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悦
李鸿章:“你翁师傅要是肯把户部交出来,我要是再找你,我他妈……”
剧照(李鸿章)
就在慈禧任用翁同龢为新一任户部尚书之后,李鸿章当即就意识到,他此行来向慈禧索要北洋水师军费的计划,基本算是泡了汤。
至于原因也特别简单,多年之前李鸿章曾弹劾过翁同龢的哥哥翁同书,自那之后,心胸狭隘,向来是“对人不对事”的翁同龢,便处处与李鸿章作对,百般刁难。
对此,李鸿章倒也没有太过计较,无非见招拆招,必要时才适当的予以反击罢了。
然而这一次的情况却有些特殊,在慈禧别有用心的安排下,兼任户部尚书的翁同龢算是彻底拿捏住了北洋水师壮大发展的命脉。
剧照(翁同龢)
人在屋檐下,想不低头也不行!
为了能给北洋水师要来亟需的军费,李鸿章主动放下身段向翁同龢释放善意,希望能缓解二人之间的紧张关系。
奈何,李鸿章却是在用热脸去贴翁同龢的冷屁股,由此才引来了李鸿章接连两次怒怼翁同龢的名场面。
一骂翁同龢
从殿内出来,李鸿章先一步走到殿外等候翁同龢。一见翁同龢,李鸿章就连忙点头示好,而翁同龢却仅是趾高气昂的“嗯”了一声,便径直走过。
见此,李鸿章只好主动跟上前去,笑着脸拉开话题:
“声甫主管户部,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啊!”
可翁同龢却并没有就此礼貌地停下脚步,而是略一转身敷衍地给了一句套话,仍不急不慌地向前走。
翁同龢:“李中堂,仰仗二字,万不敢当。”
李鸿章:“北洋水师经费短缺,这就要仰仗喽!”
翁同龢:“事关国家,翁某敢不殚精竭虑!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李中堂?”
其实,清楚李鸿章此行进京目的的翁同龢,从慈禧宣布由他兼任户部尚书,并当场打发李鸿章去向户部商量拨款事宜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慈禧这是故意拿他来给李鸿章设卡,还知道李鸿章接下来必然会放低身段来求他。
正因如此,从大殿出来的翁同龢就暗中筹谋着要给李鸿章一个大大的难堪,以报过往之仇。
此时见李鸿章主动将话题引到了北洋水师的经费上,翁同龢立马对此发起了进攻:
“北洋水师经办六年,耗银三千万两。李中堂一边说,它已成为远东最强大之海军,一边又屡屡向朝廷索要军费,甚至拿出日本小邦来吓唬人,这样做,岂不是自相矛盾?”
见自己有心缓和关系,对方却如此蹬鼻子上脸,李鸿章不免也有些动了肝火,但即便如此,话在说出口之后还是有所收敛:
“翁师傅文章作得好,可于兵事确实需要历练。我北洋水师强大不假,但是要保持这个强大却不易呀。我屡屡向朝廷请拨军费,正是为了保持北洋水师之强大,形成猛虎在山之势,威慑豺虎,使得那日本人既惧我又怕我,形成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打定主意要让李鸿章难堪的翁同龢,听完这番正论,并没有任何收敛,反倒轻飘飘地说:
“猛虎却又不战?那就让他歇歇吧,也省点食儿。”
见此,李鸿章也不打算再克制了,于是有样学样,端起了方才翁同龢那种阴阳怪气地语调,揶揄道:
“翁师傅状元及第,满腹经纶,就是什么也不吃,也能撑个十年八年的,我北洋水师可比不得翁师傅,十天半个月没吃的,那就什么道德文章都救不得喽。”
原本给了李鸿章难堪的翁同龢,已打算就此得胜而去,孰料刚走几步就听到了李鸿章这番言语,喜悦的心情瞬间退却,直等李鸿章话罢哈哈大笑之际,又缓步走回开始了反攻:
“中堂上马杀贼,下马也杀贼呀,自然看不上道德文章了,可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中堂这千古之论,那也是章句小楷写成的文章啊。”
言外之意:行,你不是看不起我的那些“道德文章”吗?你不是讽刺我纸上谈兵、清谈误国吗?
