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中国近体诗的开拓者之一,一首《草儿》传唱至今;他是北大的学生领袖,曾一度担任全国学生联合会主席;在“五四”前后青年才俊灿若星汉的年代,他无疑是非常耀眼的一颗。
他远渡重洋,到加利福尼亚建立了名噪一时的帮会组织,差点成了黑社会老大。然而,在人生的巅峰时刻,他迷失了自己,也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政治舞台。
曾经最辉煌的,未必能闪耀到最后;曾经高高在上的,也可能会跌入深渊。然而就是在这起起落落间,人生才会变得五彩斑斓。
读别人的故事,思考自己的人生,或许有时候能让自己想得更开一些。
被北大破格录取
康白情这个名字,喜欢诗歌的朋友可能熟悉得多一些,不过他可不仅仅是一个诗人。
1896年,康白情出生在四川省安岳县,家境小康。
清末川中袍哥组织比较活跃,康白情也深受其影响,据称他11岁便加入了哥老会,看来当时的风气是“黑社会从娃娃抓起”了。不过康白情并非单纯打打杀杀的“古惑仔”,实际上他从小就在私塾上学,精通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小学毕业后,康白情先后在三台县潼川中学、成都省立师范读书,后考入四川工业专科学校应用化学插班,不过一年,因肺病辍学,回家休养一年半。
20岁上,家里给他张罗了婚事,妻子叫张瑞仙。张氏死后,他续了张氏的黄氏,并携手白头。
康白情(《国立北京大学民国九年毕业同学录》)
1916年,康白情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来到北京后,康白情的视野更加开阔。彼时,民国初立,国内依然动荡,国外列强环伺左右,康白情所闻所睹,多有不平之处。忧国忧民,是书生本色,因此当时康白情的诗中不乏“人间遍地尽荆榛”、“敢忘起舞鸡鸣候”之类的诗句。
第二年夏天,康白情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据说,康白情的考试成绩中国文和英文都是第一,但是数学考了零分,由于总分落后,学校不准备录取,后来胡适相中此子,坚持收录,甚至以辞职相威胁,这才逼得学校让步。
1917届的北大人才济济,仅康白情的同班同学就有朱自清、顾颉刚、陈公博......日后皆为不凡之人。
新体诗的开拓者
彼时,正是新文化运动方兴未艾之时。受陈独秀和《新青年》的影响,1918年末,傅斯年、罗家伦和康白情等人在北大红楼成立了“新潮社”,这是北京大学的第一个学生社团。
之后,新潮社推出《新潮》杂志,提倡民主和科学,鼓吹文学革命。从此,康白情在《新潮》上发表大量的文章和诗歌,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反响,对于五四运动的产生也起推波助澜的作用。
1919年和1920年两年间,康白情写出《草儿》等117首新体诗,其中很多作品被朱自清收入《新文学大系》中,尤数《草儿》最为知名。
《草儿》
草儿在前,
鞭儿在后。
那喘吁吁的耕牛,
正担着犁鸢,
眙着白眼,
带水拖泥,
在那里“一东二冬”地走着。
通过这些诗歌,康白情为民众呼唤、为国家呼唤、为时代呼唤。
后人评论道:如果没有康白情等早期诗人的盲目探索,中国新诗便不会从草创到壮大;没有康白情,可能就没有较后的“新月派”,便不会有徐志摩;没有徐志摩,便不会出现卞之琳和王辛笛;没有三十年代的卞之琳和四十年代的王辛笛,五十年代的郑愁予便会珊珊来迟了,这就是所谓的历史感。
“五四运动”的领袖
1919年5月3日夜,北大学生会召开了千人大会决定第二天游行示威,听到消息的校长蔡元培又召五大学生领袖傅斯年、罗家伦、许德珩、段锡朋、康白情急作谋划。
了解了“五四运动”,才知道它为什么在中国近代史上是那么地重要,因为它给近代中国提供了那么多的人才,革命的和反革命的。
5月6日,“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成立,康白情作为北京大学的代表经常参加“学联”的会议。“学联”成立后,“五四运动”的烽火从北京向全国蔓延。
6月初,“全国学生联合会”在上海成立,由7人组成的理事会负责领导全国的学生运动。之后,康白情受邀奔赴上海,担任全国学联文书股主任职务,履行职责。
7月1日,王光祈、李大钊等人发起的“少年中国学会”正式成立,康白情也是学会重要成员,并担任编辑部副主任一职。需要说明的是,“少中”给以后成立的中国共产党提供了大量的储备人才,如李大钊、邓中夏、恽代英、毛泽东、黄日葵、张闻天、蔡和森、刘仁静等。
在五四后的一段时间,作为活跃分子,康白情南来北往,穿梭于济南、南京、上海和杭州之间,为国事奔忙,历时3个多月。在去往各地的火车上,他写了大量的文章和新诗。
在上海期间,康白情给即将赴法勤工俭学的四川同乡介绍五四和新文化运动情况,号召大家讲科学、争民主、做白话文和白话诗。这次演讲,给当时即将前往法国勤工俭学的学生陈毅,带来了思想上的巨大冲击和震荡。他到巴黎后还念念不忘,经常抽空读康白情推荐的书目。爱好写诗的陈毅表示,以后不再作旧诗,要成为一个有新思想的新青年。
出国留学
1919年下半年,“五四运动”渐趋平静,在接替蔡元培任北大校长的蒋梦麟策划下,学校当局接受了北大学生会曾经拒绝的穆藕初捐助的十余万元。在胡适的协调下,采用釜底抽薪的办法,用这笔钱资送了段锡朋、罗家伦、康白情、周炳琳、汪敬熙等在“五四”运动中表现积极的五个学生领袖,前往美国留学。
(前排左一为康白情)
