保洁工具各式各样。见到大刘后一阵寒暄,陈光明如汇报工作似的如数家珍:“这几年两口子一直在做承揽家庭保洁这个行当,每天的收入也是好几百元,这不,省吃俭用后就在媳妇老家的村里盖了个两层的小楼,闺女小洁在她大姨那儿快小学毕业了”!说着话儿,陈光明就有些眉飞色舞起来:“现在的孩子上学都不用交学费了,老爷子办了农合医疗保险,他现在很硬实,闲不往还去捡破烂儿”。接着他又申明了一下:“他只是闲不住怕寂寞,我每月都给他九百的生活费,也就只是我们两口子两天的工钱呗”!陈光明的脸色有点泛红,他又想起当初大刘揶揄他的光景来了。大刘拍拍老陈的肩膀,由衷地为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