好,那我就问问你,“穷则变、变则通”这种出自《易经》的圣人之言,千古之论,也是你口中那毫无用处的“道德文章”吗?
看似翁同龢的这次反攻,与李鸿章是在针锋相对,甚至还在反问里给李鸿章埋了一个蔑视先贤圣人的坑。
但实际上这句话一说出来,他就陷入了“自证”的劣势。
一旦李鸿章抓住这个机会一再发出质疑,那么翁同龢就只能被动地不断予以自证。
然而,李鸿章却并没有精力跟翁同龢打这种嘴官司,借着翁同龢口中“穷则变,变则通”的话势,顺势打出了一记必杀:
“诶呦呦,亏你还记得,翁师傅,我大清遭遇千年未有之变局,这才奋起直追,发愤图强,这都是两次鸦片战争给我们的教训呀。没事的时候,把兵器斥之为奇技淫巧,不屑一顾;一旦有事发生,又惊讶外国的兵器变怪神奇,悔之晚矣。翁师傅,殷鉴不远,我大清必须常备不懈。”
你不是说“穷则变、变则通”吗,那面对晚清的这种大变局,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两次耻辱的教训历历在目,你不仅没从中汲取“落后就要挨打”的经验教训,反倒阻碍着北洋水师的奋发图强。
虽然此时翁同龢脸上仍保持着那一股轻慢不屑,可李鸿章的话却宛如一把锋利尖锐的铁锥,狠狠扎入了翁同龢的心窝。
到此,翁同龢已然完败。
他再想反驳,也越不过那两次惨痛的失败教训;他再想狡辩,也跳不出“因落后才挨打”的事实。
但是翁同龢又不想认输,由此这才来了一句“胡搅蛮缠”的气人话,也正是这句话,逼得爆粗口的李鸿章险些给他一个耳光。
“那是你北洋的事,你找我干什么?”
“你翁师傅要是肯把户部交出来,我要是再找你,我他妈……”
随着这一句粗口骂出,李鸿章的右手也随之高高举起,但最终却只能轻轻放下。
李鸿章太清楚若这一耳光,真向眼前这两朝帝师的脸上扇下去,势必会引发难以收场的重大事件,那绝不是他乃至他身后的北洋水师能承受得起的。
因此放下右手的李鸿章只能顺势挤出满脸的笑容,而已然惨败的翁同龢却由此搬回了些许劣势,算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
“谅你也不敢!”
自此,李鸿章和翁同龢的第一次交锋结束,而第二次交锋很快就随之到来。
海防捐
李鸿章跟翁同龢彻底撕破脸之后,便带着身边的心腹盛宣怀去找醇亲王奕譞。
可以说,此次李鸿章进京为北洋水师筹集军费,一共备了两个后手——
其一,便是那只会叫“太后万寿无疆”的鹦鹉;
其二,则是即将去拜访的醇亲王,也就是光绪皇帝的生父奕譞。
也正是在这次拜访中,李鸿章终于从获取到的信息里,窥探出了慈禧急召他进京的真实用意。
正在现场监督颐和园施工情况的醇亲王,一见李鸿章,连忙快步上前:
“少荃,你让我盼得好苦。”
见醇亲王竟如此热情,李鸿章一脸笑容地问这个“盼”字由何而来。
醇亲王对此的答复是:
“盼你来给我填窟窿啊!”
