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农民工
文/石清华
晚上散步到将近九点经过正在修建的街道时，街道两边还有施工者在铺设人造石板。
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许多店铺关门休息，只有药店、理发店、水果店还在营业。店内白亮的光从梧桐树下铺到新筑的水泥路上，将灰白的路面向两头延伸。
我放下脚步，在明亮的路灯下，看一男一女铺设人造石板。男的三十几岁，正在将水泥灰与碎石搅拌，女的，应是男的妻子。在男的搅拌时用塑料瓢舀水少量地洒一点，看上去是湿润的就行了。搅拌好后，男的用铁锹铲到要贴石板的地方，女的则用铁锹将其大致抹平，要填大约十五厘米厚。然后男的从石板堆上搬来长四十厘米、宽二十厘米、厚五厘米的石板，把石板放到要铺的地方，用烫板将已铺上的半湿水泥混合料抹平，女的接着洒上适量的水，男的把石板铺上去，与已铺的前后左右对齐，用手按一按，再用木锤敲一敲，觉得石板安稳合格了，再铺下一块。他们这样弯腰、站起、走动，弯腰的时间要多一些，他们大约一天到晚就做这样简单但很费劲的循环运动。每铺一块石板，三分钟左右，已铺好的地方显得很漂亮。
看了一会，凑到他的身边，蹲下去看他铺石板。蓝色的衣裤染成了泥灰色，浑身都是干枯的水泥点。黑黝黝的脸上一层油汗，在路灯下一闪一闪的，似乎可照见人影。上衣扣解开，胸前也是一层油光，细细的汗珠从每一个毛孔渗出。要是热情的太阳漏到树下时，那渗出的汗珠可能会“嘀嗒、嘀嗒”地降落到地上。也许此时天气凉爽了许多，要过很大一会儿，细小的汗珠才聚得大一点，当黑黑的皮肤承载不起时，会“啪”的一响，摔在石板上。女的虽然体力轻一点，但她与丈夫的循环频率是差不多的。
“师傅，这是一门技术活，工资会比较高吧。”
他看一看我：“做工的哪能挣什么高工资，能养家过日子就很不错了。”
听口音是外地人，我听别人说，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集镇，很多工程施工都不用本地人。因为用本地人不仅要价高，且有天时地利人和而不敢严格要求，所以工程施工基本上用外地人。而本地人呢，又不得不到外地去成为听话的外地人，那他们的车船费，食宿费无疑会比在家门前高。假定比在家门前做工挣得多，那也会被车船费、食宿费冲消。假定和在家门前挣的一样多，那收入反而会比在家门前挣得还少。如果有些打工的人们像这样算一算账，也许他们就不会那么苛求施工组织者了。如果是这样，有不少劳动者即可以不异地打工了。劳动者们有没有人这样想呢？纵然有少数人想过，也许如苍茫大海里的一粒小水珠，可以忽略不计。
“师傅，你做这门手艺多少年啦？”
“也不算什么手艺，技术含量不高，只要不怕吃苦、细心就行，已经做了十多年。”
“师傅，你铺一块石板多少工钱？”
“八角。”
“一天能挣两百块钱吗？”
“唉，哪有这么多，我和老婆合起来才两百多。”
“你们今天铺了多少块石板？”
我不信干有点技术含量的活一天只挣一百多元，想委婉地替他算算账。
“不到三百块，从那边数过来，横的八块，竖的从房檐下数到街边。”
我按他说的先看了一下，横的八块。竖的三十五块，不到四十平方米。新铺的颜色与先铺的不一样，先铺的已经很干，今天铺的还是湿的。我算了一下，总共二百八十块，按他说的价格，等于二百二十四元。我问他今天铺了多长时间，他说从早晨不到七点钟就开始铺了。
“铺了十四小时啦。”
“中午吃饭后休息了一会儿。”
“那也有十二小时吧。”
“差不多。”
他一边铺，我一边与他聊天，铺石板的速度似乎没受到影响。纵然有影响，只是稍稍放松一下，可减轻疲倦，也无大碍。
“妈妈，我要喝水。”
一个大约八岁的小男孩，穿着灰底暗红竖条花的套装，脚蹬黑色塑料凉鞋，拿着玩具枪跑到女人前面，一手拿枪，一手抱着女人的腿喊。女人牵着孩子的手，到街道对面的摩托车旁的编织袋里翻出孩子的水杯，孩子一手拉着妈妈的手，一手拿着水杯又回到铺石板处。孩子坐在已铺好的石板上，一边喝水，一边看爸爸妈妈铺石板。
“爸爸，还要好长的时候铺完？我饿了。”
“中午的馒头还有没？”
“没有啦。”
“快了，儿子，玩一会儿就铺完了，回去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我给他们算了一下账：工作只算十三小时，那么每小时平均工资八元，每天一百一十元。他的妻子只能算辅助工，每天只能算六十元，这和在超市上班差不多。虽然时间长点，但还能管孩子，也可以为老公做饭端水。我从前也问过清理埋设污水管道的农民工，体力不重，也要干八小时，工资每天七十元。这个铺石板的农民工，略带一点技术含量，工资每天一百六十元。由此推测，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是脑力劳动者，也工作十多年。据我了解到的情况，现在虽然不按小时计算工资，但一小时的平均工资会超过八十元，月工资在一万五千元至两万元之间，这最多也只算中等收入。这个农民工如果每天都有事干，月工资最多五千元。但他不会每天都有事干，如下雪、下雨，转移工地等，那么他的月工资就会少于五千元，如果没有事干呢？
不禁想到“世上万般皆下品，思量唯有读书高”的古训应该没错。读书与不读书，读好书与不好好读书的差别是巨大的，社会给了这个差别，人们也应该平静地承认这个差别。你总不能想象到开飞机的和开拖拉机的拿一样的工资吧。
回望那已经修整好的漂亮街道以及一切给大家带来舒适、美好的设施，人们应该真心诚意地向那些吃苦耐劳、默默无闻的建设者们致敬。
（2020年5月17日）
