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赶场去!

文/杨汉瑜

清晨五六点钟,第一缕晨曦才从南泉山顶洒下,土桥街上早已人声鼎沸。周边社区广场上打拳跳舞的大爷大妈,早早地收起了行头,或背背篼,或提提篮,或推推车,三三两两去赶场。

土桥场的所在,是花溪的土桥老街,在一个小山堡上。这地儿过去曾是一排依山而建的高高低低的老式民居,而今,那砖木结构的青瓦平房,七弯八拐的石板路,磨损凹陷的粗砺石级和那低矮的临街门面早已被拆迁改造,不见踪影了。然而,这并不妨碍它依旧保持着集市的热闹。如今的土桥集市,由老街向东西两边延伸,东到红光大道,西到清华中学山脚的花溪河,显得更宽更长了。

去土桥赶场,似乎成了亘古不变的传统。每到一、四、七赶场天,平日门前冷落、生意清淡的街面,便陡然地红火闹热起来,仿佛格斗场上的斗士,经过了几分钟的中场歇息又满血复出。

天刚麻麻亮,各种簸箕、箩篼、毡布便沿街沿路铺满,蔬菜水果、鸡鸭蛋禽、服装鞋帽、农具铁器、竹木制品、花鸟鱼虫、中草药材……各自分区,忙而有序。街上的坐摊店主们也不甘落后,一大早就在店门外搭上门板,扯起遮阳伞,把店内的货物码在门板上售卖。

此时的街市一片嘈杂:卖果蔬蛋禽的在标榜自己的货物是野生或家养,绝对绿色环保有营养;卖服装百货的在大喊清仓大处理,亏本大甩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兜售秘方的挂起锦旗,唾沫横飞声称自家秘方来自祖传,包治百病;卖跌打药精神抖擞,高声扬言能药到病除,假一赔十;草药摊主总是故作神秘说你湿重热重,需要清热除湿;卖土特产的不断重复着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卖书册的摆出一副高手在民间的样子,守着几本老皇历、“三百千”(编者注:《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增广贤文》和错字连篇的内部解密、热点新闻小册子,装模作样地口吐莲花;磨剪子菜刀的扛着凳子走街串巷,拖声拖地喊生意;剃头挑子则坐镇桥洞,抱着刮“白沙”和“一匹瓦”的古老手艺默默服务;掏耳朵的长勺,挖鸡眼的利刃,修趾甲的锉刀,令人畏惧又心痒;拔牙的钳子,打罐的火焰,刮痧的角片,让人忐忑又好奇……从一大早到中午时分,整个街面就这样一直兴奋着、拥挤着、闹腾着,夸张搞笑的叫卖声、顺口溜、四言八句混合着阳光、汗水、土腥味儿,把整个街市涨满了椒盐咸甜的味道。行走其中,你不知不觉便有了淘宝的兴奋,暂时忘记了都市,忘记了现代,恍惚回到了乡下,回到了从前。

是的,赶场,成了人们都市之外的追怀,网络之外的休憩。

走在赶场的人流中,看那些新鲜水灵、碧绿生青的果蔬,你便会与春天产生某种联系,不自觉地有了生之喜悦。当然,此时买或不买已不重要,你也无需刻意地想要到哪里去,要买什么,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行走、打望,这也许是赶场的一种乐趣。偶尔瞥见自己心仪的东西,便挤出人流,靠在一侧和卖家讨价还价,称斤论两。等到太阳高起的时候,回头看自己的收获,才感觉到行囊满满、归途漫漫。原来,整个赶场就像一部拖拖拉拉的青春剧、一首沙哑的歌唱,累心,走心。

对疏于锻炼的办公室白领而言,在拥挤的人流中“随波逐流”多少有点吃不消。没关系,累了,街上随处可见茶馆,随便踅身进入一家,要一碗盖碗,听邻座闪烁其词、针砭时弊,这又是另外一种乐趣。川渝一带的茶馆,话题永远是活色生香的。然而,你永远不必担心话题敏感、言语出格,因为每到露骨之处,老板娘便会做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佯怒着及时制止。而每到此时,人们便惯常地哈哈大笑起来身。一上午坐茶馆得来的鸡零狗碎,足够你在朋友圈支撑老大一阵子,赚取一大圈认真或敷衍的点赞。

赶场,不照顾舌尖的感受似乎不能尽兴,山珍海味、名家小吃,在这可是没有,这里的馆子和土桥的地名一样——土!满眼是老土的菜谱、老土的设施、老土的做法和来自乡下的土货!赶场的人大都图个简单、撇脱。饿了,乏了,打二两高粱酒,来碗豆花和烧白,让熟悉的味道在舌尖上扩散,在味蕾的激荡中消磨散场的时光。三口酒下肚,火辣的烧酒很快就汽化为额上涔涔的汗珠,在阳光下熠熠发亮。此时,豆花饭的充饥功能便慢慢淡化,世界也开始是平的了,尽管门口有大功率的吹风机呜呜作业,然而你更信任手中的老蒲扇,兀自慢悠慢悠地摇啊摇……

我很想重温从九渡口渡船到土桥那种心欠欠赶场的感觉,遗憾的是,这一旧梦如今已无法重现了。自从李家沱大桥建成通车后,九渡口的渡船就停摆了。从杨家坪到土桥,一车到底,便利快捷,人们可以轻轻松松地赶上土桥的早场。这虽是件好事,但也大大地缩短了我痛并快乐着的期待,对我这种多有旧时情怀的人而言,常常会有莫名的感伤。

不管街道如何改造,周遭如何变迁,赶场,却执拗地存在于土桥老街,不离不弃!

于是,我又可以潇洒地挥一挥手:

走,赶场去!

作者简介:杨汉瑜,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教师。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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