此时李鸿章并不知道醇亲王口中“填窟窿”这几个字的份量,只当是主管大清海军事务(总理海军事务衙门)的醇亲王,正苦恼于意欲恢复昆明湖水操学堂,却无教学所需的器械设备。
听此,早有准备的李鸿章示意盛宣怀将一张清单递给醇亲王,而在这份清单上所写的,便是李鸿章给醇亲王准备的特别礼物:
一只小轮船,一只坐船,洋舢板两只和八只炮划。
得知这些船只是李鸿章特意送给他用来恢复昆明湖水操的礼物,醇亲王却没有露出应有的喜悦,反倒唉声叹气地感慨道:
“少荃呀,若搁在平日,你这份心意会让我喜之不胜,可今日,唉……”
这番感慨说罢,似有后话要说的醇亲王,向身后微微看了一眼。
见此,李鸿章立马示意一旁揣着满脸笑容却没有眼力见的盛宣怀离开,而醇亲王也呵斥走了一旁的亲兵,这才对李鸿章娓娓道出了其中的隐情——
原来在李鸿章还未进京之前,慈禧就针对颐和园工程进展缓慢一事,狠狠训饬了醇亲王一顿,说他在颐和园工程上懈怠,是他见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了皇帝,从而萌发了某种非分之想。
当时,这些话从慈禧的口中说出来是轻飘飘的,可听在醇亲王的耳中,却字字宛若千斤。
正因如此,醇亲王当场就被这些话吓得掉了眼泪。
而此时醇亲王向李鸿章求救,就是因为他实在拉不动颐和园工程这辆破车了:
“实不相瞒,颐和园工程尚有七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大窟窿。”
醇亲王的这番话,直把李鸿章惊得愣在了当场。
随后又听醇亲王把补这个巨大窟窿的目光,放到了“北洋水师”上,李鸿章略一联系慈禧急召他进京的举动,心中瞬间就有了些许的猜测。
醇亲王府内,从颐和园施工现场返回来的醇亲王,一听李鸿章提出的筹款方法,立马不解地反问:
“海防捐?”
“海防捐,就是以建水师的名义,卖一批官出去,所得的银子来补颐和园的窟窿。”
李鸿章话罢,自知这会产生何等负面影响的醇亲王,叹了口气,随即又提出了质疑:
醇亲王:“这不是卖官鬻爵吗?”
李鸿章:“是卖官鬻爵,可不这样,又到哪里去弄这么大一笔银子去?”
醇亲王:“这恐怕要招朝野唾骂了!”
醇亲王自然清楚李鸿章所说的就是实情,可即便如此仍旧无法打消他心中的顾虑。
而对于醇亲王的顾虑,李鸿章也心知肚明。醇亲王身为光绪的生父,自然不愿也不想背负这样的骂名。
见此,李鸿章稍一犹豫,便起身说道:
“王爷,这件事您就装不知道,折子由我来上,要骂,让他们骂我好了。”
眼见李鸿章竟愿意挺身而出替他担下这个骂名,自知“海防捐”不失为一个筹款好办法的醇亲王,眼珠子一转,便应允了下来:
“难为你了,少荃!”
那么李鸿章为何要顶着如此大的骂名,来替醇亲王扛下这个担子呢?
其实原因有两点:
其一,就是为了讨好醇亲王。
要知道,当时李鸿章所组建的北洋水师,其主管部门便是总理海军事务衙门,而总理这个衙门的,就是眼前的醇亲王奕譞,加之醇亲王又是光绪的生父,在那些年若非醇亲王暗中帮衬,化解多方矛盾,有很多事李鸿章即便能勉强做成,势必也要难上百倍。
其二,则是因为慈禧。
从李鸿章得知颐和园工程有750万大窟窿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了慈禧为何会在这个特殊关头急召他进京,尤其是给出的名义还是“筹议北洋水师事宜”。
慈禧的目的,极有可能就是要跟他做一笔交易——若是他能补上这个大窟窿,让颐和园工程顺利进行,他想给北洋水师要军费的事才有得谈。
为此,李鸿章又岂能不迎难而上?
