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清朝档案：一份商号伙计的“辞约”背后的惊动朝廷的贩玉案

作者/孙树恒

一

从内蒙古将军衙署晓东老师处，我查阅了他从台湾故宫博物院找到的许多清朝的文书档案。在大量的涉及归化城档案里，有一份三义号伙计的“辞约”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它是乾隆四十一年（1776 年）三义号伙计张銮的“辞约”。

我沉浸在这份辞约里，我细细品味着辞约的每一个字，一个伙计的辞职约定，仿佛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昨天发布后，晓东老师也说，对一个商号的伙计的辞职约定，研究的比较通透，但是忽略一个核心的问题，皇宫里的档案都是朝廷里官员之间的事，怎么一个商号里伙计的辞职约定，怎么会保存到皇宫里头，实际这可能背后的故事更深刻或者更隐秘一些。这句话提醒了我，利用一下午的时间终于找到了答案。

二

再看这份乾隆年间张銮的“辞约” ：

立约人，張鑾，

立辞身文约人张鑾，今因在三义号所做身力买卖，因自己家事羁身，情愿辞身不做，所有铺中历年获利若干，今同人一应分清，并无短欠。日后三义号买卖有利有害，与张銮并不相干。即张銮日后再作生，理有利有害并与三义号并不相干，恐口无凭，立此辞约为照。

乾隆四十一年九月十七日

立辞约人张鑾

在中人，（一方）姚秀升，温春廷；（另一方）李圣思

三

关于名字的甄别。经查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套“清朝奇案丛书”，其中《狂沙漫——贩卖玉石案》记述了这次贩玉案的全过程。书中特别讲到杀虎口商人张鎏与高拱勾结贩卖玉石，事发后被砍头。书中所言之“张鎏”本名“张鸾”，亦名张名远。

在李雨航的图书馆里“南疆：官商勾结贩玉案”里为张鸾，但是从辞约这份法律文书看，应该叫张銮。

四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正值乾隆盛世的顶峰。俗话说“乱世黄金，盛世玉”，当时新疆的玉石市场如火如荼，一日三涨，利润惊人。然而，朝廷对玉石的采卖实施了严格的禁令，好玉几乎全部集中在朝廷和官员手中，这无疑进一步推高了玉价。尽管风险极高，但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巨大的利润空间为民间私自贩卖玉石提供了强大的动力。

在这场玉石风暴中，有一个关键人物——高朴。时任叶尔羌办事大臣的他，不仅是兵部右侍郎（相当于国防部副部长），还肩负着统领驻军、负责当地边防、台站、卡伦、贸易关税等军政事务的重任。高朴出身于官宦世家，家族背景显赫，他的姑妈更是乾隆皇帝的侧福晋，即慧贤皇贵妃，地位仅次于孝贤皇后。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看似不缺钱、不缺权的官员，却选择到偏远的新疆任职，原因无他，只因叶尔羌产玉，玉矿丰富。

高朴一到任，便迅速卷入了玉石案中。时任叶尔羌阿奇木伯克鄂对为了巴结他，主动送上黄金和玉石。而高朴也并未辜负这份“厚礼”，他秘密安排人将玉石送往内陆出售，赚得盆满钵满。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高朴甚至上奏朝廷，请求在密尔岱山每隔一年开采一次“官玉”，以便向朝廷进贡，实则借此机会大肆盗采官玉。

在这场玉石案中，商人张鸾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涉及的商人就是张鸾，张鸾是山西朔平府右玉县人，年轻时在归化一个叫三义号的商号当骆驼客，也就是牵骆驼走西口，掌柜的与张鸾是同乡且发现这个年轻人头脑很灵，是做生意的好手，于是将他作为自己的助手派往阿克苏的分号主事。到了阿克苏，张鸾发现新疆的玉石很便宜，于是，私自用阿克苏三义店的本金买了一万两银子的玉，用新疆的皮毛、地毯掩盖着运到肃州（今甘肃省酒泉），卖了二万三千两银子。于是，获得巨大利润的张鸾再将棉布、丝绸从肃州运到阿克苏，又挣了一笔。这个世界有一类人，得了便宜不买乖，回到阿克苏后，张鸾返还了三义店的本金，辞职不干了。辞职后的张鸾返回了山西，在那里与其它三人合伙做生意，主要是从内陆贩卖丝绸、棉布、茶叶、瓷器、刺绣等到新疆，再将新疆的皮革、毛毡、地毯等运往内陆，主要是做玉石生意，这是个风险活，抓住轻则没收，重则剁脑袋，但是张鸾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躲过沿途的关口，最大可能就是贿赂了卡兵和官员。从张鸾的发迹看，他属于典型的暴发户，短短几年时间就在苏州、山西、新疆有了商铺、客栈、房产，并在苏州养有小妾，可见贩卖玉石的利极为可观。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深渊。

乾隆四十三年，永贵这位有名的能臣干吏在准备巡视叶尔羌时，遇到了老朋友——新任叶尔羌阿奇木伯克色提巴尔弟。原来色提巴尔弟一上任，就遇上了采玉民伕抬尸告状。但是在当地，办事大臣是最大的官，他作为阿奇木伯克，主要是处理民族事务，并没有对办事大臣的监督权和处置权。而在高朴眼中，无官不贪，这是常理。于是，为了摆平色提巴尔第，高朴以见面礼为由，送给了色提巴尔第五十两黄金和一千斤玉石，当然这钱是商人张鸾出的。于是，正在进退两难的色提巴尔弟给永贵带来了五十两黄金和一份讼状，这起乾隆年间的最大贩卖官玉案揭开了帷幕。在接到色提巴尔第的讼状后，他果断地采取了行动，上奏朝廷揭露了高朴的一系列罪行。

乾隆皇帝收到奏折后，当即批准了永贵的处理办法，并起草了数份圣旨，分别颁命四大臣前往查办。

于是，李福、常永、熊濂、张鸾、赵时瑞等人陆续在不同的省份被抓捕。当然，还顺便抓了一批与高朴毫无关系的玉贩子。张鸾是在苏州的家中被抓捕归案。从他的家中，搜出了大量精美的玉器。

乾隆四十三年十月七日，高朴和阿布都舒库尔被斩首。乾隆皇帝特意降旨，尸体扔到野外喂野兽，不得敛收。可见乾隆对此二人狼狈为奸、苦累回众的恨之深。

实际上高朴案中还涉及了很多商人，但这些商人多数只是被没收财产、打个板子什么的，除个别被发配外，只有张鸾和赵时瑞被斩首，因为皇帝认为此二人竟敢勾结钦差大臣贩玉内陆，是为贱商，犯有蛊惑和怂恿钦差大人之罪，不杀不足以抵其罪。

张鸾虽然傍上了高朴这样的大官，但他的生意并未因此长久。他或许懂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最终还是迷失了自我。他与高朴的勾结，不仅让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让他的家族和亲人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代价。

本文历史事件参考书目：

《明清笔记中的西域资料汇编》学苑出版社编著：姚晓菲

《乾隆朝惩办贪污档案选编》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清史稿》

《狂沙漫：贩卖玉石案》山西人民出版社作者：祁美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