事实证明,在任何一场群众运动中,得益的都是少数,当然其中风险与收益成正比,而更多的追随者扮演的是“炮灰”的角色。
去美国留学固然是一件人人羡慕好事情,但是在中国即将发生巨变的前夜,离开了祖国,就如同离开了成长的舞台。彼时的中国,需要的是革命的战将,而不是学术上的大家。事实证明,上述几人后来均未在后来革命斗争中的一方担任重要角色。
1920年10月份,5人搭乘“Cilina”号启航赴美,在停靠日本横滨时,康白情心血来潮,一个人离船趋访当时正在日本念书的田汉,两人异地相见,把酒言欢,终至烂醉如泥,竟然耽误了船期。康白情只好改乘下一班船到旧金山,此事后来成为了一段趣话。
抵达旧金山后,康白情进入加利福尼亚大学,选修“晚近社会改造”。
二十世纪初的留学生,无论赴美、赴日亦或赴欧,似乎大家在意的多不是个人学术上的提高,而是探寻“救国救民”的真理,“出国”的目的是“回国”,这一点真的很让人敬佩。全不似如今,所有人拼命钻营,找寻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一旦出去,就想法扎根,再不回自己的祖国。
两相对比,不由人不喟然长叹。
“黑社会老大”
虽然进入了大学,但是康白情依旧热衷于政治活动。由于少年时在川中哥老会的经历,他将目光投向了旧金山的洪门帮会组织——致公堂,并成功取得了致公堂的经费支持。
之后,康白情联系原来“少中”会员孟寿椿、康纪鸿等人成立了一个新的组织,取名“新中国党”,自任党魁,并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康洪章”。据说,康白情颇仰慕李鸿章,并且当时李鸿章在国际上也有声誉,康是想借“洪章”的英文发音,借助李鸿章的名头加强号召力。
在致公堂的大力支持下,一时“新中国党”的声名大噪,不但在华埠社会活动频繁,在国内上海、北京等地还遍设党支部。一时间,这个以帮会为基础的“政党”居然声色颇壮。康白情还以领袖身份回国“指导”工作,一时感觉自己站到了人生的“巅峰”。
值得提到的是,当时的张闻天正在美国留学,也是康白情手下一员得力干将。
后来毛泽东在对埃德加.斯诺回忆北大时光时,曾经提到过康白情:“我在北大图书馆工作的时候,还遇到了张国焘——现在的苏维埃政府副主席;康白情,他后来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加入了三K党;段锡朋,现在在南京当教育部次长。”
事实证明,文人搞黑社会纯属胡闹,光有热情是不够的。很快,康白情与致公堂之间产生了嫌隙,并且与原来的“少中”的成员产生了矛盾。没有了致公堂的资金支持,又缺少朋友的帮助,康白情很快走到了“穷途末路”。
无奈之下,康白情于1924年间回到国内。由于曾经在海外与会党有瓜葛,北大将他拒之门外。另外由于康白情发表过不认同孙中山和国民党的言论,国民党认为其“辱骂总理、丑诋本党”。后来到了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当局缺席审判其为“政治犯”,要求各级政府机关“不得任用”。
从五四的领袖,到旧金山的党魁,再到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政治犯,康白情的人生简直“太刺激了”。
飘零三十年
政治路途上的失败者康白情无奈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四川,由此可见,家永远是每个人最后的“避风港”。
回到四川的康白情投到刘湘的麾下做了一名旅长。曾经的五四风云人物落到如此下场,肯定有很大的心理落差,很快康白情染上了毒瘾,自此他身心受损,意志消沉,无法自拔,一直也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旅长干了一年,又转任刘湘兼理的一所行政机构里的幕府(秘书长),继续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浑噩”地混日子,直到国民政府北伐统一,他才出川,到上海再度改行经营商业,开了一个“四川土产行”,卖起榨菜来了。在35岁至40岁这六年,还先后做过上海蜀丰人参银耳公司总经理,粼水中学教员,期间也曾习中医和游历。1934年前后曾在上海办过小报,并发表旧诗若干。
1935年秋,经北大同学和留美同学吴康介绍,任中山大学教授,不久又因“政治犯”关系而被解聘。1936年夏至1938年夏,他来往于汉口、广州之间,任禁烟督察处缉私室额外秘书,支取干薪。
1938年秋至1941年夏,再度任中山大学教授兼系主任(师范学院),其时正值抗日期间,随校到昆明。1941年秋至1946年冬,在昆明市猪毛工会任书记,兼任南菁学校教员,云南绥靖署上校参议。
新中国成立后,康白情在广东文化大学、华南联合大学,海南岛师专、华南师范学院等高校工作。
1956年春,康白情应华南师范学院院长陈唯实柬邀,随本院诸多教授同事春游,以“清明即事”作总题,即兴赋诗。康白情作七绝《花埭浏览》:“集体游春一舸行,‘白花齐放’度清明。生逢毛泽东时代,郭外新秧分外青。”
不知道他是否记得,当年在北大图书馆他曾是毛泽东仰望般的存在。
1958年3月,康白情被划为右派,5月退职离校。8月,康白情携夫人黄氏,从上海乘船,溯长江而上至重庆,但因曾患肺痨早已复发,江上数日,年老将息不便,加之政治风雨袭扰,精神抑郁,心力交瘁,病倒在船舱,就此离世。
人的一生就怕走错路,一旦错了,便很难回头;但是如果不走,你怎么知道那是一条错路呢?
所以,人的命运真的很难由自己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