二骂翁同龢
很快,从醇亲王府离开的李鸿章,就向光绪递交了申请设立“海防捐”的奏本。
收到李鸿章的奏本,光绪内心的复杂与醇亲王乍听“海防捐”时的反应基本一样。
光绪同样清楚这是一个解决眼前困境的好办法,只是他也不愿为此遗骂名于后世,于是便召来翁同龢与李鸿章,打算开一个内部小会来商讨此事。
而就在这场内部会议上,主动挑衅的翁同龢,又被李鸿章给怼了。
翁同龢:“官职是朝廷的名器,多少学人士子,十载寒窗,甚至皓首穷经而不可得,怎么可以为了几两银子,拿出去叫卖。”
向来“对人不对事”的翁同龢,得知李鸿章竟然提出了“海防捐”这样的筹款方略,当即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这一次翁同龢所给出的依据,确实站的住脚,可问题是站得住脚的理,却未必符合当时朝局的“势”——也就是如何补上颐和园工程尚缺的750万两的大窟窿。
若翁同龢真要坚持这个理,最应该做的事并非是在这里驳斥李鸿章,而是应该像上一任户部尚书阎敬铭那般,谏言慈禧暂停颐和园的工程。
上一任户部尚书阎敬铭
然而,以“忠臣清流”自诩的翁同龢却没有这个胆量。
因此,听了翁同龢的话,李鸿章毫不客气地回道:
“几两银子,翁师傅说得可真轻巧啊。既然这样,您去弄这几两银子试试。”
由于翁同龢是光绪的老师,而光绪也在场,因此李鸿章的这段话还是给翁同龢留了些许的情面,没有把话说的太明,但即便如此,话里的意思,在场的人也都明白。
要知道筹款一事,本是兼任户部尚书的翁同龢的分内工作,而李鸿章的这段话,就是在讽刺翁同龢只会动嘴,在分内的工作上却毫无实际行动。
被李鸿章当着光绪的面如此戏谑地驳斥,翁同龢当即反击道:
“我是弄不来这几两银子,可我也绝不会去做不要脸面的事!李中堂,你丢得起这个脸,朝廷还丢不起这个脸呢。”
相比李鸿章的攻击还属于“就事论事”的范畴,翁同龢的这番回击,就明显尖酸刻薄得多,短短两句话,就上升到了人身攻击。
见此,李鸿章也不再客气,立马予以了回击,而这一番回击直说得翁同龢哑口无言:
“给朝廷丢脸?缺钱卖官,本朝不乏先例。乾隆年间国力是何等的强盛!可甘肃遭灾时,皇上特旨,捐出了一批贡生、监生,救民于水火啊!照你这么说,乾隆爷也给朝廷丢脸喽?”
“另外,本朝雍正、嘉庆、咸丰、道光……哪一代没有用钱捐官的事?你敢说,列祖列宗都给朝廷丢脸了吗?”
这就是李鸿章嘴上的功夫,语言的艺术。
先是用“类比法”来偷换概念,将乾隆为赈灾卖官的行为,与此次要为慈禧修园子筹款而卖官的行为进行类比。
由此一来,李鸿章就巧妙地将翁同龢话里的攻击对象,由他变成了乾隆爷。
对李鸿章这手偷换概念的类比法,翁同龢要想反击,就只能指出李鸿章所类比的两者不同,也就是需要挑明“为赈灾而卖官”和“为修园子筹款而卖官”这两者看似相同,实则性质不同。
可老奸巨猾的翁同龢,又岂敢指出前者具有正义性,而后者不具备正义性?
而随后李鸿章在这个基础之上,还进行了一番“旁征博引”,在夯实胜利果实的同时,又扩大了战场范围,将翁同龢对他的言语攻击,掷入了更大的类比空间。
由此,翁同龢方才攻击李鸿章的话有多毒辣,那么翁同龢受到的反噬就会有多么强烈。
至此,翁同龢无法辩驳,更无话可说,就只能满脸憋得通红地乖乖认输。
而见翁同龢已沦为手下败将,清楚光绪内心顾虑所在的李鸿章,再次进言:
“皇上臣也知道,靠海防捐筹钱不是个办法,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虽说听了李鸿章的话,优柔寡断的光绪并没有当场敲定此事,而是又一次拎出了“请懿旨办”的方式,把难题甩给了慈禧。
但李鸿章所提出的“海防捐”的办法即将开始实行,仍旧是板上钉钉的事。
毕竟,急于修园子的慈禧,又岂会放过这条来钱最快的途径?
只是,“海防捐”真能顺利筹集到修园子所需的资金吗?
答案显而易见,自然是否定的!
卿心君悦,一部剧,一群人,一个草台戏班子!看戏!说剧!品人!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